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1 / 2)

穿成邪神之後 一口果 15397 字 4個月前

九曲河上,波濤千裡。

這條河是淮水最大的一條支流,盤山過峽、九曲十彎,其中也包含了連接盧、梁二國之間最好走的一段河道。

盧、梁二國之間,有綿延萬裡的大青山脈阻隔,山脈中不知隱匿有多少正邪難辨的妖鬼精魅,莫說凡人,就連普通的修行者,都不樂意入山穿行。

在大劫興起之前,這條河道因為連同兩國之故,一直十分興盛,渡口停滿船隻,往來風帆幢幢。甚至因為水道繞山盤曲、不宜過多船隻同時的通行的緣故,還在渡口進行了行船數量的限製。

但在大劫興起之後,盧國對渡口的審查把控就愈加嚴格,後來甚至直接關閉了渡口,這裡也就冷清了下來,如今連隻渡河的小船都難找到。

不過,也不是沒有的。

每過一段時間,就會有來自梁國的人,意圖通過水道逃往盧國。正式的渡口關閉了,但隻要有需要,就會有人做這一門生意。

那些隱在草蕩中的野渡裡,時不時就會有一艘小小的船舶載人出入。而從那些來自梁國偷渡而來的人眼神中與隻言片語裡,也足以推斷梁國現在是何等的慘狀。

常安渡站在一處不起眼的小渡口上,他已經站了不短的時間,從河上帶著水汽的風吹得他發僵,但隻是偶爾活動一下手腳,大部分時間都一直在焦灼地看著河麵,生怕錯過什麼似的。

他從附近打聽了好久,才確定這裡有一處願意往來於盧梁的船渡,但是沒有人願意帶他來,現在這年頭,從梁往盧逃是正常的,但從盧往梁……誰知道他是乾什麼的?常安渡隻好自己摸索著尋找,好不容易才從岸邊找到了這一處隱秘的渡口。

但他不知道擺渡人多久才會來一次,他不想錯過,於是隻好在這裡等待。既然渡口沒有停著船,那是不是意味著船正在走水路?是不是他在這裡多等一等,就能夠看到擺渡人的船從河麵上駛來?常安渡焦急的等待著。

一艘小船從河麵上飄蕩駛來。

常安渡興奮地探身去望,然後才猛然警覺,自己這個樣子,是會被船家看到的。他們往來於兩國之間進行偷渡,最是謹慎,這個船家會不會不停在這裡了?

常安渡正想揮手喊幾句時,就見船頭一轉,向著自己所在的這處小渡口駛來了。

小船平穩地停在了渡口,船上隻有兩個人,一個站在船頭,臉孔較白,另一個站在後麵,他戴著鬥笠,影影綽綽看不清臉孔,他們身上是漁民常見的打扮,都不像是從梁國逃來的人,他們也沒有下船的意思。

站在船頭的船家低頭看著他,常安渡急促道:“船家,我想要去梁國一趟,您開個價吧。”

“我們不做這種生意。”說話的是後麵的人,他的臉孔隱在鬥笠的陰影中,說話的聲音低沉又古怪,像是刻意壓住的。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一趟,您開個價,我能做到一定不會推拒!”常安渡拱手求道。

“你……”鬥笠人還想說什麼,船頭白麵的男人忽然咳了一聲。

鬥笠人頓了頓,聲音有些變調,像是虛弱又像是忍耐,透出些說不清的奇怪情緒,但還是堅持道:“我們不做這一單生意。”

常安渡急了,他看前麵的男人似乎也能做主的樣子,求道:“我真有急事,不是來查偷渡的,您幫幫我!我必有後報!”

白麵男人打量了他一番,說道:“既然你誠意,那我們就載你一趟。”

常安渡大喜,踩著船頭就上去了,又下意識看了一眼鬥笠人,對方的臉孔仍然隱在陰影裡,看著陰沉沉的,他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喉嚨裡隻咕噥了一聲,就沒動靜了。

白麵男人正待撐篙,岸邊忽然傳來了一聲清朗的呼喚:“船家,且等一等。”

