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麼想,這樣的背景都不可能和任何正麵詞彙扯上聯係吧。
而事實上,奧列格很年輕,古怪的年輕,他的措辭也很有禮,觀察不到任何「氣急敗壞」的樣子。
福地櫻癡不會質疑自己的信仰,他很強硬開口:“我做到的事情就是我的底氣。”
“你不會是說被高爾基狠狠揍了一頓,然後屈辱地坐在這裡——這樣的底氣吧?”是熟悉的英式挖苦,來自阿加莎。
“他不知道自己在改變什麼,他沒有那樣的格局。”契訶夫歎氣,“如果不是因為奧列格不太想搭理費奧多爾,能作為天人五衰代表的怎麼可能是神威。”
太宰治笑了:“是呐,那家夥還在默爾索,滿腦子想著自己怎麼就不配出來挨揍吧~”
奧列格聽完他們的話:“暗示我應該找費季卡麻煩是沒用的,我說過吧,那是律賊自己的事情。”
契訶夫立刻刻薄道:“那就不應該把他帶入會議,殺人對你來說又不是難事,你在為了自己的小脾氣把事情弄得很幼稚,奧列格。”
“在你眼中,挑撥高爾基背叛也是幼稚的,不以國家為目的出發的所有行為,不管理性還是非理性,都會被歸於幼稚一類。”奧列格的聲音冷酷,有種脫離年齡的森嚴,“古拉格就是你們「不幼稚」的產物,不是嗎?”
“所以你為什麼不拿這個問題去問費奧多爾!”契訶夫冷冷說。
太宰治還在煽風點火:“他在默爾索等得飯都吃不好呢,我猜的~”
眼看著原本針對自己的話題逐漸轉向了彆處,福地櫻癡的手動了動,他看準了極佳的時機,握著桌上的鋼筆,異能「鏡獅子」在瞬間發動。
能將威力放大至百倍的異能,讓被投擲出去的鋼筆比任何子彈都要迅疾,幾乎是以肉眼不可見的速度刺向了主座上的奧列格!
同時,空中突兀出現了數個金色漩渦,漩渦將福地櫻癡的四肢全部「隔開」,簡直跟大卸八塊沒什麼兩樣。
在福地櫻癡身後,一雙纖細漂亮的手從中伸了出來,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
一切都發生在瞬息之間,在這樣的變故發生兩秒後,白發青年脖子像是突兀出現了血洞,接著,被洞穿的大動脈開始瘋狂飆血,現場沒有一個人做出反應。
——並不是沒有做出反應的敏捷,而是有的人在看好戲,有的人麵對著熟悉的一幕,根本懶得有動作。
“鬆手,季阿娜。”
奧列格捂著自己脖子,剛開口的時候,還帶著聲帶被血沫糊住的咕嚕聲,等他說下一句話時,聲音已經恢複了往日的清淡。
“怎麼每次會議都會和我的脖子過不去——你沒有仔細看戰場記錄嗎?對我出手的話,除了挑釁之外什麼也做不到。”
他扯開手,脖子上的血跡還在,血洞卻完全消失了。
長久的沉默後,季阿娜鬆開了手,果戈裡的異能卻沒有消失。
“「要是在會議中殺掉奧列格,律賊會開始發狂,為了穩定局麵,殺掉古拉格主人的英雄自然有了持有『大指令』的資格。」”福地櫻癡嗤笑一聲,“看來我是被費奧多爾耍了。”
