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 第 132 章 《詛咒神明》-朝彥與……(2 / 2)

“那再說鳶姬,她的名字是晴明取的——鳶姬,晴明有讓你給這孩子送花嗎?”

鳶姬頷首:“未曾,妾見這孩子憐愛,所以贈於花束。”

“對吧。”五條知說,“我知道朝彥你不是會命令他人的那種人,就算給她取了名字,也不會為難她做什麼事。所以你來取名才是最好的呀。”

“最好的人選不是我,但是在這裡。”薄朝彥看著小姑娘忽閃忽閃的眼睛。

這些天她好像過得還不錯,沒有之前那樣狼狽了,臉上也有了肉,手裡捧著鳶姬給她的花,無比乖巧地坐在這裡。

他問小姑娘:“你想叫什麼名字?”

小姑娘茫然地看了看其他人的臉色。

五條知若有所思,禪院荒彌麵無表情,安倍晴明還是笑彎著眼,薄朝彥靜靜地等著答案,漆黑的眼睛藏著她不曾見過的,異於尋常光芒的亮。

黑是不會發光的,那麼發光的是什麼?

年幼的女孩尚且不明白,就像她對著「你想叫什麼名字」這個問題束手無策一樣。

“我不知道。”她垂下頭,說。

“沒關係,慢慢想。阿知現在也沒想好要給那塊石頭取什麼名字,你們可以一起煩惱了。”

薄朝彥的話讓五條知相當惱怒:“那可是全天下僅此一塊的石頭,我得花功夫細細斟酌,你是有什麼意見嗎?”

“聽見了嗎?”朝彥對女孩說,“阿知對著全世界僅此一塊的石頭煩惱了快六年,所以你對著全世界僅此一個的自己,不管想多久都是可以的,不用著急。”

五條知對這個開口閉口講他糗事的家夥沒好話可說了,帶著女孩憤然離席,大步往門外走。

走到一半他覺得不太對,又折返回來,將那些自己帶來的信件全部塞進袖子,瞪了朝彥一眼,連道彆也沒有一句就徑直離開了。

五條知離開後,晴明才開始笑他怎麼越來越好逗了。明明在外麵不可一世極了,要談論平安京氣焰囂張的小子,五條知絕對位列前茅。

薄朝彥繼續寫自己的字,一邊寫一邊說,你不也一樣嗎?對著不感興趣的人以禮相待,完全看不出來性格有多糟糕啊。

安倍晴明:“就這一點,你恐怕沒有資格說我啊。”

禪院荒彌默默坐在那裡,鳶姬給他添了熱茶,一杯又一杯。他也不出言打斷兩人的對談,就像很單純地在這裡喝茶發呆一樣。

因為態度太過於自然,晴明又存著看好戲的心思,也沒人隱晦地提出「你怎麼還在這裡」這樣的話。

等到太陽落山,他才對薄朝彥說:“希望沒有打擾到您,取名字的事情我會回去和家裡商議的。狂言家的話他們多少還是會認真考量。”

接著,荒彌起身向鳶姬躬身:“多謝您的款待。”

晴明朝他揮手:“安倍晴明在這裡呐!”

荒彌嫻熟地轉身:“抱歉,我又認錯了。”

朝彥覺得鳶姬現在多半也有點無語,合著剛才他一直以為是晴明在給他端茶送水啊——光是想想都覺得荒謬。

眼神不好嘛,可以理解……?

見鳶姬還在得體的尷尬著,晴明隻顧著笑,完全沒有任何主人送客的意思,薄朝彥放下手裡的東西:“我送你出去吧。”

“勞煩了。”

裡屋到大門的距離並不算遠,也沒那麼近,薄朝彥搞不懂這個人在想什麼,所以也趁這個機會直接說了。

“我真是搞不懂你啊。”

禪院荒彌似乎有些意外他會出口搭話:“我?”

“總覺得你是在同我開玩笑,但你這人看著又很認真。”

“開玩笑……是說求婚的事情嗎?”

