李永真從外地回來, 滿懷期望地問李大太太是否向蕭家提親了。
他這些日子在外頭做生意時,想的一直是蕭遙。
李大太太搖了搖頭,麵露難色, 將蕭遙有可能出身高貴的消息告訴李永真, 隨後又將楊越說不能和商賈之家結親的話複述給李永真聽, 末了道:“此事隻怕不能如願,你若能忘掉她, 便趁早忘掉罷。”
李永真聽得臉色發白,他很清楚, 世人對身份地位有多看重,又有多挑剔。
士農工商,他們行商的是末流, 不說沒權力了, 嚴格起來綢緞都不能穿,一些規製的衣服,也是不能穿的,若蕭姑娘出身書香門第或者權貴之家, 他家裡不願她下嫁,那他什麼法子都沒有。
李大太太看出李永真臉上的苦澀與難過,心裡也難過,但想了想,到底沒有勸。
差距太大了, 李永真想娶蕭遙基本上不可能,與其讓他將來難過, 不如讓他現在便有心理準備,慢慢放棄。
當然,若她跟蕭遙聊得好, 能勸得蕭遙下嫁給李永真,那自然是好事,也能抬升家族。
這些,她私下努力便是,沒必要在事成之前跟李永真多說。
自從楊越這個通身氣派的貴公子“哥哥”來過一趟,蕭遙的日子便恢複了平靜。
不僅沒人嚼舌根了,就連跟她說話這種“打擾”的行徑都沒有了。
平日裡蕭遙在作坊內散步或者去看趙半夏調製顏料,眾人都隻在遠處敬畏地看著她,沒敢上前來打擾。
隻有單純率真又有些小心機的呂麗娘,又是憂傷又是高興地跑來跟蕭遙說,既然她不喜歡少東家,那她便繼續喜歡。
蕭遙隻有歎氣,又勸了她一次,見她小臉一片執著,想了想便道:“那你便認真工作,做出點什麼叫李大太太看到你。”
除了日常散步以及去看顏料和絲線,蕭遙其他時間大部分是埋頭刺繡,因為日子實在太緊了。
過了半個月,蕭遙的兩幅繡品終於完成了。
雙麵繡是國色天香的兩朵牡丹,一朵是姚黃,一朵是洛陽粉,這都是太後喜歡的品種。
這雙麵繡不大,適合做成團扇,兩朵開得富麗堂皇的牡丹開在右上方,開得豐滿,光彩照人,極儘絢爛,底下是富有藝術氣息和形狀的綠葉,隻是寥寥兩支牡丹,便開出了滿園花開的灼灼之感。
兩朵牡丹花的左側,有三隻姿態各異的蝴蝶飛來,仿佛在赴一場春天的盛大約會。
蝴蝶不大,但是翅膀的顏色卻鮮豔多變,給這並不大的雙麵繡注入了生命力以及野趣靈動。
李大太太滿臉驚豔地看著這雙麵繡,看得心神迷醉,許久說不出話來,等終於回神,才憋出一句:“蕭姑娘,你這幅雙麵繡實在太絕了,比精心描畫出來的花樣子還要美。”
她讀書不多,這是能最高級彆的讚歎了。
孫娘子聽到這話,終於回神,目光泛紅地看向蕭遙:“你已經超越了我。”她指著雙麵繡,說道,
“一幅繡品,可以從三方麵來看優劣。一是圖案配色,二是針法,三是藝術性,如今看來,你三個方麵都達到了極致,這是我不如的。尤其是針法和配色,過渡和漸變太自然了,以至於這繡品逼真而傳神。”
李大太太聽了,認真打量這雙麵繡,見各方麵果然都達到了完美級彆,不由得看向蕭遙,由衷讚道:“蕭姑娘,你這繡品實在太完美了。”
蕭遙微微一笑:“我是打算做成團扇的,不知李大太太對包邊可有什麼建議?”她對包邊不是很熟悉,而且手上能拿得出手的名貴材料也不多,所以需要多依賴李大太太。
李大太太忙道:“這包在我身上,今晚之內我會給蕭姑娘幾種建議,到時蕭姑娘選一種,我儘快讓人辦妥。”
蕭遙這次獻禮物給太後,是掛著李家的名頭的,這等於是李家的事,她自然得著緊,甚至比蕭遙還著緊。
孫娘子對這個不關注,馬上問蕭遙:“另一幅繡品呢?”
