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2 / 2)

廣陵書院的學生除極少數外,大部分人都是住在書院裡。

書院不但憑請名師授課,還得管三頓飯,束脩卻甚是低廉,一年隻要四兩銀子。就是普通的農戶之家勒勒褲腰帶也拿得出來。

書院能在少收費高開支的情況下還能維持,主要還是因為背靠著揚州這座江南最富裕的城市之一。

不少鹽商同徐老太爺一樣富裕了之後就想著讓家族子弟出仕提高家族的地位,於是前仆後繼地把家裡優秀的孩子往書院裡送,當然還附帶一大筆銀子的捐款。

再有這白院長致仕之前也算是兩江地位赫然的高官與文壇領袖,有他來坐鎮,兩江官員往日來孝敬自然也是少不了。

書院分甲乙丙丁四個班,每個班的學生吃住讀書都在一塊。年齡小的孩子們都睡大通鋪,年齡大些的尤其是有了秀才功名準備鄉試的,就會住單人間。

陳秀才交了四兩束脩,安頓好徐承誌,又對他說了一番勤勉刻苦的話後就走了。

至於徐老太爺配送的書童和丫鬟,在白院長壓抑的白眼下被陳秀才如數帶回了淮安。

徐承誌被安排進乙字班還真是安排對了,同班的同學水平都和他差不多,大多數都是沒考過縣試或者考過一次沒考上的。

他們有地主家的孩子,也有普通貧苦農戶出身,有官員子弟,也有和徐承誌一樣出身鹽商的。

徐承誌個性隨和,外表看著老實人一個,雖然不到和大家打成一片的地步,不過也能相處融洽禮尚往來。

在廣陵書院的第一晚,徐承誌睡得算不上踏實,倒不是想家,而是整個夢境裡總充斥著叫花雞,第二天他醒來的時候自己都覺著啼笑皆非。

科舉考試不但要考腦力還得考體力。

會試一連考三天三夜,有些體弱的連卷子都寫不完。

書院裡的夫子們最差的也是三甲同進士出身,各個都是從縣試府試鄉試會試到最後的殿試一路考上去的,可說是身經百戰。

於是乎在幾位夫子的提議之下,書院裡所有的學生每天早上都得早起鍛煉身體。

具體怎麼個鍛煉法呢?

簡單來說就是按著四個班分成四組,一組去後山的君子泉挑水,一組去學田務農一個時辰,一組負責打掃學院,還有一組負責做今天的早點。

第二天再輪換,以此類推。美其名既強身健體又能讓學子們從俗務之中獲得人生體驗。

徐承誌知道這個規矩的時候著實嚇了一跳。徐老太爺的人生信條是:男子遠庖廚。徐家男人彆說生火做飯了,這輩子連菜刀都沒摸過一下。

不過他覺得這個主意挺有意思,本來嘛,他就覺著男人進個廚房做菜又怎麼了?他家用的廚子不就都是男的,難道他們就不是男人了?何況民以食為天,隻要是個人就得吃飯,既然能吃為何不能做呢?

但讓他覺得可惜的事,他在廣陵書院的第一個早晨輪上的卻不是做早點,而是去學田務農。徐家是商人之家,家裡連徐老太爺這輩子都沒下過地,徐承誌就更不會了。

好在乙字班裡有好幾位出身農戶的學生,手把手的教徐承誌怎麼用鋤頭除草,怎麼耕地。務農就一個時辰,但結束的時候徐承誌累得差點連腰都直不起來。

他佩服地看著乙字班另一位出身揚州城大鹽商的黃姓同學,他乾起活來十分輕鬆,不到一會兒就把自己負責的那一片地給收拾好了。

黃同學看徐承誌一臉驚歎的眼神,笑著說:“我剛來的時候也是什麼都乾不好,第一天腰酸得睡覺的時候都不敢翻身,不過一個月之後就習慣了。胳膊粗了,力氣大了,吃飯的時候都能多吃兩口,過年回家的時候我爹娘都誇我長高長壯實了。”

徐承誌淡淡地笑了笑說:“希望我也能如此吧。”

一個時辰的務農結束後,乙班的學生回到書院。四個班的學生用膳的時候都在向輝堂裡一起用,每張桌子上已經擺好了今日的早點,除了一人一碗小米薏仁粥外,蒸屜裡整整齊齊地碼放著包子,有豬肉小蔥餡兒的,三丁餡兒的,還有青菜豆腐餡兒的。

