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第 45 章(1 / 2)

穿成邪神之後 一口果 12307 字 4個月前

大雪折竹,定西城中天地一色。

陶錫穿著灰褐色的粗紙裘,含胸聳肩,混在鏟雪的百姓中半點不起眼。

定西城是梁國邊境的一座小城,地中多石,不便耕種,隻是因為地理位置的緣故,在這裡建了一座城,作為軍事要塞,但後來隨著地貌變遷,這處要塞也失去了其意義,現在這裡已經沒有任何值得注意的地方了,它不起眼到甚至不需要戒律司為它費心——會看上定西城的勢力沒有侵占它的能力,有能力的看不上它。

但這樣一座不起眼的小城中,卻養了一支王脈。

前任梁王胥昌在弑父登位後,就把自己的其他兄弟都遠遠得送走了,他得位的不光彩,難免對其他兄弟更加警惕。他把兄弟們一一分封到類似定西城這樣偏遠又貧瘠的小城中,這固然是在防備他們,但也未嘗沒有一種愛護。定西城雖然供養不起奢靡的享受,卻也遠離了危險的紛爭。

陶錫來到定西城,正是為了這支王脈。

敦西城和定西城,從名字上就能看出來,它們都是為了安穩梁國西地防線而建立的。兩城相距甚遠,但比起跑到其他地方,這裡已經算是近的了,也方便陶錫之後去往盧國。而陶錫選擇定西城的第二個原因就是,當初被胥昌扔到這裡的兄弟胥榮是個子孫極度興旺的人。

他給自己收集了許多美人,這些美人在這二十多年裡給他生了近百個兒女,大部分都健康長大了,這些兒女又已經給他生了不少孫輩。

這麼個人丁興旺的一大家子,對陶錫來說簡直太方便了。胥榮身邊的護衛並不弱,但這些護衛可沒法看顧住他每一個兒孫。陶錫是戒律司中的七紋領,憑他的手段,在這個人身上悄悄取點血、那個人身上再偷偷來一點……那些人都不帶發現的。多湊幾個人,再多收集幾天,陶錫很快就攢滿了夠胥康用一輩子的量。

他現在正準備離開,為了避免玄清教發現,陶錫一路上都很謹慎,他現在已經拿到血液了,更不能倒在最後一步。

這幾日天降大雪,除了城內,定西城還需要清出來城外的一段主路,陶錫就混在這群勞役中一起出了城,眼角卻忽然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段夏雲?她怎麼會在這裡?

段夏雲是戒律司中的六紋領,性情剛正辦事利落,但幾乎從不做需要離開梁都的任務,此次尋找公子康的任務她就沒有參與。這是戒律司中人儘皆知的事情,段夏雲的上峰也從不會派給她需要外出梁都的任務,因為她有個病孩子。

段夏雲的孩子叫做段小苗,段小苗沒能像小苗一樣茁壯成長,反而像烈日下的小苗一樣幾欲枯萎。他天生就魂魄不全,這導致他的心智一直沒有辦法長大,他的身體已經成年,但心理卻永遠像個六歲的孩子。如果僅僅是如此,能夠成為六紋領的段夏雲雖然不能治好他,卻也能夠讓他平安順遂地過一輩子。但段小苗魂魄殘缺的問題不止反應在他的心智上,他的魂魄在肉身中並不穩當,如果沒有段夏雲煉製的銅鎖壓著,段小苗一天能魂魄離體三回。普通生靈魂魄離體太久雖然也不好,但隻是短時間的話並不會有多大問題。可是段小苗的魂魄是殘缺的,每一次魂魄離體都是折磨。哪怕現在有著段夏雲的法寶壓住魂魄,但他每一次魂魄動蕩也都不好受。

段夏雲是修士,對生死並不像普通人那樣看不開,如果段小苗隻是得了其他治不好的病症,段夏雲也就放他離開了,活著就是煎熬,何苦強留呢?但段小苗的問題在於他魂魄不全,就算放他此生性命,生前魂魄不全,死後鬼身亦殘缺,哪怕平安重入輪回,投胎到彆的地方,他還是魂魄不全的。她好歹是個修為不弱的修士,可如果小苗投胎到普通人家,他們能怎麼辦呢?小苗又要熬多少輩子,才能遇到能夠治好他的機會?在這個過程中,他的魂魄會不會受到更大的損傷?