她知道,另一幅是單麵繡,不管繡得多好,都不可能超越牡丹雙麵繡了,但是蕭遙在針法和配色上實在太優秀了,讓她下意識就想多看看,好好欣賞。
蕭遙將另一幅繡品《孔雀》搬了出來,說道:“這一幅大一些,但做成屏風太小了,隻能做擺件或者鑲嵌進屏風裡。”
做刺繡是很花功夫的,所以即使她速度快,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也做不出大幅來。
李大太太和孫娘子卻都驚呆了,目光呆呆地盯著《孔雀》,忘了說話。
蕭遙見狀,便不打擾她們,也跟著看繡品,打算哪裡有不好,自己還有機會改一改。
隻是看著看著,蕭遙自己也不禁沉浸其中。
這幅《孔雀》,繡得實在太好了,雄孔雀尾屏上是五色金翠線紋,上頭散布著許多近似圓形的“眼狀斑”,眼狀斑從內至外由紫、藍、褐、黃、紅等顏色組成,整體看起來五彩繽紛,色澤豔麗,華麗而張揚。
然而即使公孔雀極儘所能跳舞展示自己的美麗,旁邊的雌孔雀卻還是一屑不顧,兀自踱著步子閒庭信步。
李大太太和孫娘子回神,發出了極其匱乏卻又極其質樸真誠的喟歎:“太美了!”
那雙麵繡已經夠美了,可是眼前這孔雀,卻絲毫不輸,加上繡的又是極其少見的孔雀,便多了幾分先聲奪人的美。
蕭遙也點頭,這孔雀的確美,有一種充滿生機、有活力而又先聲奪人的美。
如果說雙麵繡是靜態中以蝴蝶引發動態的活潑雍容美,那麼這孔雀,就是一種整體動態的美。
李大太太由於要準備《蝶戀花》的包邊和團扇杆子,還有《孔雀》鑲嵌色屏風,雖然舍不得離開這兩幅繡品,但還是咬咬牙離開,尋摸好木材。
而這個時候,太後下江南,並且半個月後即將抵達江南的消息,終於傳到了桑城和遷城一帶。
李大太太得到確切的消息,想到蕭遙和她的兄長居然提前那麼多得到消息,對蕭遙的身份,不免又往高幾層猜測。
遷城樓家,驟然聽聞這消息,有些忙亂。
嚴娘子等幾個繡娘正在準備過年時上供的雙麵繡,乍聞這消息,都有些焦急,去問樓慕顏:“姑娘,你先前琢磨的繡法,可有什麼進展不曾?”
樓慕顏也正焦急,嘴上道:“已經有些進展了,但是鐵定是趕不及送給太後娘娘的。幾位師父這些日子以來常在繡樓裡忙活,不知手上有什麼好繡品不曾?”
嚴娘子幾個聽了眉頭便皺了起來,憂心忡忡地說道:“先前繡的,都上供了。目前手下剩的,質量都算不上好,隻怕是拿不出手的。”
樓慕顏聽得一顆心直往下沉,蹙著眉頭飛快地思索起來。
一定得想個好辦法,一定得想,不然等太後來到,她們拿不出好東西,樓家的聲譽,是會受到影響的,若太後不滿,批評一句樓家,隻怕樓家皇商的身份都保不住了。
樓老大也十分重視此事,為此將其他事都拋到了一邊,問樓慕顏:“隻剩下半個月的時間,你可想出送太後什麼沒有?”
樓家自然有很多奇珍異寶的,到時也該送的,但是,樓家以刺繡、綢緞立足,他們在太後跟前,自然就得拿出這方麵的精品來,揚樓家絲綢和刺繡的名!
