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4 章(1 / 2)

彼時, 乾清宮東暖閣的書房中聚集了當朝大學士和尚書們, 康熙正和他們一起商議如何在年後進一步安置喀爾喀內附的旗人。

這封帶血的奏折送到康熙案頭,康熙甚至都沒有伸出手,良久之後,他才說了聲:“阿靈阿, 念。”

阿靈阿上前一步從太監手中接過奏折,打開迅速掃了一眼,心一下沉到了穀底。

他火速念了一遍, 折內奏報三日前準噶爾噶爾丹在雪中突襲歸化大營,駐歸化五百八旗官兵並五千蒙古諸部官兵力戰,於兩日前清晨後撤三百裡, 現準噶爾觀望不前,我軍已重整。

讀到最後,就是折內最壞的消息:突襲中戰死千餘人, 安王嶽樂受傷, 因年老天寒逝世於軍中。

阿靈阿讀到最後跪在地上,將折子捧在手中還給康熙。

康熙閉了眼, 一把將折子捏在手中揉成了一團。

殿內的朝臣們麵麵相覷, 冬日是蒙古草原最不合適開戰的季節,一過八月中秋,北方草原就開始飄雪,到了臘月更是漫天飛雪天寒地凍。

天寒地凍中,草原的牲畜、馬匹隻能依賴秋天前存下的糧草和堆積在身上的脂肪過活,草原人更是大多躲在蒙古包中捂住炭火, 乞求寒冬早些過去,春天儘快到來。

在這樣的天氣裡開戰,讓大清在蒙古的駐防猶如腰間軟肋突然被一刀捅破。

更令阿靈阿痛苦與痛心的是,兩個月前嶽樂的話一語成讖,他最終真的死在戰場馬革裹屍。

康熙在一開始的怔忪後,還是迅速反應了過來,他立即開口說:“兵部擬旨,康親王傑書目前駐防張家口,八百裡加急命其帶張家口駐軍五千馳援,另傳旨現蘇尼特部駐防官兵,加賞雙倍俸祿,不得擅動。翁牛特部杜棱親王與阿霸亥部西進與蘇尼特同駐。”

他拿過黃紙,取過朱砂盒,化開些微朱砂寫了上諭,讓兵部立即發給康王傑書。

按照規矩,臘月二十六康熙就會封筆,直到正月初一大殿上用萬年筆開筆,這還是他登基近三十年第一次破例。

可誰都知道,這時候不破例也得破例。

上諭發出,康熙麵色沉重,他叫來顧問行:“去和內務府傳旨,安王喪事……”

他停頓片刻後說:“皇太後還在宴上,你去和皇太後說吧,請她出麵與安王妃告知,再讓內務府操持安王遺體回京。”

待顧問行離開,他掃了一圈殿內問:“諸位議一下,駐防外如何。”

阿靈阿去過蒙古,他第一時間提示康熙:“萬歲爺,除了駐防馳援,還有便是準噶爾後方和藏地。”

準噶爾後方中,在噶爾丹攻打喀爾喀蒙古時,他的侄子策妄阿拉布坦在後方起兵,已占據噶爾丹後方老巢喀什噶爾與伊犁一帶。

本來在年後,理藩院已準備派使者繞過甘州潛入準噶爾後方與策妄阿拉布坦和談,對噶爾丹行成包圍之勢。

阿靈阿道:“萬歲爺,派使者入策妄阿拉布坦部之事必須加快,此人心性不定,為人反複無常,請派人攜重金以示重視,許起準噶爾大汗之位。”

“可。你儘快派人前往。還有嗎?”

還有……

阿靈阿有一句話從接管理藩院開始就窩在心裡,這是他穿越之前讀曆史書知道的,他不知道該不該提前提示康熙。

但他隻猶豫了片刻,決定不再隱瞞,事已至此,事從權宜。

“萬歲爺,理藩院多次派人邀請哲布尊丹巴活佛與藏地大喇嘛共會,但他座下第司桑結嘉措屢屢以閉關為借口拖延拒絕。奴才在蒙古巡視時,有青海一帶至漠西活動的藏地喇嘛傳聞,大喇嘛早已逝世,桑結嘉措為私欲秘不發喪。”

阿靈阿話音剛落,乾清宮的東暖閣就和炸了鍋一樣。

佟國綱是去過雅克薩的人,他立即指著阿靈阿喝罵:“這是天大的事,你可不能信口雌黃!”

