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晏進來之後,就語氣急躁地道:“爹,您得救我啊。那群臣子追著要給我選人,還說不僅要選太子妃,兩位側妃也得一並挑選好。一股腦塞美人圖給我,我都說了這逾矩不合適,這些美人圖得給您挑過,才輪到我,他們非是不聽啊,還說你不介意……”
他顯然被嚇得夠嗆,臉色泛紅,也不知道是一路上跑得,還是因為要選妻,臊得麵紅耳赤,總歸情緒比較激動。
“我的確不介意。”武鳴語氣懶散地道。
他還沉浸在方才旖旎的氛圍之中,如今被猛然打斷之後,頓時有些提不起勁來。
“可是我介意啊!”程晏不滿地道,不由得撇嘴。
“你介意就想辦法解決,誰活在這世上是順風順水的。你爹我介意的事情多了,但還不是被人督促著做?連皇帝都不能隨心所欲,更何況你這個太子。”武鳴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
“可這件事原本不該我承受的,分明是您和溫三娘不願意生孩子,他們才逼著我,我才多大啊,書中都說了,男子太早成親不好。”
程晏並不是反對成親,但這麼被人推著往前走的滋味兒,著實不好受,讓他本能地生起警惕心。
“什麼不願意,是不能生。我若是能生,還輪得到你嗎?”武鳴不鹹不淡地道。
程晏雙眼一瞪,眉頭緊皺:“爹,這裡隻有你我二人,就不需要偽裝了吧?之前你都跟我坦白了,是溫三娘不願意生,事實究竟如何,我們都心知肚明。我真的不介意有弟弟妹妹。”
“原本你倆剛成親那會兒,我還天天擔憂,若是你們很快有了孩子,我該如何是好。但是現在我已經明白了,以我如此蠢笨的智商,是無法接任大燁的,您二位趕緊生個聰明的弟弟,妹妹也行,讓她做皇太女,我也沒意見。”
他顯然是被逼無奈了,說的話已然有些超過了,畢竟大燁朝可從來沒立過皇太女。
“我說了,是我不能生,你說得話朕聽不懂。如果你非要認為是如意不情願,而我的身體無恙,你找出證據來,我就承認!”武鳴頭都不抬,明顯是懶得搭理他。
“之前蘇老先生頻繁出入太醫院,和薑院判聯手製藥,那肯定是為了糊弄這點。”
“證據呢?”武鳴又問。
程晏撇嘴:“我找不出證據,其他太醫都不知道他們製什麼藥,兩位製藥者也不聽我的。”
武鳴輕笑一聲,示意著自己的勝利。
“那我去找溫三娘說。”程晏頗為賭氣地道。
“慢著,你一個繼子怎麼總拿這事兒去煩她?”武鳴皺眉。
“什麼繼子,她是我嬸嬸。有什麼不能說的?”程晏這時候倒是想起身份來了。
“這條路不通,你不會另外想辦法嗎?你自己以後又不是不娶妻生子,隻是厭煩被人盯著。”
“還有什麼路?”
“他們這麼催著你選太子妃,無非怕你不是明君。你努力做出能擔重任的樣子便可。”
程晏聽聞此話,瞬間變得愁眉苦臉:“爹,你還不知道我幾斤幾兩嗎?這不是努力就成的。”
“那你還是太省心了,不能讓他們閒下來,折騰點事兒出來,這樣朝臣們的注意力,就不在給你選妃上。”武鳴認真地提議道。
程晏沉默了片刻,這話怎麼聽都透著一股混賬的意味,完全就是慫恿他乾壞事兒。
他什麼話都沒說,隻是行禮告退了,臨走前臉上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仿佛醞釀著大風暴一般。
溫明蘊才內殿走出來,“你這麼說,不怕他鬨出大事兒來?”
