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回(2 / 2)

那宮女臉頰紅紅地應著,雙手捧著錢退下了。

竹笑在娜仁身旁侍奉茶水,見此情此景,竟然翹了翹嘴角,“您總是這個好脾氣,隻怕日後把她們就慣壞了,辦差事也不認真,隻懶怠著。”

“那不是有嬤嬤、瓊枝和福寬嘛。”娜仁笑嗬嗬道:“她們是沒有作妖機會,左右都是些可憐人,我善待她們些,她們日子好過些。……竹笑你竟然笑了!我這些年常常感慨,給你這個名字實在是取錯了,竹子哪裡會笑呢?故而你是不笑,若單單隻叫一個‘笑’字,你豈不就多笑笑了麼?”

她又道:“你快,彆把嘴角落下去,我趁著這會子畫下來,與眾人看到,免得她們都說你是不會笑。”

竹笑神情中微微透著些無奈,搖搖頭,“您快做好吧!昨日您說要吃紅糖糍粑,奴才瞧星璿把糯米都泡好了,這會您不如過去看看,也問問她幾時做,咱們也好看個熱鬨。”

娜仁被她說動,興致上來說走就走,從衣架上扯了件裡外發燒大毛鬥篷來披在身上,出了正殿順著廊子往後走,向後殿之後宮苑角上做小廚房兩間小房子去了。

竹笑匆匆跟著,正逢瓊枝和福寬都在外頭看看宮人們做事,見主仆兩個匆匆出來,福寬道:“這又是怎麼了?竹笑,那衣裳穿得嚴實不?彆又受了風。”

竹笑說:“一時興起,要去後頭看星璿打糍粑,正好引著出來透透氣。”

“也好。”瓊枝點點頭,又慢慢入殿內,從炕櫃上拿起一個琺琅彩五福手爐,向內添了些小塊上等紅羅炭,另添了梅花香餅,見火燃住了,方匆匆扣上包了套子拿出去,與正在廚房廊下看熱鬨娜仁拿住。

娜仁也是捧了個正著,冬葵被星璿抓了壯丁來打糍粑,他們兩個是熟,星璿指揮起冬葵來半點沒有客氣,冬葵性格隨和也不惱,堂堂一個太監總管就挽了袖子纏了辮子,在小廚房裡一下一下地打糍粑。

他是有些功夫在身上,手上力道不弱,打起糍粑來一聲一聲響得很,不知不覺就有了許多人在外頭看熱鬨,不過最佳觀看地點還是被娜仁這個永壽宮老大占據了,旁人隻有給她讓地方份。

對這個特權,娜仁使用心安理得。如果連看個熱鬨她都不能占據最佳位置了,她還‘辛辛苦苦’做妃子乾什麼呢?

星璿被她磨礪多年,是極擅做這些她素日愛吃點心吃食,紅糖糍粑不算是很精細,因為費力娜仁也不常吃,卻是她很喜歡,星璿做起來得心應手,調出紅糖汁帶著淡淡玫瑰香,咬一口裹著豆麵糍粑,唇齒留香,透著玫瑰香甜意一路甜到心裡,五臟六腑都是暖,整個人心情都好了起來。

冬天日短,娜仁晚膳被挪到下晌酉時,中午便要添一頓小點,今日中午用就是這紅糖糍粑,另有一碗牛乳熬茯苓霜酪,一盞熱騰騰蜜金桔黃橙果茶。

午後外頭陽光好,娜仁命在廊下起了暖爐,搬了張躺椅在那坐。烏嬤嬤仍不放心,囑著小太監把擋風簾子掛在風口上,又用紅泥小火爐滾滾地熱上合歡花浸青梅酒來,倒比素日銀壺篩出來還要燙上許多。

福寬又將狐裘取來將她圍得嚴嚴實實,本是為了在外吹吹風賞賞雪消食,娜仁卻被這溫暖環境擁得漸漸起了困意,腦袋一點一點,眼皮子就好像被黏上了一般。

她昏昏欲睡,瓊枝正要來勸,不想一個小太監匆匆打外頭進來,張口就是:“不好了,昭妃娘娘奉先殿裡衝撞了祖宗,被太皇太後罰禁足抄經了!”