常安渡回頭看去,隻見一位身著白衣的士人向這邊走過來。

“你也要渡河?”白麵船家問道。

“是,我也要渡河。”白衣士人微笑答道。

“那便上來吧。”白麵船家說道。

常安渡一時感覺到有些古怪。這個白衣士人突然出現,自在地好像是要乘船出遊,而不是去已經糟糕得不成樣子的梁國。更何況,他什麼行李都沒有帶。

可這船不是他的,他也是好不容易才說服船家願意帶他,若是再生事端,擾得船家不願意載他去梁國,可就不好了。

但假如這士人……

正猶豫著,對方卻已經上船來了,白麵船家船篙一撐,小船已經飄飄悠悠到了河水中央。常安渡隻好暗自提心,到船篷裡坐下,小心地打量起對麵的士人。

之前離得遠,常安渡又有心思,沒仔細看對方的相貌,此時細看,不由一怔。哪怕心中仍有顧慮,常安渡卻也不由得在心中暗讚,這士人倒是生得一副好相貌,清雅俊朗,尤其是一雙通透烏黑的眼睛,像明澈的水潭。

“在下姓常,敢問先生如何稱呼?”常安渡搭話問道。

“我姓李。”白衣士人溫和地微笑道。

常安渡似乎能夠從那雙眼睛裡看出友善來,他就放鬆了些許,繼續問道:“我要去梁國尋人,李先生是為什麼坐船的呢?”

“我要去為朋友取一件東西。”白衣士人說道,他的語氣很平和,透出一種安穩的意味,“你呢?在眼下這個時節,要去梁國尋找什麼人?”

常安渡的眼神變得黯然:“我要去尋找我的父親。”

小船在水麵上慢慢晃著,對麵的士人似乎有種讓人安心的特質,他漸漸打開了話匣:“我們家是往來於兩國之間做生意的,在關閉渡口之前,我父親正好在梁國,他托人送信回來,說自己準備走這條路回來,算算時間,最晚在半個月前他也該到了。”

對麵的士人一直安靜地聽著,常安渡在傾訴中慢慢放鬆下來。

“梁國現在那個狀況……”常安渡歎了口氣,憂慮道,“可是他一直沒回來,我一路尋找過來,問了許多人,都沒有見到他的蹤跡。”

說到這裡,常安渡忽然哎呀一聲:“我怎麼忘了問了!”

他打開包袱,從裡麵取出一張畫像,他的手指因為寒涼而有些僵冷,但拿著那張展示了很多次的畫像時卻很小心,那上麵畫著一個續著胡須的麵容和氣的中年人。他將畫像遞給對麵的白衣士人看,希冀道:“您見過這個人嗎?”

白衣士人歎息了一聲,搖了搖頭。

常安渡有些失望,但他已經習慣了,又轉身走到船艙口,探頭問道:“船家,你在梁國擺渡的時候,有沒有見過這個人?”

白麵船家伸頭望了望畫像,道:“沒有。”

常安渡又看向另一個鬥笠人:“勞煩您也幫我看一看行嗎?”

鬥笠人轉了下腦袋,遙遙瞟了一眼,聲音低啞而生硬:“沒有。”

“您再幫我仔細看看吧!”常安渡哀求道。

鬥笠人動了動,沒再說話,白麵船家道:“他和我一直都在一塊兒,我沒瞧見的,他也不會瞧見。”

常安渡無法,隻得歎著氣坐回船艙。他雙眼木木地發愣,疲憊又茫然。

“河上濕氣寒涼,你暖暖吧。”白衣士人拋過來一個酒葫蘆。

常安渡下意識接住,酒葫蘆是熱的,從僵冷的指尖一直暖到腳尖。他謝過對方的好意,又糾結起來。哪怕感官再好,他和對麵的人都隻是才剛剛見麵認識,這壺酒……

對麵的白衣士人卻仿佛看穿了他的所想似的,坦然笑道:“我上船前溫的,醉酒誤事,你便拿著暖暖手吧。”

常安渡籲了一口氣:“謝謝。”

他緩了一會兒,恢複了幾分精神,說道:“他也可能是因為渡口被關閉,一直留在了梁國那邊兒沒能回來,這樣的話,他應該還留在河邊附近,我找到他,就跟他一起回來,現在還擺渡的可不好找……”

“船家,我在梁國過一陣兒還要回來,你們能再來接我一趟嗎?你們多久走一趟?需要什麼報酬?”

“有生意自然是要賺的……到時候你在岸邊等著就是了。”白麵船家的聲音伴著河水聲傳進來,“至於報酬,等你回來的那一趟再算吧。”

常安渡下意識應了聲,卻又覺得古怪。做這種偷渡生意的,都是為了賺錢的,他們為什麼會這麼不重視報酬?

懷中的葫蘆暖融融的,常安渡坐在船艙中思索,麵色漸漸開始發白,他不會是……遇到河盜了吧?

他看向對麵坐著的白衣士人,之前急著渡河,之前好些沒注意到的情況漸漸清晰起來。

他在渡口旁等著,這條船出現了,那方向應該是從梁國回來的,這條河道隻連接著盧國和梁國……可是船上隻有兩個船家,沒有從梁國接到的人。

是他們這一趟沒有在梁國接到人嗎?還是有彆的什麼原因?