“哎……差不多吧。”

“我沒有開玩笑,一直也在思考要找尋一個合適的時間,正式讓家裡的人前來重提這件事。”

薄朝彥停住了腳步。

“就是這一點,我搞不懂。為什麼這麼執著呢?”

禪院荒彌是有點死腦筋,在和五條知一起處理西川的時候也是,認定的事情就不會改口。但是同樣的,他在某些方麵是不執著的。

五條知說,就算看不清人,但是咒術師是能夠用咒力去辨彆對方的,至少不會出現「五個人認錯四個,剩下一個還是排除法得到正確答案」這種事情。

但是禪院荒彌從來沒有這樣做過。

他看不清那就看不清,他認錯了那就認錯了。在大殿上把賀茂忠行認成天皇的事情他都覺得無所謂。

這應該算是一種豁達吧?

禪院荒彌說:“因為您的影子很黑。”

薄朝彥:?

“影子不是伴隨著光亮出現的嗎?可即使在無光的黑夜中,您的影子依舊一片漆黑。”

薄朝彥:??

“實在是很漂亮的暗色,不需要其他任何東西的烘托也能刻入我的眼中。”

薄朝彥:???

他有些慶幸自己是在沒人的時候問的了,要是被其他人聽到,說不定會覺得禪院荒彌這個人腦子確實出了問題。

朝彥現在也覺得他這個人多少有點不對勁,什麼叫做因為影子很黑,所以就想要結婚啊?

所以是看誰都是馬賽克,突然看到了一個4K畫質的……影子,瞬間心動,拿著結婚屆就開衝嗎?

好怪,真的好怪。

不知道禪院荒彌能不能看清薄朝彥的表情,他可能沒看清,也可能看清了,但是沒在意。對著異樣的沉默,荒彌接著開口。

“所以您會同意和我結婚嗎?”

“……應該不會吧。”這也太抽象了,“恕我直言,這種理由也是我無法理解的。你並不喜歡我啊。”

荒彌緩緩掀著眼皮,綠色的眼睛散發著困惑的光澤:“您為何做出這樣的判定?”

“禪院一生和影子相伴,我在某個夜晚遇到了世界上唯一的影子,所以提出了請求。”他說,“這不算是喜歡嗎?”

薄朝彥沒有回答。

“我無法辨清彆人的模樣,但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認錯您。比黑暗還要深邃的狂言家啊,這世界上我唯一不會認錯您。”他說,“這不算是喜歡嗎?”

薄朝彥還是沒有回答。

“您寫,「視而不見,至朦、至瞀」,我亦有所感。因為想要看清您,所以竟然也能看清您了,唯獨隻能看清您。您比影子還要漆黑,寧靜,是雪中漏出的烏木,和紙中染下的墨。我十分在意,不能不在意。”他說,“這不能算是喜歡嗎?”

“……”

禪院荒彌的困惑沒有參雜任何作假的成分,因為是狂言家提出的概念,所以他也正式地去麵對、思索,並且給出了自己的疑問。

非常冷靜而沉著地,在暗下來的夜色中無法忽視的綠色,正在等著一個答案。

薄朝彥似乎看到了誰。

那個人有著水藍色的卷發,隨便逗逗就會臉紅,心裡卻靜如死譚。在奇怪的地方有著異於常人的執著,並且為了那份執著做著荒唐的事情。

最後那個人放棄了。

沒有誰會比薄朝彥更明白了,問出這些話的人到底是抱著怎樣的心情。不一樣的是,禪院荒彌到底不是泉鯉生。

泉鯉生一開始無論如何也想要弄明白,而這對於禪院荒彌而言,隻是和「看不清人」相似的煩惱而已。

伏黑甚爾那個小氣的男人從來沒有給過泉鯉生正麵答複,所以薄朝彥也沒辦法給出肯定或是否認。

“我不知道。”朝彥說,“這是我無能回答,也無法回答的問題。”

禪院荒彌點頭:“沒有關係,如果是您也無法解答的問題,那我應該從自身尋求答案吧。”

