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娉婷(2 / 2)

錢思見她如此痛快,不僅與她把酒言歡,席上雲水並未多喝酒,他不愛杯中之物。錢思和許氏四兄弟載歌載舞,都喝了不少。

然後雲水便覺意識模糊,眼前晃動的人影逐漸歸入暗中。他再次醒來的時候,發現他的雙手雙腳被鐵索綁住,他躺在一張甜膩香氣彌漫的床上,衣衫不整。

他頭暈目眩,腦中如沉著千斤巨石,他側頭看到在窗前梳妝的人,那人隻著了一件藕粉色的中衣,用梳篦仔細地梳著滿頭青絲,她對著鏡子,看到床上的人醒了,笑了笑,梳妝台邊上的銅台裡點著兩根七寸長的紅燭,燭光照在她的麵上,她的笑容泛著柔和的光芒,“雋之,你竟然還活著。”

她轉過身來,衣衫並未係上帶子,露出裡麵的玫紅色雀鳥紋肚兜,笑容恬淡可人,正是趙夫人。

雲水聽到她喚自己雋之,頭皮發麻,本昏沉的腦袋更添幾分疼痛,“你把他們怎麼樣了?”

“哦,他們呀。”她搖著手中的紅木梳篦,似乎頗為疑惑,“關在地牢裡,哪有你這麼好的待遇,有我服侍你。”

雲水沉著麵色,掙紮了幾下,手上的鐵環鎖得很緊,酒裡應是添了足量的蒙汗藥,致使他不知睡了多久,現在還是頭暈目眩,打不起精神,“趙夫人,請你自重,你就不怕……”

“我什麼都不怕。”她打斷他,“我吃過太多苦,如今誰再難為我,我就讓誰死。”

趙夫人扭動著婀娜的身段,緩緩地走至塌邊,抬著纖纖玉手,撫摸著他的臉龐,“曾經不肯多看我一眼的人,如今不也不得不看著我嗎?”她撫上他的唇瓣,略用了一點力氣,將他櫻色的薄唇掐得泛紅,心裡十分痛快,“你這些年躲在哪裡?怪不得聖上一直在殺這個年紀的少年,原來你真的沒有死。”

“你是誰?”雲水依舊暈眩,看她的身影有一片重影,瞧不真切,腦海中尋不到與這張姣好的容顏相關的記憶。

她飲了一杯玫瑰花香片茶,嘴裡帶著甜味,俯身,帶著香味的青絲扶過他的臉龐,“我嗎?你猜猜。”她用發絲輕挑他的臉龐,他側過臉彆開,她抓著他下顎,讓他朝向自己,“你幼時照顧的那位,如今卻在你殺父仇人身下承歡,又失了聖心,被趕來了顯州,你可知曉?”

“她明明什麼都不會,樣樣不如我,我琵琶彈得如此好聽,你卻不曾多看我一眼。”她抿著唇,略微委屈地說:“可那又怎樣,你這沒良心的,還是隻有我一直記著你。”

雲水眼眸微動,他真不記得她是誰,若是幼時認識的女子,他隻記得姐姐一個人,其他圍繞他的世家女,他都不太多看,但聽她這個口氣,彈琵琶的那位是……“嚴娉婷?國公府嫡女。”

她努了努嘴,湊到他麵前,身上的香氣縈繞在兩人鼻尖,她傷感又喜悅,兩滴愁悶的粉淚奪眶而出,“你還記得我,我真高興。”

倒不是他記得她,隻是前不久他和姐姐在床上閒聊時,姐姐還記得她,姐姐想起她吃癟的模樣就激動得大笑,才給他留下了兩分印象。

“我這些年過得很苦,但是都過去了。”她躺在床上,斜著身子撐著頭,仔細地打量雲水的容貌,染著紅蔻的指尖從他的下顎線緩緩劃過,“你還是如小時候一樣好看,你出現在顯州,是上天對我們兩人的安排,日後我們在一起吧。”

她這些年過得很苦。

前朝覆滅後,國公府男丁被全數處死,她上了十三歲年紀的庶姐和妙齡的閨中好友,全都被送進軍營當了軍妓,不久都被折磨死了。她恰巧年紀不夠,便在額上刻了“奴”字,送到達官貴族家為奴。