“大指令?”阿加莎嘲諷掀開眼皮,“大戰中被製造出來的精神異能武器?讓部下必須完全按照命令行動的機械,應該還在南極英法德管理下的異能物品管理中心吧。你想要那個?”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太宰治跟白看了一處好戲一樣拍拍手,“為了抵禦瘋狂的律賊,「英雄」福地櫻癡拿到了大指令,確實是很了不得的計劃啊~”
高爾基早就攥緊了拳頭:“費奧多爾到底想乾什麼……”
“他?在向我抱怨吧。”被列為計劃中一環的奧列格反而很平靜。
明明知道是他是不會被福地櫻癡「殺死」的,真的要殺了他,就應該自己來,就像之前在古拉格群島即將消失的時候,費季卡死死拽住他那樣。
隻有那樣,奧列格才會不斷的「死亡」,最後歸於虛無。
用契訶夫的話來說,這樣的行為也很幼稚,簡直像是在想方設法提醒奧列格,自己的存在一樣。
“那我大概明白了,您就是費季卡養的一條狗,隻是認為自己有獨立的思考能力,並且在利用他實現自己的目的而已。”
雖然看不出脾氣,他的語言明確表示了態度。
應該是在發火了,不是因為福地櫻癡的行為,而是那個煩人的死小孩。
“果戈裡——”奧列格喊。
又一個金色漩渦憑空出現,「欽差大臣」捏著兩張紙拍到了福地櫻癡麵前。
“這裡有一份協議,是自願去「古拉格群島」度假十年的申請單,隻要您簽下字,就可以從這個枯燥的會議中獲得解脫了。”
“我看著像是瘋掉的老人嗎?”福地櫻癡瞳孔微縮,儘量讓自己保持冷靜。
“是麼,我其實是可以強求的,畢竟你剛剛犯下了「殺人」的罪,古拉格群島不會拒絕每一個罪人。”奧列格說。
很難說這是不是費奧多爾計劃中的一環,他知道奧列格對古拉格群島的態度,如果不是把他逼急了,那個監獄應該是永遠不會再度打開的。
「我給了您一個充足的理由,將您討厭的家夥送進去吧。」
奧列格幾乎可以預想到費季卡說這話的模樣了。
先惹事,再示好,這樣的行為也很「費季卡」呢。
看著福地櫻癡逐漸變得僵滯的神態,奧列格又輕飄飄開口:“不過我一向崇尚和平協議,而且也不想讓費季卡得逞,所以我再給你一個選擇吧。”
他指著果戈裡帶來的另一張紙:“閱讀一下這則故事吧。”
這個要求比起被關進「古拉格群島」十年,實在是太簡單了,幾乎是把「沒錯,這就是陷阱」擺在了明麵上。
可福地櫻癡沒有選擇。
他用被「隔斷」的右手拿起了紙頁,才看兩行就發出疑問:“《渡鴉法》……?”
奧列格點頭:“是瀨尾澈也的《渡鴉法》,看完了嗎?”
內容並不多,兩三分鐘就能掃完。
“這個——”福地櫻癡的聲音消失在了空氣中。
那張椅子乾乾淨淨,隻有原先被拿起的紙張晃晃悠悠飄回桌麵。
契訶夫深吸一口氣,聲音帶顫:“托爾斯泰向我承諾,你不會輕易開啟「古拉格群島」的大門!”
“不,他沒有。”見過真正古拉格群島入口的高爾基說,“「古拉格群島」的入口是一團黑霧,會將觸碰到的人直接拖拽進去,奧列格沒有那麼做。”
“……你找了愛倫坡?”阿加莎虛著眼。
她想到了愛倫坡的異能「莫格街的黑貓」,可以把讀者引入自己的小說中。
一直安靜觀望的阪口安吾終於說了他的第一句話:“不,愛倫坡沒有參與到《渡鴉法》……”
那是怎麼回事?
太宰治清咳嗽兩聲,像拍賣師介紹藏品那樣抑揚頓挫道:“是瀨尾澈也的「死亡推理」吧?”