——他真的,和泉鯉生完全不一樣啊。

薄朝彥無法形容現在是什麼感覺,靈魂好像脫離了時空,飄在遙遠的空中,自上而下看著。

他從禪院荒彌的身上看見了很多人,到最後,在眨眼間,他回到了久遠的平安京,能看的就隻剩下「禪院荒彌」本身。

禪院荒彌和薄朝彥告彆,走出門外,消失在了長街。

安倍晴明的聲音隔著老遠都能聽見。

“今晚的月色可真美啊——”

這一聲直接把薄朝彥喚回了神,他慢吞吞走回內屋:“偷聽彆人的對話可不好啊,晴明。”

“傳到我耳朵裡,怎麼算是偷聽。”晴明邊說邊讓鳶姬端上來自己從鴨川帶回來的香魚,用筷子戳戳鼓起的魚身,“我差點就以為你會回答了,還想著如果「喜歡」被你定義,這世界上所有相戀的人恐怕要受難了。”

朝彥也取來筷子:“彆說風涼話。明天還得去見忠行大人,事情不少吧,少來關注這些與你不相乾的事情。”

晴明竊笑:“今晚的月色可真美啊!”

薄朝彥:“……”

***

【第二年,平安京周圍沒有再出類似西川的事故,如果獵戶的儲藏不夠,平安京會讓武士送去能讓獵戶過冬的糧食。

第三年,五條知逐漸成為咒術禦三家的領頭人物,禪院荒彌成功收服了禪院十種影法術中的九類式神,成為能和五條知並肩的年輕一代。

在賀茂忠行的栽培下,安倍晴明拿到了陰陽寮極大的話語權,即使隻有十五歲,也被眾人尊稱一聲「晴明公」。

村上天皇將不少民間攥寫事宜交給了我,我推辭了一部分,僅靠著不多的「文字」,「薄朝彥」的名字傳遍了整個平安京。

第四年,「咒言師」狗卷一家聽聞狂言家的名號,搬來了平安京,想要從我口中得知自己家族世代相傳的「咒言」的奧秘。

同年,阿吉的女兒終於給自己取好了名字。

她在五條知為了給自己石頭取名而找來的一大堆書籍中,選中了其中一個——天元。

在這四年,禪院荒彌向我求婚六百五十三次,被五條知趕出去三百二十五次,被天元含蓄打斷四十五次。

安倍晴明甚至在陰陽寮和同僚下注,賭上半年的當值,看我到底會不會被打動。靠著賭約,晴明攢下了長達五十年的休沐。

第五年,西川又發異變,無法被熄滅的烈火燒乾了西川的整條河流,山火將那裡變成徹底的「荒原」。

我到西川,想要詢問兄弟,這件事是否是他所為,卻沒有找到他的蹤跡。

回到平安京的途中,我聽聞了一樁事。

靠近西川的村落懷疑這火焰是妖怪所為,村子裡的二流陰陽師斷言災禍來自村中的一位女子,用火殺害了她。

在路上,我撿到了那名女子的孩子,因為村落的仇視,我隻能將他帶回了平安京。晴明感歎我怎麼和五條知一樣,我反駁說,我可沒有任何目的可言。

晴明說:「你的運氣就和阿知一樣好,他撿到了有咒術天賦的天元,而你找到了陰陽術的天才。」

「和你比又如何?」

「那還是稍遜於我。」他大言不慚地說。

那孩子眼睛黑漆漆的,一眼看不出思緒。

他向安倍晴明自我介紹說:「我是麻葉童子。」

晴明搖頭:「從現在起,你叫麻倉葉王。」

我驚訝於好友竟然會給人取名這件事,晴明並未太多解釋。

「你就住在這裡吧,除了我和朝彥,會來這裡的都是心思單純的人。」晴明說。

「『心口合一』,現在的你,麵對這樣的人就足夠了。」

我這才知曉,原來我撿回來的是一個能聽見人內心聲音的孩子。

而他卻說:「我聽不見你們的心聲。」

晴明的表情似乎有些寂寥:「因為你能聽見的是『人』心啊。」

我亦無言。

——————《怨咒和歌集》·詛咒神明·平安京卷·曆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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