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第 45 章(2 / 2)

穿成邪神之後 一口果 12307 字 4個月前

但胥桓還是最先定下了這樣一個也許會封存千年萬載的冊子。

因為現實需要妥協,但妥協最易消磨人的心性。他要記得自己真正的目的,記得自己開始做這些是為了什麼。

而他已經開始妥協了。梁地需要一個可以實施、最有效率的律法,如果新的律法觸碰太多人的利益,激起他們的劇烈反抗,不能運行的律法隻是一紙空文。這不是某個人可以一力推行的事,它需要梁國百姓的承認,需要人們的自發。所以他隻能先行妥協,以梁國中最有權勢的這一批人可以接受的程度為準。

他已經妥協甚多,新律法看似公正的外皮之下,卻給擁有權勢財富的一方留下了太多餘地,但對於那些早已習慣了優渥的群體來說,新的律法同樣已經是他們極度退讓之下的底線,若非早已見識到新梁王的狠辣,他們也不會忍耐到這個地步。

而為了能夠換取到這一步,新律法的實施不糾往事。也就是說,無論過去犯下什麼罪行,哪怕現在被查了出來,但隻要它是在新律法實施之前犯下的,便不會被清算。新律並不那麼公正,但它是個開始。

胥桓半垂著眼睛,摩挲著冰冷的手指,說道:“我一直想收回戒律司的權力,正好有人遞給我一個切入口。”

戒律司有不理王令的權力,又與梁國國運綁在一起。胥桓早就想處理他們,但一直沒有足夠的因由,隻能打壓卻不能徹底撤掉他們。但現在因由來了……

李泉慢慢翻看桌上的卷宗,目中因果隱現。與胥桓相連的因果皆不可見,但與他無關的部分仍然如書卷鋪展在他麵前。

書卷的最前頁自大劫還未到來時開始……

涉州城此時還是羅教的地盤,這件事雖然讓戒律司惡心,但他們也沒什麼辦法。誰叫他們當年疏忽了呢?想讓羅教把已經入口的肥肉再吐出來可不容易。不過二者已經打了很久地交道,互相之間知道底線,戒律司也隻好忍著惡心與羅教周旋。

段夏雲會出現在涉州城,卻不是為了戒律司中的任務。她很少會離開梁都,但不是絕不會離開,有必要的時候,她會將小苗托付給朋友照看幾日。現在就是有必要的時候——羅教中有能治愈小苗的辦法。

“你們要什麼?”段夏雲問道。

“他要入我門中。”羅教修士道。

“這不可能,”段夏雲斷然回絕道,“換一個條件。”

“我認為這個要求很合理。羅生老祖給他第二次生命,他拜羅生老祖為父母,這不是很合理嗎?”麻衣修士道。

“小苗隻是個普通人,你們沒必要要他,我能做到的事情遠比他有價值得多,換個我來做的條件,隻要我能做到。”段夏雲道。

段夏雲無法接受他們的要求。羅教信奉無生父母,認為天下所有人皆為羅生老祖的孩子,皆該拜羅生老祖為自己的父母,至於他們親生父母,隻是此身借以來到世上的工具而已。段夏雲很清楚羅教本質上是個什麼東西,小苗如果落到他們手上,隻會成為他們的工具,他的結果未必會比現在要好。

除了這個條件,段夏雲能夠接受的退讓很多。她可以拿出價值遠超於此的東西,可以接受不平等的交易。任何她所有的功法、法寶、珍奇……她修行至此的全部身家。

但麻衣修士不為所動,他攤了攤手:“那就請另尋高明吧。祝願你的兒子能早日擺脫痛苦。”

這一次的商談最終還是未能達成。此時如日中天的羅教並不缺一個六紋領的家底,他們看中的是戒律司中六紋領的身份。

因為戒律司獨特的修持法的緣故,無論是想在戒律司中埋下釘子還是想要策反他們,都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隻要掌控了段小苗,差不多也就等同於掌控了段夏雲。羅教暫時還不需要段夏雲做出違背戒律的事情,隻要她做些擦邊的暗示就可以了。而等到習慣如此後,以後再打破更嚴重的規矩也就更容易接受了。等到羅教真正需要用到她的時候,他們當然也不會留情。就算段夏雲忍痛放棄這個兒子,羅教的損失也不大。

但段夏雲同樣很清楚這一點,所以她是絕不肯答應羅教條件的。

“我去查了她。”胥桓說道。

在接到遞給他的這個案子後,他就親自去查了一下。撤除戒律司不是小事,現在反抗不激烈,是因為其他人隻以為他是因為看不順眼戒律司而打壓它,並沒有人想到他是想乾脆撤掉它。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更何況是與梁國共生了七百年的戒律司,如果沒能一擊必中,之後再想處理就更麻煩了。

這個能夠撤掉戒律司的切入口,必須直擊核心。什麼是戒律司的核心?以其戒律,固其忠誠,護持梁國。

被遞給胥桓的這個切入口一切都恰到好處,唯一的問題在此事之外。

“段夏雲……她此前從未犯過錯。”

胥桓知道梁國的這些官員都是個什麼樣。胥氏疲弱,名義上為梁國之主,實際上卻是與諸方勢力共分梁國。君主軟弱,臣子便會欺之,收受賄賂的、勾連□□的、竊民為奴的……這在梁國中已經成為了一種常態,沒有幾個官員是乾淨的,乾淨的官員甚至無法融入這個體係中,必然會被排擠。