阿靈阿心下知道,自己一定是對的,什麼喇嘛傳聞都是他信口胡謅。

曆史上,那位曾經到京師麵見順治帝以表歸附的大喇嘛已經在十年前就逝世,但他的第巴桑結嘉措為了不選轉世靈童,不分藏地執政權力,隱瞞了大喇嘛死訊十餘年。

但此事對前線戰事十分重要,噶爾丹年輕時候曾入藏地學習佛法,他和如今的藏地實際掌權人第巴桑結嘉措是兄弟情義。

兩人一個稱霸蒙古,一個執掌藏地,裡通外合、反複無常給清廷來了莫大的困難。

可桑結嘉措身為第巴有個軟肋,便是他的權力需要由藏地大喇嘛授予,一旦藏地大喇嘛逝世便需要尋找新的轉世靈童擔任喇嘛。

在金瓶掣簽製度確立之前,尋找轉世靈童根本不是什麼宗教活動,而是蒙藏貴族間一場凶惡的鬥爭。

第巴桑結嘉措害怕自己在這場明爭暗鬥裡失去權力,故而才選擇秘不發喪,偷偷將自己選中的轉世靈童迎入藏好,等到瞞不住的那天將轉世靈童再放出,造成木已成舟的局麵。

揭穿桑結嘉措的陰謀,能讓蒙藏貴族對其人產生巨大反感,也能壓製住桑結嘉措企圖馳援噶爾丹的野心。

藏地的無力加上策妄阿拉布坦在背後捅刀,噶爾丹便隻能做困獸之鬥。

康熙明顯也為這個消息大為震驚,他盯著阿靈阿說:“你確定嗎?這事不可胡說,若是錯了,朕拿你的人頭去蒙古祭天。”

阿靈阿懇求道:“宮中有順治年間藏地大喇嘛寫給順治帝的多封書信,更有他上京之後與先帝爺共同書寫的經幡與佛經,萬歲爺不妨拿出這些年藏地發給朝廷的所有信件,看看是否又字跡相同的。”

他進一步說:“藏地大喇嘛是順治年間自己要求臣服的,先帝爺仁慈,不但加封賞賜,更親自出城二十餘裡迎接大喇嘛到京。以先帝之仁慈,大喇嘛應當常年感恩,如今竟多年向大皇帝進表時不親筆,奴才敢問一句,合適嗎?”

傅達禮也立即跟道:“萬歲爺,經幡佛經書信宮中都有存檔,奴才記得佛經都在慈寧宮大佛堂,奴才請立即去取來,再請理藩院取出過去十年藏地來函來信,一一比對。”

佟國綱則插話說:“即使筆跡不對,也不能斷言大喇嘛已逝。事關重大,若有不慎……”

康熙打斷了他,他還是看著阿靈阿,小聲問了句:“你確定?”

阿靈阿很快地點了下頭。

康熙於是說:“先驗,來人,去慈寧宮。”

可康熙的話音剛落,慈寧宮的人卻到了乾清宮。

慈寧宮管事太監崔邦齊衝進東暖閣跪地長拜:“啟稟萬歲爺,太皇太後午覺醒來得知安王逝世,一時痰氣上湧……暈了過去。”

寧壽宮的宴會雖然稱不上真正的和氣,但太後在上又是除夕當夜,各位嬪妃與外命婦就算是話裡有話,可臉上也都是笑眯眯的樣子。

尤其是德妃和皇貴妃之間繞著國公府之間的你來我往,讓珍珍心裡想起一句現代名句:臉上笑嘻嘻,心裡MMP。

皇貴妃是不是在心裡罵MMP她不清楚,但她了解姐姐。

姐姐那皮笑肉不笑,一口一個“皇貴妃又取笑人”下,心裡絕對是已經將皇貴妃紮了十七八個小人。

皇貴妃今日是死活不放過珍珍和阿靈阿,見德妃誇顏珠,她立即就道:“顏珠也是受了阿靈阿的鼓舞,這才想著要建功立業,怎麼也不能給弟弟超過太多。我也是告訴妹妹,他家顏珠比是比不上了,學著些弟弟的好就行,就盼著等回京兩家人也多聚聚,和和睦睦齊心協力才好。”

皇貴妃說完還不忘看向抱著平安的珍珍,親切問:“這樣可好啊,公夫人?”