段夏雲是個修士,但也是個母親。

她強行留下小苗的性命,一直在尋找治好小苗的方法。她會加入戒律司,就是為了借此尋找更多的辦法。戒律司中但凡是有可能的人都見過小苗,陶錫也去看過,那是個很乖巧的孩子,可惜他無能為力。戒律司中沒有能治好小苗的辦法,大家也都默認把能留在梁都的任務都儘量讓給段夏雲。

她怎麼會突然離開梁都,來到偏遠的定西城中?

陶錫下意識觀察起周圍,這一細察,果然見到了異常。現在一群勞役一起去拿工具,認識的互相聚在一起,不認識的自然而然就走散了。段夏雲和周圍的幾個人看起來都不認識,但這幾個人卻一直牢牢聚在她身邊。

她是被人挾持了?陶錫下意識反應道。他本不想彆生枝節,但段夏雲是他的同僚,又有小苗那樣一個孩子……

陶錫沒猶豫多久,就做了決定。胥康是很重要,但還不至於一點險都冒不得,段夏雲和段小苗也都是活生生的性命。

他以戒律司獨有的方式暗中聯係段夏雲,大劫之中靈機混亂,術法痕跡不易遮掩,因此他隻是觸動了段夏雲的感知,接著就以凡人的暗碼問她是否需要幫助。

段夏雲半垂著頭沒有往他這邊看,她手指輕動了幾下,好像隻是因為寒風而無意識地蜷縮了幾下一樣。陶錫已從中解讀出了意思,那代表著無事,無需乾擾。

陶錫放鬆了些許,心中卻更存疑惑。既然段夏雲沒事,也不需要幫助,那就是她主動來到這裡的。難道是戒律司派給她這麼偏遠的任務?莫非是司中情況已經緊張到了這個地步?可就算人手再緊,梁都中也必要留下幾個高位人員,沒有人會和段夏雲爭奪留在梁都中的任務,難道說梁都中已經沒有一個留下的六紋領了嗎?還是說戒律司中已經換了執掌者,新來的人並不願意照顧段夏雲的情況?

不,如果是這樣,段夏雲更應該向他求助,好早些完成任務回到梁都中。也有可能段夏雲是為了救治小苗才離開梁都的,定西城這邊可能有什麼人或事物令她認為能夠對小苗的情況有所幫助。

陶錫心中思索著,麵上半點不顯,他像那些普通人一樣,畏寒地縮著肩膀,時不時抽著鼻子。他提著工具走出了棚屋——那隻是一塊快要朽爛的破木板,棚屋裡所謂的掃雪工具大都如此粗陋,但就算如此,也隻有不到一半的勞役領到了工具,剩下的人隻能兩手空空,可掃雪的任務是不會因為他們沒有工具而減輕的。

有些有經驗的人從自己家裡拿了工具,雖然也隻是些巴掌大的破木板之類的東西,但總比沒有好,什麼都沒拿的人隻能用手捧著雪去清理,用不了多久,就會被凍得腫成紅蘿卜一樣,再生出難熬的凍瘡。

勞役們在監工看守下開始把能淹沒腳踝的雪層一點一點清理到道路兩側,按照陶錫的計劃,他已經該離開了,但段夏雲還在,她雖然以暗碼告訴他沒事,但那些人一直緊緊跟在她周圍,這情況實在不太正常。

陶錫暗自皺眉,又換了個方式,把自己準備離開的消息告訴給段夏雲。他怕自己的行動乾擾到她,這同時也是再一次確認,如果段夏雲需要幫助,就會暗示他再留一段時間。但段夏雲沒有。

算了。陶錫心中雖然還有些疑惑,但也可能是他想多了。他現在同樣身懷任務,不能一直糾纏在這裡。

他用木板鏟起厚厚一層雪,跟在一個用手捧雪的瘦弱勞役身後,一起走向路邊。路邊已經堆起一層汙濁的雪堆,借著雪堆地遮掩,陶錫把木板塞到勞役手中,飄忽不見了蹤影。

勞役驚愕地張開了嘴,這木板哪來的?剛才他旁邊有其他人嗎?一口冷風灌進嘴裡,他迅速閉上了嘴。管這木板哪來的,有了這個,他就不用直接用手了。

其中一個掉眉耷眼的修士以神識對段夏雲問道:“剛剛那個是戒律司的人?”