“你說怎地?”娜仁一個激靈什麼困意也沒了,睜開眼盯著那小太監猛看。

瓊枝亦是一驚,忙對他道:“你先彆急,慢慢說來。昭妃娘娘怎得就衝撞了祖宗,怎得就被罰禁足抄經了?如今鐘粹宮又是怎樣?可許人進去不?”

小太監匆匆忙忙地進來,話也說不清楚,冬葵取一個茶碗來倒了熱水與他,讓喘勻了氣再說。

那小太監雙手接過連連道謝,好一會兒才順了氣,道:“正是奉先殿裡,撞倒了祖宗牌位,說是製點心也不大好,皇後娘娘說昭妃娘娘於供奉祖宗心不誠,太皇太後便罰昭妃小主在景陽宮禁足,抄足七卷《地藏經》才許解禁,不然不許出門,如今景陽宮有了侍衛駐守,倒沒聽說不許人進去。”

娜仁沉吟一會,冷靜下來便大概知道這就是康熙與佛拉娜都不讓她過去原因。

既然是皇後發難,佛拉娜素日常於她跟前針黹說話,知道這事兒不難,康熙卻也知道,那就說明他在這裡頭定然扮演了什麼樣角色。

或者更有可能,皇後發難便是康熙示意。聯係到如今前朝局勢,八成是在敲打遏必隆。

娜仁心微微沉下來,好一會兒,忽地起身,“給我取大衣裳來換上,我要去景陽宮。”

“主兒……”福寬忙要勸住,卻被瓊枝按住,“您要去也不是什麼難事,隻是怕惹人猜忌。”

“誰猜忌我?皇上不會,皇後……”娜仁輕笑一聲,眉目神情恣意,“我不怕她。”

烏嬤嬤低低一歎,對福寬道:“就讓主兒去吧,不然她心永遠不會安。昭妃小主……也是個無辜可憐人罷了。”

她人老成精,對這裡頭花頭大概心中有數,並不十分忌諱娜仁去看昭妃,隻叮囑:“快取了厚衣裳來,主兒進屋換上,再拿上一個手爐,倒是傳暖轎來坐,雖然這會沒有風雪,保不住一會兒下起雪來,可就糟了。”

待娜仁換了衣裳,早有人將一頂裝飾紅絡如意結鵝黃氈頂銀紅厚氈圍暖轎抬來,請娜仁上了轎,四個小太監上來抬起,後又跟著四個備用,與瓊枝、豆蔻等都簇擁著轎子走。

永壽宮與景陽宮所距甚遠,一路過去,娜仁也聽不少宮人閒話,眉頭愈皺愈緊。

景陽宮門前此時已有了侍衛看守,見鵝黃氈頂轎子過來,知道是宮中尊位妃子,少不得就是一個慧妃娘娘,此時連忙請安,又道:“奉太皇太後旨意,微臣等駐守於此,看守昭妃娘娘禁足,還請慧妃娘娘不要與微臣等為難。”

“本宮不與你們為難。”瓊枝卷起轎簾,扶著娜仁下轎,娜仁看侍衛們如臨大敵模樣,一牽嘴角,“老祖宗隻說不許昭妃外出,卻沒說不許人探望。昭妃所犯,並非傷天害理之大罪過,老祖宗也並非重罰,隻令她自省,自然沒有不許人見理。本宮與昭妃素日交好,今日進去探望,是為成全一段交情,你們還要阻攔嗎?”