滿屋飄香,聞著就讓人食欲大開。

跟著同學落座後,饑腸轆轆的徐承誌首先就拿起一個肉包咬了一口,這一口驚得他差點咬著自己的舌頭,不是難吃,而是因為好吃到難以想象。他這輩子從來就沒吃過這麼好吃的肉包。

剛那位黃姓同學也拿了一個肉包,他咬了一口就喃喃自語地說:“哦,今兒看來是甲字班的做得早飯。”

同一桌用早點的其他同學也紛紛點頭表示認同。

徐承誌其實有點好奇他們怎麼知道的,但好奇心此時實在是抵不過饑腸轆轆和食物的誘惑,他隻顧著填飽自己的肚子。

等用過早點剛才的這個問題也就被他拋到了腦後。

書院的課程分上午下午,早點過後就是上午的課,一般是授課,就是由夫子來講授四書五經。夫子們講得非常細,一篇文章幾乎是一句一句地解讀,解毒完又讓他們反複誦讀一直到能背誦為止。

上午讓人頭暈腦脹的課結束後,就是半個時辰的午休,此時整座書院都會陷入一片寂靜,隻有一隻外號“混天霸”的大黃貓會趁大家夥都午睡的時候偷偷貓進廚房偷吃東西。

徐承誌在家的時候也有歇午覺的習慣,他躺下沒多久後就被周公招去下棋了,兩人正殺到將對將的時候,不知是誰大喊一聲“著火了!”,接著敲雲板的聲音和鐘聲從四麵八方響了起來。

徐承誌被這聲音驚醒,一咕嚕地坐了起來,他把被子一掀,頂著一頭亂糟糟地頭發就準備往外頭衝,同屋的同窗,慢悠悠地一邊打著哈欠,一邊往身上披衣裳。

徐承誌說:“這……這不是失火了嘛?咱們還是趕緊跑吧。”

一屋子的同窗們兩兩相望都笑了起來。黃姓同窗說:“彆擔心,甲班負責做早點的時候十次裡有七八次,廚房總要著火的,大家夥都習慣了。”

徐承誌驚得說:“如此手笨之人為何還讓他們進廚房?”

黃姓同窗聳聳肩膀。

“管他呢,反正咱們隻知道包子好吃,廚房失不失火同咱們有什麼關係?”

徐承誌一想到早點那幾屜包子的絕妙滋味,就覺得自己大概率最後也是會為了舌尖上的這一口而妥協。

兩淮之地最不缺的就是廚子,徐家有了錢之後家裡的女眷們就不再洗手做羹,而是由徐老太爺請了廚子回來。

這幾位廚子在他們家乾了十來年的活,徐承誌吃著他們做的食物長大一直都覺得甚是美味,可今兒嘗了甲班做的包子之後才知道,他那是坐井觀天,壓根就沒吃過真正好吃的東西。

這包子從包子皮上就顯得尤為不同,麵皮蓬鬆,但咬在嘴裡又十分有彈性。三種餡兒裡最美味的是小蔥豬肉包。

他平常在家吃的豬肉包雖然也是美味的,但肉餡總有那麼一點點乾,甲班的這包子不知怎麼調的餡兒料,一口咬下去略略有些汁水,但又不同於湯包那麼多,剛好能讓你嘗到鮮味,徐承誌直到這會兒嘴裡都還回味著那滋味。

果然,書院看來早就習慣了這事,他們剛穿好衣服還沒出屋子呢,雲板聲和鐘聲就都停了。好在午休也差不多到了結束的點,徐承誌跟著同屋的人往學堂去,他遙望了一眼廚房的方向,廚房的屋頂上這會兒正冒著一股股的濃煙。

徐承誌心想:還真著火了啊,看來火勢還不清。

下午的課主要就是作文章和詩詞。

他們落座後不久,白院長黑著一張臉進來了。

負責下午授課的汪夫子說:“這回這火燒得挺厲害啊,我剛瞧見那煙一股股地往上竄。”

白院長說:“我已經讓人在收拾了,不影響晚膳。”

汪夫子擺擺手笑著說:“沒事沒事,我們都習慣了。”

白院長氣得一吹胡子道:“你們習慣,老夫可沒習慣,到這會兒我這心口都在疼呢!”