陶錫離開地動靜瞞得了凡人,卻瞞不過他們。

段夏雲的神情剛硬而冰冷:“與你們無關。”

“那就殺了他。”那修士陰狠道。他們正在逃亡,不能被發現。

段夏雲冷笑道:“他的修為比我高多了,你們要是有把握不會被他傳出消息,大可追上去。”

麵容陰戾的修士暗盯著她。看來段夏雲確實與那人相識,如果她願意幫忙,那人隻有自己一個人,放鬆警惕之下未必不能得手,但段夏雲看起來是不願再幫忙了。

“我們要養傷。”他又說道,目光隱秘而陰冷地打量著周圍的苦役。雖然質量不儘人意,但有總比沒有好,冷冬的寒氣是能殺人的,死上幾個也不會引人注意。

“你們敢在這裡煉血食,我就殺了你們。”段夏雲冷聲道。

“段夏雲!”那人在神識中咬牙切齒道,“你都已經破誓了,還堅持些什麼?!”

但段夏雲不肯同意,他們這些梁國的通緝犯不敢冒頭,又各個帶傷,隻能退讓道:“我們希望儘快離開。”

冬天的夜降臨得格外早,等到月上中天之時,段夏雲身邊的其他修士們已經不見了,那幾個羅教的漏網之魚已經離開梁國邊境了,離開前如約給了她東西,還有一句冷嘲:“你的戒已經破了,你骨頭硬,我倒想看看你能硬到什麼時候。”

段夏雲在月色下獨自趕往梁都,她的神情仍然是冰冷而剛硬的,卻暗含著一種隱秘的疲倦。

……

曲丘城,梁王宮中。

爐火旺旺地燒著,窗外大雪紛飛。

案幾上堆滿了冊子,狼毫筆蘸著墨自己在冊子上書寫,李泉倒閒閒垂著頭,修長地手指一下一下撓著膝上鬆鼠的後頸。

小鬆鼠一身橙色皮毛,為了越冬生得豐厚柔軟,趴在李泉膝上幸福地眯著眼。這小家夥不是精怪,連靈智也未開。前幾日忽降大雪,它凍僵在外麵,被李泉順手撿了回來。等緩過來後,它就記住了這地方,隔三差五地呼朋喚友來屋子裡蹭吃蹭喝蹭烤火——那火爐就是給它們點的。

宮室的大門忽然被推開,風雪聲驟然變大。胥桓走進來,反手合上門,將滿天飛雪擋在門外。

一群小鬆鼠警覺地抬起頭,從火爐邊幾個蹦跳就不見了蹤影,隻剩下李泉膝上的那隻,一邊想要跟同族離開,另一邊又不舍李泉。李泉推了推它,它於是也蹦跳著跑走了。桌案上的筆仍在勤勤懇懇地書寫著,分心二用對於修士來說不是什麼難事。

“怎麼了?”李泉問道。

梁都中的因果混亂模糊,因為渾沌之故,梁都中的因果很難看得透徹,胥桓身上的因果更是仿佛沒入了一片黑洞,他占著玄清教主的名,渾沌怎麼可能對他放任不管呢?凡人或見沒有掌握實質力量的名頭隻是一個虛物,但於修士所見,所謂的運勢、因果、命理,都關乎於名。渾沌很清楚,對於執掌因果的長陽來說,隻需要一個名,就足以做到很多事情。

胥桓正走在自己的道路上,這條道與渾沌背道而馳。掌控一個人對渾沌來說並不難,但他既想要維持住火焰的光亮,又想要控製火焰的燃燒,怎麼能確定這火苗不會突然高起,燒了他的手呢?

李泉看到胥桓手上握著的卷宗,他結著眉把卷宗放到桌上:“有一個案子……”

案幾上的筆停了下來,擱進筆架上,一本本書冊挪開。胥桓看著這些書冊,有片刻地出神。它們都是律法草稿,他請李泉來幫自己參照。他要訂的不隻是梁國的律法,還是他的根基,他想要儘力訂下一個完善公允的律法,但那是無法實施的——至少現在還無法。

哪怕是因果,有時要結出一個果,都需要相隔來世,小小一個梁國,又怎麼能做得到呢?一個凡人國度隻能在其子民生前審判,此外,若有修為高深的人在梁作惡,梁國真的能夠不計代價的追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