他上船的時候,那個戴鬥笠的人有些抗拒,但白麵船家做主同意了。可他們沒有盤問他為什麼去,也沒表示要什麼報酬,就好像不在意報酬一樣……

然後,對麵這個白衣士人就跟著出現了,他也沒提報酬、沒提目的,也沒有被拒絕……是因為反正已經搭載了自己,所以再多一個人也沒關係了嗎?可是做偷渡的最是小心謹慎不過,這兩個船家為什麼絲毫不在意乘船人的來曆?

他以前跟著父親走過這條水道幾次,那時候也有偷渡和走私的小船,常安渡雖然沒有坐過小船,但也聽彆人講過這些船的情況。哪怕現在情形不好,應該也不會改變得這麼大吧?

常安渡越想越覺得不安,臉色漸漸發白起來。

“怎麼了?”他聽見對麵的白衣士人問道。

常安渡看著那張溫和清雋的臉,喉頭滾動了一下,小心問道:“李先生,您以前坐過這種船嗎?”

“沒有。”對麵的士人搖頭。

“那您跟他們談報酬了嗎?”常安渡繼續問道。

士人的眼睛通透明澈,似乎看穿了他的所想,語意溫和道:“不必擔心,不會出事的。”

對方的話語似乎有種撫慰的力量,酒葫蘆暖融融的熱量從懷裡傳來。哪怕白衣士人的來曆目的依然可疑,常安渡卻真的感覺自己安心了許多。

夜色漸起,小船停泊了下來,等到第二天天亮再繼續行船。

對麵的白衣士人已經安然睡下,呼吸悠長舒緩。常安渡在船艙裡合衣躺下。不會出事嗎?

神明啊……求您幫助我,助我找到我的父親,希望他一切安好……

自從出行之後,他每天都在這樣祈禱著,醒後如此、睡前如此,希望如此……

一路尋找,他已經太疲累了,在河水的聲音中,常安渡閉上眼睛漸漸陷入了睡夢中。

……

漓池走出船艙,像行在雲上一樣自然流暢,沒有發出半點動靜——那躺在艙內的本就是一個幻象,他自始至終,隻是坐在那裡而已。

船艙外,兩個船家站在那裡,似乎早已知曉他會出來,等待著這場談話。

“修行者。”白麵船家看著漓池,雙眼在夜色裡流轉著幽冷的光,“不要多管閒事。”

他沒能從漓池身上感受到法力的痕跡,但也沒有感受到凡人身軀的濁氣。那時常安渡正在上船,背對著岸上並沒有看見,岸邊蘆葦雖然茂盛,但他可是瞧得清清楚楚,這個白衣士人,是突然出現在那裡的,沒有遮掩,就那樣大大方方地顯露在他們麵前。

“多管閒事。”漓池輕笑著,他目光掃過白麵船家背後的鬥笠人,“我尚且不知道你們要做什麼,又怎麼知道是不是閒事呢?”

“那你便留下來看著吧!”白麵船家冷笑一聲。

河麵上升起了陰冷的霧氣,那其中似乎隱藏著什麼,漓池仍然是那副微笑的模樣,好像全然沒有受到影響。那些陰冷的霧氣靠近他的體表和船艙,就像油落在冰塊上一樣滑開了。

鬥笠人仍然沒有說話。白麵船家麵色越發幽暗,但最終他也沒有更進一步的行動,那些陰冷的河霧,也隻是靜靜地飄在河麵上,並沒有更進一步的變化。

他看不透對麵這個白衣士人……但那並不代表著他就一定比自己厲害。能夠遮掩修為的法寶並不少,不懼怕這些陰煞寒霧,也可能是有什麼方法。陰煞寒霧雖然厲害,但弱點也明顯,隻要不沾到身上,以正確的方法辟易開,也就沒用了。

白麵船家陰沉的看著漓池。要現在就動手嗎?還是放棄?

不……他現在正是急需力量的時候,不能就這麼直接放棄。現在動手風險比較高,但這可是在河上!這裡還不是他力量最強盛的河段,等到他到了地方……

……

漓池並沒有理會停在那裡的白麵船家,徑自掀開船艙簾子,走進去盤坐下來。

常安渡已經睡著了,而且睡得很香,在連日的疲累下,甚至發出了輕微的鼾聲。

漓池瞧著他,指尖撚著兩縷信仰。

常安渡的運氣……也不知該說好還是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