“不怕,這些臣子們在先帝昏庸無能的統治下,心思都沒放在治國上,一心想要約束皇權,來增長士大夫的權力。我得讓他們把注意力轉移。”武鳴擺擺手,胸有成竹地道。
先帝對朝政十分懈怠,許多權力都落到了權貴官員們的手中,把他們養得滿腦腸肥。
朝中黨羽遍布,官員的認命不看重才能,而是人情、利益糾葛。
如今武鳴登基,雖說已經強烈遏製此風氣,可是由奢入儉難,讓這些官員們從可以左右皇帝,變得束手束腳,難免不習慣。
哪怕對新帝恐懼萬分,可是難免還不甘心,總是盯著皇室成員的一言一行,想找出他們的把柄。
程晏得到武鳴的支持後,直接放飛自我,但凡有人不開眼,又想法子讓他收用女子,甚至還收買他身邊伺候的宮人時,他就開始攀咬起對方。
要他說什麼治國良策,可能鬥不過這些官場老油子,可是要他耍無賴,那他簡直一個頂十。
朝臣們也再次見識到了,太子這混世魔王的本事,果然沒有叫錯的諢號。
更甚者如果行事過分的官員,太子黨會直接調查其陰私之事,例如貪汙受賄,寵妾滅妻、欺壓百姓、結黨營私等等。
最後大家都怕了,向皇上叫屈,皇上安撫過後表示一定徹查到底,若是太子胡亂攀咬,決不輕饒。
調查出來的結果,每次都是證據確鑿。那位被太子發難的官員,罪責是板上釘釘,甚至還比太子舉報的罪責要重,一個個砍頭抄家,最輕也是革職查辦。
不僅滿朝文武犯嘀咕,就連程晏自己都忍不住咋舌。
他什麼時候這麼厲害了?竟然咬一個中一個。
當然已經有聰明人瞧出來了,這哪裡是太子在攀咬,分明是皇上借助太子的手,在鏟除朝中的害蟲。
逐漸就無人敢再招惹太子,朝堂中的不良風氣也為之肅清。
***
靜思庵內,趙雅茹正跪坐在蒲團上,手裡拿著一串佛珠,心思卻不在禮佛上,而是扭頭看著窗外,顯然又在發呆。
當今聖上的身份被曝光,庵內的氛圍就有些不對勁。
原本不少勳貴女眷來靜思庵,名義上是求神拜佛,實際上都是來討好趙雅茹,以為她會被皇上禮遇。
隻是宮中也曾派人過來,無論是賞賜,還是請她進宮頤養天年,她都拒絕了,甚至之後直接閉門不見,完全不怕惹惱聖意。
不少人都在背地裡嘲諷她不識好歹,庵內又逐漸恢複了往日的平靜。
“夫人,最近庵內有個趣聞,有個年輕俊俏的郎君,幾乎每日都過來,但是庵內隻接待女客,為此他每日隻在門前站一站,很快便離開。老奴去瞧了,果然是好生俊俏,瞧著還十分麵善。”
趙雅茹身邊的許嬤嬤走了進來,輕聲細語地說著話。
眼見趙雅茹的精氣神一日不如一日,許嬤嬤焦急得很,每日儘想著哄人開心,一聽說這個消息,立刻跑來告知她。
趙雅茹皺了皺眉頭:“這算什麼事兒,你讓人打發他走便是了,免得鬨出難聽的話來。”
年輕俊俏的郎君,一旦和尼姑庵牽扯上,對彼此都不好。
肯定會有好事者胡亂猜測,到時候若是編成個香豔俗氣的故事,讓說書先生說上幾句,隻怕要傳得沸沸揚揚。
“是。”許嬤嬤也不敢多說什麼,隻得應下匆匆去處理此事。
等她回來之後,發現趙雅茹又在發呆,忍不住輕歎一口氣。
“夫人,快到傍晚了,您要叫膳嗎?”許嬤嬤詢問一聲。
她知曉趙雅茹為何如此心神不寧,今日便是程宗然的忌日,每年到了這個日子,夫人都會坐立難安。