至於戒律司,在胥桓看來與他們也沒什麼兩樣,大臣們竊國,戒律司竊運,隻不過戒律司有誓言限製,做得更曲折一些,真要嚴查的話,也沒幾個乾淨。但段夏雲是真的從沒做過這些事,所有人都知道她性情剛正,隻會依律行事,這個不知變通的性子開始時也讓她吃了不少苦頭,但她從未改過。

就是這樣一個六紋領,把羅教的餘孽送出了邊境。在新律中,這算作叛國,是夷族之罪。

胥桓沒辦法不感到為難了。如果依照罪責來判,她比梁國內九成以上的官員都要清白,可新律能夠執行的前提,就是不糾舊事。而新律現在剛剛開始執行,所有人都在觀望,如果第一個案子就輕輕放過,那麼好不容易定下的新律,隻會被人們輕視,他們會覺得像以前一樣——哦,新律定下了又如何呢?還是可以像以前一樣逃脫罪責的。

再想要立下新律的威嚴,隻會非常艱難。

……

段夏雲並不知曉她的所為已經被發現,她才剛剛趕回到梁都,準備好救治小苗需要用到的東西。凡人的壽命本來就是有限的,小苗魂魄不全,無法修行,她不能再等下去了。

一個多月前,羅教欲血祭涉州城,卻被玄清教以迅雷之速拔除。段夏雲在得到這個消息後,立刻請假前往涉州城。羅教遭難,這是她得到治愈小苗方法的最好機會,但她心中的隱憂更重——她得到消息時已經太晚了。這些年來她一直在與羅教打交道,從沒放棄過希望,可誰能想到鼎盛的羅教竟然會在一日之間就崩塌了呢?萬一那方法失散在了動蕩中,她再想找到則無異於大海撈針。

段夏雲匆匆趕到涉州城,她的預感應驗了,涉州城已經被玄清教把控,羅教在徹底輸掉之前,毀掉了自己的據地,將其中隱藏的秘密、罪惡與傳承一同銷毀。

小苗的希望沒有了。

她想起小苗的臉,無法不生出愧疚。她給不了他一個健康的身體,也給不了他一個完整的魂魄,也許她當時應該答應羅教的要求,那樣至少他來世不必再受這樣的磨難……

但一切都已經晚了。

……

李泉已經翻完了卷宗。

段夏雲在離開涉州城時,遇到了幾個羅教中的漏網之魚。他們以救治方法為交換,要段夏雲助他們逃出梁國。

這在新律中是叛國的重罪,段夏雲在戒律司中的六道戒律必然已經被破。在事成之前,她不能把小苗帶離梁都,那很容易暴露。因此她在把羅教之人送走之後,還需要回到梁都中。為了不被發現,她必須要遮掩自己破戒的情況。

戒律司能夠在梁國中擁有這樣的權力,正是因為他們受戒律所限,一旦破戒很難遮掩。故而,當戒律司中出現了一個破戒叛國的修士,又成功遮掩了破戒的情況,那麼戒律司也就沒有了存在的理由。

這是胥桓的一個絕好的機會,他幾乎沒有拒絕的理由。

段夏雲的命運就在他一念之間,隻要處置了她,新律的執行就不必受到沒必要的阻礙,戒律司也可以合理地被撤除,而這的確是段夏雲自己犯下的罪責。

胥桓垂著眼,冰涼的手指在桌麵上摩挲。

“你來找我幫你做決定?”李泉放下手中的卷宗。

胥桓的目光隨之看到桌案上,他看到了桌案上的那些冊子,那是他和李泉一起定下的律條。

“你既然已經決定來找我,難道需要我來幫你做決定嗎?”李泉翹起了嘴角,手掌一拂,書案上的冊子又回歸原位,筆架上的狼毫筆自己給自己沾滿了墨,浮到紙麵上書寫了起來。

胥桓怔了怔,他來尋找李泉,不正是希望得到他的建議嗎?可他目光看到那些書冊,忽然就想明白了。他早知道李泉所求的是什麼,早知道李泉會做什麼樣的選擇。放走幾個羅教餘孽是罪責,但不至於此——若用她來廢掉戒律司,她活不了。

“是啊,”他低低地笑了一聲,“我既然已經想要來找你,又何必再來問你?”他若是想要用段夏雲的命來給梁鋪路,就不會來找李泉了。

擁有同道者是一件奢侈的事,他這一生中所能信的人不多。他娘已經不在了;阿慈與他成為了敵人;窕姨與他相聚短暫,也從不談論修行之道。李泉……他們相識未久,但卻走在相似的道上。第一次見麵時,李泉看出他心中鬱結,以琴音破解,後來再相見,他已有了未來之道的雛形,而後他發現,他所選的前路與李泉竟是如此的相近。

道是沒有辦法騙人的,若非真的已經在此路上走出了極遠的距離,談吐與行跡之間必然會露出痕跡。他已經與李泉見過許多麵、談過許多東西。他想他沒有認錯人,這是一個可以與他同行同道的人。他可以請李泉來幫助他完善根基,也可以與李泉分享梁國的德業。

“慢一點就慢一點吧。”胥桓吐氣道。這本來就不是一個能快起來的事。

或許作為梁王,他該不吝於犧牲某個彆人,以利大事。可如果見前方路有荊棘,便一味選擇好走的小路,不知不覺越走越偏,最後還能回到正途上嗎?

李泉笑看了他一眼,胥桓身上仍然籠罩著渾沌的力量,但在那幾如被吞沒入的黑洞中,已悄然延伸出一根堅韌的因果,呈柔和的青白之色,像從泥沼之下,艱難伸出的一點芽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