太皇太後懿旨中確實沒有明言不許旁人探望昭妃,侍衛們你看我我看你地糾結一會,最後一個領頭走出來,對著娜仁行了一禮,“還請慧妃娘娘儘快。”然後一擺手,“開宮門,請慧妃娘娘入內。”

娜仁心裡鬆了口氣,麵上卻很端著高貴優雅風範,對著他微微一頷首,又命豆蔻:“與這幾位大人些銀錢,大冷天難為他們了,下了值,打些酒喝暖身。”

豆蔻脆生生地應了“是”,自袖中取出一個荷包,裡頭鼓鼓囊囊地塞著銀錁子,她交於領頭那人,那人收下,口吻更和緩幾分,“天兒冷,這是風口不宜久站,慧妃娘娘快請進去吧。”

娜仁點點頭,扶著瓊枝手緩步入內。

其實一路走來,她也在想,一定要來這一趟嗎?

說到底她也不過與昭妃相處兩個月不到,雖然投契,卻沒到交情多深厚,為了她不惜得罪人地步。

但她最後還是下定了決心,既然要過得瀟灑些,今日畏頭畏尾,來日還要畏頭畏尾,幾時才能瀟灑?

此時友人落難,她來探望,有什麼不可?

先不論皇後會不會為了這個發難於她,就算皇後真問罪了,又能說什麼?太皇太後並沒有明旨禁止旁人探望昭妃不是嗎?

娜仁如是十分光棍地想道。

她在外頭,景陽宮內早聽了動靜,青莊侯在外頭,此時連忙迎上來,半是驚喜半是擔憂地道:“慧主兒您怎麼過來了……”

她還有千言萬語想說,娜仁單刀直入地問:“你主兒呢?”

“暖閣裡呢。”提起昭妃,青莊緊蹙著眉心鬆動些,道:“我們主兒情緒倒是不錯,這會還捧了卷經書來看。”說著,向內喊一聲:“是慧妃娘娘來了。”

沒一會兒,娜仁便見昭妃一手打起正殿門上垂著棉簾子出來,身上釵環已退,橙紅撒花袍子倒是仍然鮮亮,她也有些驚喜,“怎麼是你過來了?快進來。”

娜仁遂與她入了正殿,便見暖閣儘頭書案前,昭妃身邊另一名大宮女鶼鰈並鄂嬤嬤二人正各自坐著一個小墩子抄什麼東西,臨窗暖炕炕桌上有一隻茶碗並一卷書,書似是主人隨手撂下,書頁還沒合上,倒是一派悠閒。

娜仁鬆了口氣,口中嗔道:“你倒是悠閒,我聽了消息可嚇壞了,急急忙忙地就趕了過來,沒成想你還有心思在這看書。”

二人上炕坐了,娜仁眼睛一撇,炕桌上那本正是《太上感應篇》,心道昭妃養氣功夫著實是極好。昭妃命道:“沏大紅袍來。你怎麼就過來了?這個風頭上,避嫌才是正經。”

她擰眉看著娜仁,微微有些不讚成模樣。娜仁卻笑了,直道:“避嫌?這滿宮裡人都要避嫌,我卻不必,便是我直接來了,又有誰會疑我?”

說話間,青莊沏了滾滾茶來,娜仁捧在手上暖暖手,吹一吹飲了兩口,方有心思問:“今兒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不必細問,不是什麼大事就是了,你知道多了也不好。”昭妃搖搖頭,目光雖淡卻悠遠,不畫而黑天生自然遠山黛仿佛含著千山萬水,娜仁今日才發現她眸色卻淡,映著人影,雖冷,卻又仿佛含著情。

娜仁自然是深知好奇心害死貓道理,此時聽她這樣說,心裡大概也有了猜測定準,歎了口氣,道:“你心裡有數就好。”

昭妃不慌不忙地,又讓倚霜給她端了點心果子來,娜仁吃了兩口,二人閒話著,她問起書案前鄂嬤嬤與鶼鰈。

昭妃輕嗤一聲,眉眼間生來帶著三分瀟灑風流,“讓我抄佛經,不如乾脆讓我一頭碰死殉道算了。”

原來那二人筆下抄些卻是太皇太後所罰昭妃抄些《地藏經》。

娜仁倒吸一口涼氣,看著她,忍不住低聲問:“當真無妨嗎?”