她既想念亡夫,又怨恨他,情緒複雜。
“這麼快嗎?再不去就來不及了吧。收拾東西,去京郊瞧瞧吧。”
“夫人,現在若去,恐怕就來不及回來了。”
“無事,好幾年沒去給他燒紙了,他生前就過得不如意,總不至於死後還窩囊。”趙雅茹擺擺手,顯然去意已定。
一行人很快就離開主城,一路往京郊趕去。
天色越來越晚,偏偏馬車還出了問題,車軸直接斷了,根本無法前行。
看著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荒涼架勢,許嬤嬤也是急了,這要是來上幾個宵小之輩,隻怕要交代在這裡。
倒是趙雅茹波瀾不驚的,這會兒還開起了玩笑:“你這麼急作甚,若是三十年前,你我皆年輕,落在這裡還怕匪徒。如今我已經是個老嫗了,就算真的有賊人來,給些銀子打發了便是。”
“夫人。”許嬤嬤急得跺腳,隻能安排侍衛前去探路,說不定能遇上路過的人。
很快,那侍衛就帶回一個小廝。
那小廝來問清楚狀況之後,又跑了回去,沒多久,就有一行人出現在這裡。
“在下姓趙,北疆出身,如今在望京做事。這天色太晚,馬車車軸斷了,一時半會兒也修不好,夫人與這位嬤嬤請上車吧,我騎馬便是。”
有一名男子從馬車跳了下來,立刻有小廝將車簾撩起,把車內的東西都收拾了一下,甚至還點燃了熏香。
許嬤嬤一眼認出了眼前人,立刻湊到趙雅茹耳邊道:“夫人,這位就是近幾日一直在靜思庵外麵的郎君。”
趙雅茹微微皺緊眉頭,眼前的男子顯然正值壯年,看著也十分麵善,明明是初次見麵,卻帶著幾分討喜的意味。
隻是最近一直在靜思庵徘徊,隻怕來者不善。
今日馬車車軸斷了,立刻就遇上了他,是不是有備而來?為了和她偶遇?難道又是想通過她,有求於皇上?
不怪趙雅茹多想,主要是一切都太巧了,而且她出自世家,對這些彎彎繞繞難免想得多。
男子見她不做聲,不由輕歎一口氣:“夫人不用擔憂,我真的是順路,為了祭拜家中長輩。馬車全權交給您,我們在前麵走,你們走後麵,絕對不會跟蹤你們。”
他的話音落下,果然這一行人就自動離開了馬車,一副整裝待發的模樣。
“多謝。”趙雅茹不再推辭,這種時候她也沒法拒絕了,除非今晚夜宿荒郊野嶺。
兩撥人馬一前一後往京郊走,沒想到的是,遲遲沒能分開,始終往同一個方向駛去。
甚至連趕往的墓地方位都差不多,這回輪到趙雅茹情緒複雜了。
這麼看著,倒像是她這波人跟蹤他們一樣。
許嬤嬤自然也看出來了,她特地叮囑自己人走得慢一些,和前麵的距離拉大,對方也沒有等他們,而是自顧地離開。
等趙雅茹走到墳頭時,卻發現上麵被添了新土,有人剛燒過紙,灰燼還沒被風吹乾淨。
她挑了挑眉頭,心裡猜測著是程宗然的下屬提前來過了,又或者是皇上派人來了。
許嬤嬤立刻拿出折好的金元寶,點燃了火,趙雅茹丟了幾個過去。
明明滅滅的火光,映照在她的臉上,將夜晚的寒涼都驅散了不少。
她蹲坐在軟墊上,一時之間陷入了沉默之中。
她對程宗然是有諸多怨恨的,就換子這一條,足夠她恨他一輩子。
最終她仍然沒說一句話,燒完紙之後,就起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