因頭上的刻字,京都貴人家嫌她晦氣,將她趕到鄉下,她過慣了驕奢淫逸的日子,吃不慣糟糠醃菜,每每食物入腹也會嘔吐出來,日漸骨瘦如柴,又在鄉間做粗活,累得幾近死去。但她模樣實在美麗,即使這樣,還是被來京都做生意的趙家管事王氏看上,將她買了過來,送到了顯州隆康鎮。

她將養了幾個月,又恢複了幾分美貌,王管事用儘辦法,多番找人幫她洗去頭上的奴字,恨不得挖了這塊皮,可額間還是留有淡淡的藍黑色印子,隻好用花鈿遮住,王管事又為她改姓王,稱她是自家遠親的孤女,前來投奔他的。她初次癸水完了,便被王管事送到了趙府長子的床上。

趙府長子已過而立,膝下唯有一女,妻妾眾多卻生不出孩子。

她因年齡小又不懂床笫間的討好,成為通房之後不久就失去了寵愛,無寵卻又屢遭嫡妻虐待。長房嫡妻出自福運鏢局,從小習武走鏢,十分彪悍,對姬妾打罵折辱都是家常便飯。其他妾室並不是生不出孩子,而是不敢生,害怕被悍妒的嫡妻給害死。

她明明已受了嫡妻的百般折磨,那些和她一樣受虐的妾室卻又還要來打罵更加弱小的她。這日子暗無天日,她多次想要自儘,但想到嚴家如今隻她一人存活於世,若死了對不起發膚之恩的父母,就咬牙堅持了下來。

又一次被嫡妻用鞭子抽得身上沒有一塊好皮後,她趴在院子裡渾身滴血,卻還掙紮著沒死,被人丟到了府外的臭水溝裡。

這時候她遇到了生命中的貴人,嚴家的遠親在亡國後投奔了京都的某個貴族,如今在那家府上做掌管庫房的仆從,那位遠親多番打聽才找到她,帶她去醫館治好了病,又拿了五百兩銀子和一對蓮花紋金臂釧送給她,讓她努力地活著。

她說趕回京都還有急事,過幾年再來看她。嚴娉婷震驚於遠親竟然有這麼多錢財,遠親說是從京都做事的那家府裡偷來的。

嚴娉婷有了這樣一筆巨款,可她是賤籍,流落街頭也不能安穩過活,她又回到了趙府,受了的屈辱怎能輕易吞下,她要還給這些人!

她收買了內院的管事,私下裡給她買來補品調養身子,她乾瘦的身材日漸豐滿,年歲漸長,身子也長開了。她收買了長房身邊的小廝,屢屢幫她在長房麵前說好話,終於又被寵幸了,她在床笫間百般討好他,終於得了他的歡心。

待成為妾室之後,她又屢屢花錢讓人幫她修改賤籍,她是罪人之後,賤籍會攜帶終身,連奴籍都不如,她害怕被其他人知道,那她在府中的日子又會難過。

可是她能認識的都是商賈之人,白花花的銀子流水一樣地散了出去,也沒有收到絲毫能改籍的消息。那兩年她整日提心吊膽,日夜擔憂被他人知曉她的真實身份,讓她再次回到暗無天日的折磨中。這時候,那位遠親又來了,又給她帶來了許多銀子,得知她心中因此事受難後,遠親說回到京都會幫她想辦法。

誰知這遠親竟在京都真認識可靠的達官貴人,不久她就收到了密信,她的身份從賤籍被改為了良籍。

後來的日子便順利多了,她靠著溫柔美豔的外表和充實的財力以及長房對她的寵愛,從臭水溝裡快要死去的賤奴,變成了如今掌權的趙氏家主。

若說她最恨誰,不是這些折辱她的人,而是林綠萼。林家毫無氣節,投降賣國之後,竟然還身居高位。林綠萼成了京都最貴氣的女子,穿金戴銀,奢侈無度,而那時候她作為曾經的國公府嫡女,卻像秦樓楚館的女子一般在床笫間努力地討好男人。

既然林綠萼到了她的地盤,那她要將曾經遭受的苦痛,都還給她。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49章他們在床上閒聊的時候提到的那位國公女)綠綠:也不想想誰有權力能改賤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