“無妨。”昭妃輕挑眉梢,眼神犀利地看向那二人:“這事兒,她們可萬萬不敢傳出去。且她們筆跡也相似,又是多年練就筆法,想來抄那七卷經對她們來說不算什麼。是吧,你們說呢?”

鄂嬤嬤與鶼鰈二人忙忙應著,謹小慎微樣子。

昭妃對她們卻仿佛很不屑樣子,此時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冷哼,臉上滿是嘲諷,由她做來卻並不顯得粗鄙,反而隻讓人覺得隨性自然。

娜仁看得很摸不著頭腦。

按說昭妃不是會苛待下人主子,由她對青莊、春嬤嬤甚至倚霜等小宮女態度都能看出來,偏生她對鄂嬤嬤和鶼鰈這兩個也是從宮外陪嫁進來就態度惡劣,十分看不上眼,春嬤嬤與青莊對她們也十分鄙棄。

這倆人在景陽宮受儘了排擠,卻佁然不動,絲毫不想出宮,對昭妃雖然奉承,卻並不十分害怕,仿佛另有底氣,自信昭妃動不得她們,隻是此時寄人籬下罷了。

按說如果這樣,昭妃是很信不過她們,偏偏這會抄經這事又交給她們做。

須知道,這蒙騙太皇太後,可是大罪過,真傳出去,隻怕這禁足就要從抄經期間,延長到不知猴年馬月了。

然而昭妃卻十分放心地讓二人抄經,甚至說出了‘她們不會傳出去’話,可見在這件事上對她們相信,那倆人答應得戰戰兢兢,卻不像是得了信任,反而是屠刀懸頸一樣。

這主主仆仆,倒是奇怪得緊。

娜仁摸摸下巴,決定不去難為自己小腦瓜與這輩子還好好一頭烏黑長發,與昭妃說了半日話,又道:“你這景陽宮地氣冷,一禁足更是清冷,我那有仿古方製成一料‘南朝遺夢’,回頭與你一匣,早起焚上,祛一祛殿內濕冷之氣,也不淒清了。”

“吾道不孤,吾自不孤。”昭妃撚著念珠,微微笑道。

雖如此說,她也認認真真地道了謝,隻道:“如今我禁足,是沒法子事兒,等來年春日,你再製香,我必與你做牛做馬,謝你今日……”

她嘴唇輕動呢喃著什麼,然而即使以娜仁耳力,也分不清到底是‘一香之恩’還是‘來見之情’,或者說她其實本就沒有發出聲音,隻是口中滾了一滾,眉眼間微微透出幾分笑意,極真摯地注視著娜仁。

最後,她合掌,念了聲“福生無量天尊。”

鄂嬤嬤與鶼鰈手一抖,仿佛手中毛筆燙手,然而腕子卻穩得很,下意識地控製著力道,沒叫墨點子濺到紙上。

在她們身邊監工春嬤嬤見了她們這一手‘手上功夫’,輕哼一聲,滿臉不屑。

二人屈辱地低頭抄經。

忍辱負重!

鄂嬤嬤眼含一汪熱淚,憤憤奮筆疾書。

然而情緒再亂,筆下字卻規整極了,一個個規整楷書小字,筆腳都沒有分毫淩亂。

娜仁走時昭妃親送她至宮門處,娜仁向昭妃擺擺手,道:“天兒冷,你回去吧。若是用度上有什麼不及時,你隻管打發人去告訴我就是了。”

她是故意這樣說與侍衛們知道。昭妃知道她用意,微微一笑,如冰雪初融一般,輕輕點頭:“去吧,看這天色,怕是要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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