奧列格乾脆承認:“是。”
瀨尾澈也的異能「死亡推理」,用給定的設定體驗完整個故事,是很無害的能力。
隻有在故事的走向發生重大改變的時候,空間才會陷入僵局。
福地櫻癡拿到了什麼角色呢?很簡單吧,那個被活埋了的父親。
在瀨尾澈也以弟弟為主視角的故事中,沒有提到任何父親的死法,一句「殺人埋屍」就簡單揭過了,如果不去看之前的內容,即使把這篇文章背下來,也很難判斷什麼有價值的東西。
你會放任自己被活埋嗎?會?那就好好體驗一下這樣的酷刑吧。
你會等死嗎?不會?那就一輩子留在裡麵,並等著接下來最後的劇情吧。
更彆說福地櫻癡根本不清楚瀨尾澈也的異能機製了。
奧列格覺得自己已經很寬容了,他給了十年的□□和永恒的牢籠兩個選擇,隻不過隱去了一部分小小的情報而已。
“首先是入野一未給森先生發去邀請函,接著是瀨尾澈也的「死亡推理」。奧列格閣下,您的交友麵可真廣啊~”
太宰治意有所指,“說起來,您也參與了《渡鴉法》的創作,鬆本老師的渡鴉法。”
聽到「鬆本老師」,唯一有反應的是阪口安吾。
他的動靜其實也不大,不是熟悉的人是發現不了的。相較之下,奧列格就像是聽見了日常的寒暄一樣聳聳肩。
“作者之間有聯係不算出格的事吧,為了看上去能達成一致的目標,相互搭把手,我以為這是人際交往的基本前提。”
這樣的說法也很危險。
阪口安吾坐立難安。
鬆本清張是局外人的可能性被徹底排除了。
其實早就有跡可循,按照中島敦所說,他是亂步為數不多的,非常要好的朋友,被書頁篡改了過往。
原本安吾的想法是,先不提這段友誼能促使鬆本清張能付出到哪一步,畢竟在被修改的現實中,他也是功成名就的小說家,除了和江戶川亂步的關係外,沒有任何需要苦惱的部分。
即使他很看重這段友誼,麵對朋友遇險,然後利用現有的狀況攪局,這應該是鬆本清張能做到的全部了。
會令人胃痛,但不窒息。
因為比起完全看得見摸得著的「武力」來說,文學沒有那麼強的力量,這是事實。
鬆本清張把這些人都串在了一起,搞出了難以收場的嚴峻局麵,這也是事實。
還沒有和那位老師碰過麵的阪口安吾不得不開始忖度。
比起奧列格這樣完全不講道理的存在,或許鬆本清張的危險性……還要更高。
不然他是怎麼精確抓住這些作者的動機,創造出奧列格所說的「看上去能達成一致的目標」,實現他的目的的呢?
他的目的也的確實現了,這才是最令人後怕的事。
鬆本清張……原來是個完全不在乎其他後果的恐怖家夥嗎?
奧列格沒去關注阪口安吾的胡思亂想,他又喊了一聲:“果戈裡——”
敬職敬責的「欽差大臣」再度出現,在每個人麵前都放下一疊紙。
看著眾人果斷移開的視線,奧列格覺得有些好笑:“請放心,這是貨真價實的,由洗心革麵的律賊打印出來的協議,沒有參雜任何能力。”
在他承諾後,所有人才翻過繁複的協議書,直抵最後一頁的末尾。
【所有違反「常暗島聯合憲章」的行為,將會被送至聯合法庭,情節惡劣嚴重者,不享有「和平公約」的權利,移送至「古拉格群島」服刑。】
麵對這樣的主張,在場的人都沉默了片刻。這是很嚴苛的懲罰,除了沒有參加過戰爭的太宰治和阪口安吾外,幾乎所有人都知道古拉格群島是什麼地方。
儘管他們對奧列格舉辦會議的目的早就有了料想,但親眼看見他給出的法案,還是需要時間來消化,並且評估之中的利弊得失。
他真的很「公平」,這種公平甚至算得上冷酷,又或者是他有著能完全控製律賊的自信,不然他絕對不會拿出這樣的東西。
“你……終於想要承擔起有關「古拉格群島」的責任了嗎?”契訶夫捏著紙頁。
奧列格:“為什麼不可以呢,我是被古拉格群島選中的那個,而沒有什麼東西的誕生是單純地為了毀滅。而且……人類的發展歸根結底是屬於理性的社會性活動,即使是天人五衰裡那些單拎出來心懷鬼胎的人也會結群營巢。”
——就像渡鴉。
長久的沉默後,率先開口的是高爾基,他已經拿著筆,沉穩的眼神看向奧列格:“法案的名字?”
奧列格笑了笑,白襯衣上還濺著乖張的血跡。
“《渡鴉法》。”他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