樓慕顏搖了搖頭:“太突然了,我們手上沒什麼好繡品。”繡娘的刺繡工藝都相當高超,但是構圖卻有些欠缺,隻能偶爾靈光一閃,想出富有藝術性的花樣子,再加上刺繡本就是慢工出細活,所以手上存品不多。
樓老大聽了,沉默了許久,才說道:“聽聞太後心性手段都是一流的,目前大權在握,說不定是另一個武後,這次我們務必得拿出好東西來。”
樓慕顏吃驚:“當真?”她和許多世人一樣,都認為,小皇帝成年之後會親政,到時以小皇帝為尊,可聽大哥的意思,仍舊是太後掌權。
樓老大道:“這是京裡傳來的消息。”頓了頓,看向眉頭緊鎖的樓慕顏,低聲道,“實在不行,將我們樓家收藏的那幅繡品拿出來獻上去罷。”
樓慕顏仍舊皺著眉頭:“獻繡品倒沒什麼,但以後我們拿不出這麼好的繡品,又該如何交差?”
京裡的貴人,尤其是太後這種身份尊貴的人,是不會紆尊降貴聽他們解釋的,她隻會因為樓家獻不出同樣的繡品而震怒,進而問罪。
樓家一個商賈之家,受不住太後的怒火。
樓老大有些煩:“可除此之外,我們彆無他法。”說到這裡不免埋怨嚴娘子等繡娘,“說到底,是那些繡娘沒本事。一年到頭隻交年節上供的繡品,再多一兩幅給其他大人,再沒有剩下的了。便是繡出來的,精品也不算多。”
樓慕顏皺著眉頭道:“大哥不必說這些話,刺繡可不容易。便是有了花樣子,或是照著前賢的名畫繡,速度也快不起來。你瞧見的,是一幅小小的繡品,可我們繡起來,不知要花多少個日夜,眼睛也繡瞎了。”
樓老大不以為然,但是他不想跟樓慕顏吵起來,便道:“你們先想想法子,若實在沒法子,隻能拿家裡收藏出來的那幅繡品獻上去了。”見樓慕顏要反駁,便又道,“你彆忘了李家,若李家獻上了好東西,對我們樓家的打擊可就大了。”
樓慕顏聽了,想起江南一帶喜好收藏繡品的對蕭遙和樓家繡品的評價,心情頓時糟糕起來。
她倒忘了還有這一遭!
自打那次拍賣會沒開成之後,樓家刺繡的名聲便江河日下,若太後南巡,樓家交出的繡品仍舊不如李家,樓家江南第一繡的名聲,可就毀了。
樓慕顏想到這裡,忍不住歎了口氣:“若姑姑在就好了。”
“姑姑遠嫁蜀地,是無論如何都趕不回來的,你不必想這個了。”樓老大說完,看向樓慕顏,“姑姑說過,你的刺繡天賦不亞於她,你再努力一些罷。”
樓慕顏如今的刺繡水平並未達到頂級,他將之歸結於樓慕顏不夠努力。
樓慕顏聽了,心裡湧上激動,點了點頭:“那我先回去。”她回去之後,馬上便琢磨自己原先的繡法。
琢磨兩天,她終於琢磨出來了,喜得當場跳了起來。
丫鬟見了嚇得忙拉住她:“姑娘,可不能這般跳,大家閨秀要嫻靜優雅。”
樓慕顏擺擺手:“什麼嫻靜優雅,高興了跳一跳又何妨?”說完想起自己想要嫁進大家族,還是理了理衣衫,重新變回那個優雅的樓家大小姐。
隻是心裡的興奮怎麼都止不住,她盯著自己新創出來的繡法激動得看了又看,對丫鬟道:“你瞧這裡,用了針法之後,色彩層次是不是更細膩了?”
丫鬟湊過去細看,一邊看一邊點頭:“確實如此。”
樓慕顏聽了,高興壞了,當即拿去繡樓讓嚴娘子等繡娘看,很是收獲了一批讚揚。
隻是,即使有新繡法,在半個月時間內,樓慕顏還是無法繡出一幅繡品。
該怎麼辦呢?
樓慕顏擰著眉頭沉思起來。
想著想著,她豁然開朗,說道:“如今時間短,我們實在沒法子單獨繡一幅繡品,因此我們幾個人一起繡,用我的新繡法繡一幅繡品。至於花樣子,特地畫成適合幾個人一起合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