德妃朝她眨眨眼,珍珍立即心領神會,笑著說:“我未嫁時就認識四嫂,從來都是親親熱熱的,隻盼著未來更親熱呢。”

攸寧差點沒在她身邊笑出聲,什麼從來都是親親熱熱的,有人真會睜眼說瞎話。

佟三格格未嫁時在宮裡欺負珍珍,被郡主罰在永和宮門口跪著認錯,那可是讓皇貴妃顏麵儘失的往事。

皇貴妃也是被噎得話全堵在喉嚨口,可珍珍說“從來都和睦”她還能如何,總不見得說:不不不,公夫人說錯了,過去不和睦。

她要是敢說,珍珍怕是還要裝失憶的問一問,他們過去是怎麼不和睦了。

話說到一半時,康熙身邊的顧問行急匆匆從外走到了皇太後身邊。

眾人隻見他輕聲和太後說了幾句話,太後驚訝地看了他一眼,可隨即就揮揮手讓他下去。

攸寧熟悉太後,她眯著眼看了一會兒後對珍珍耳語道:“好像出事了。”

“怎麼了?”

攸寧皺著眉道:“太後似乎受了驚嚇,你看她現在拿茶杯的手也在抖。”

珍珍仔細觀察了太後一會兒,並未發現什麼異樣。

“你是不是看錯了?”

攸寧搖搖頭,她肯定地說:“一定是,你等著,太後要叫散了。”

珍珍正不信,卻聽太後和善地說:“今日就到這兒吧,天寒地凍的都早些回去歇著,把家裡的除夕宴都熱熱鬨鬨用了。”

而烏嬤嬤則領著宮女魚貫而入,她們手上端著精致的荷包讓在場的貴婦們一人領一個。

“這是我給大家的壓歲錢,都要五福臨門、年年有餘、歲歲平安呀。”

眾人看著攸寧珍珍身邊的四個孩子哄堂大笑,齊聲朝太後謝過,領了荷包依次退下。

走到門邊時,烏嬤嬤快步走到要退席的安王妃身邊請她留下。

安王還在前線,太後要和安王妃說些貼心話也屬正常,不少貴夫人露出了羨慕的神情,而顏珠福晉更是麵露興奮之色。

太後都重視在外的將領,等顏珠回京等著他們的必然是錦繡前程。

珍珍自然看到了四嫂的神色,她無奈輕歎搖頭,抱著平安牽著五福和攸寧說著話一起離宮。

在除夕這樣的日子,從寧壽宮出宮眾人隻能步行到順貞門再坐轎子。

五福和有餘是好基友一對,兩人穿著小花襖邊打邊鬨,還商量著過年先去誰家中玩。

快要走到順貞門時,兩人終於排好了日程表,鑒於有餘家在什刹海方便去溜冰,所以先去有餘家。

珍珍正想問五福自己答應了沒,他怎麼能擅自做主,就看見前方似乎有人暈了過去。

她們趕上去一瞧,暈倒的是珍珍的四嫂、顏珠福晉佟佳氏。

她的婢女正哭著喊著拉扯著她說:“福晉您可醒醒啊,您要是有事,誰來等爺回來啊。”

“怎麼了?”

珍珍立即看向自己等在順貞門外的奴仆文桐,文桐焦急地想要和她彙報前線之事。

可一句都沒說,德妃的首領太監張玉柱就匆匆跑來,他對珍珍和攸寧說:“德主子請二位先將孩子們送回府,趕緊先去慈寧宮。”

“怎麼了?”

張玉柱看著順貞門外一群人不敢說,他隻急急懇求。兩人於是把孩子交給文桐他們,跟著張玉柱往慈寧宮去。

等入了順貞門進到禦花園無人時,張玉柱才對攸寧說:“前線出事了,安王戰死,太後正在和安王妃告知死訊。”

攸寧臉色一白,眼淚奪眶而出。

可張玉柱下一句話更讓人震驚與痛苦:“消息傳到慈寧宮,太皇太後立即暈了過去,太後想著也管不了什麼安王妃了,正在慈寧宮伺候。德主子想怎麼也得找大格格回來,大格格您可穩住了,太後已經在慈寧宮哭得說不出話來了,您可不能再哭了。”

攸寧的眼淚止也止不住,她抓著珍珍的手張著嘴連路都走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