一屋子的學生在下頭竊竊發笑,白院長掃了他們一眼說:“有什麼好笑的?這麼好笑那今兒你們就用‘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來寫一篇論述,再用失火為題做五言、七言絕句各三首,再做三首定風波的詞。”

白院長摞下這句話一掀袍子走了。學生們於是展開宣紙乖乖提筆開始做文章。

他布置的這功課不可謂不多,也不可謂不難,徐承誌費了半天功夫才做完其中的一半,他看乙字班的其他人也是差不多,有幾個是抓耳撓腮,臉都憋紅了。

不過倒沒有人因此對把廚房燒起來的罪魁禍首報以一句怨言,這叫什麼,這大概就叫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吧。

尤其當第二天,換成他們班做早點的時候,吃著自己捏出來色香味都和昨天想去甚遠的包子,徐承誌想,就為了那一口美味,再做十首滿江紅他都樂意。

書院裡的生活平靜而充實。除了見著院長和夫子要行大禮外,平時同窗們之間相處都甚是輕鬆。

都是男孩子也都是愛玩的歲數,書院雖然不讓他們出門,但下課之後想乾什麼卻不拘著他們,有些會相約去蹴鞠,有些一起品文章,還有些無聊地則上後山打鳥去,總之乾什麼的都有。

徐承誌是長子,下麵一個弟弟一個妹妹,徐家因為徐老太爺的“規矩”總顯得死氣沉沉的,弟妹雖然可愛,但每天見著也就點頭問安,從來不和他玩在一處。

徐承誌來了書院之後反倒是覺得日子比以前輕鬆多了,還多了像兄弟一樣的同窗好友,現在想想,當時自己不想來簡直就是腦袋被驢踢著了。

當然,書院大幾十號學生,有守規矩的就有不守規矩的。總有些性子野的耐不住寂寞的學生,想法設法地要溜出書院到揚州城內去玩。

白院長也不知是高瞻遠矚還是未雨綢繆,他來到書院後立刻是雇了一批體格高大的仆役,他們中有不少人聽說都是混過農民軍的。

這群仆役平日有三個工作,一是守護書院的安全,據說當時清軍入關的時候一隊韃子兵闖到書院裡想擄掠一番,結果硬是被書院的這群仆役們給擋在了門外,二是做一些粗重的體力活,修個屋頂啊,到了天氣好的時候把書院裡的書都搬出來曬啊,三則就是負責抓這些總想偷溜出去玩的學生。

貓若是厲害,這老鼠的智商也是水漲船高。

仆役們手上有功夫學生們拚力氣是拚不過的,於是就得開動腦筋。這五花八門的法子就這樣出來了。

鑽狗洞的有,翻牆的有,爬上樹從樹上翻出書院的更是大有人在。每天這群仆役們就和學生鬥智鬥勇。

徐承誌這天同丙班的幾個學生約好了,一起坐下來打算聊聊“家國形勢”,下課後他和黃姓同窗正往丙班的學堂去,一輛載著酒壇子的板車從兩人身旁經過,往書院大門口去。

書院裡上至白院長,下至夫子,沒事都喜歡喝兩口,揚州城有名的酒坊杏花坊每十日會送一批酒來,再順道把上回的空酒壇子拿回去,這都是書院裡慣常的事了,徐承誌來了幾個月都瞧見過好幾回。

但今日,當那杏花坊的夥計推著板車經過徐承誌身邊的時候,他卻不自覺地多看了幾眼。黃姓同學說:“你瞧什麼呢?該不會是想偷夫子們的酒喝吧。”

徐承誌說:“那東西有啥好喝的,又辣又苦,我才不喜歡呢。我就是覺得這車今兒有些不大對勁,這才多看了兩眼。”

“哦,怎麼個不對勁?”

徐承誌指著那夥計說:“你看他,車上不過裝了幾個空壇子而已,他怎麼推得這樣吃力,頭上直冒汗。”

黃姓同學看了一眼,果是如此,夥計似乎費了很大的勁兒才勉強推著板車往前走。

“再有,空酒壇子放車上這麼被推著走,總會七搖八晃的不穩,可你看看,那車上每個酒壇子都穩得很。”

黃姓同學再點頭表示同意。

徐承誌得到認可十分開心,最後往地上一指說:“最後就是這地上車軲轆的痕跡了,都是空酒壇子,怎麼車軲轆印會這麼深?”

黃姓同學恍然大悟,說:“難不成,那酒壇子裡彆有玄機?”

徐承誌噙著笑說:“咱們在這看著,馬上就能知道了。”

杏花坊的夥計推著車走到書院門口的時候被看守大門的仆役給攔了下來,這些仆役每天和學生鬥智鬥勇,早就練出了火眼晶晶。他們把滿頭大汗直喘粗氣的夥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就嗬斥他到一邊站著去。

幾個夥計圍著板車走了一圈,最後一個人跳上車,他先伸手在酒壇子上敲了兩下,若是個空酒壇,應該發出“哐哐”的聲響,而現在卻是“咚咚”的聲音。

他哈哈一笑,把手伸進酒壇子裡一抓再一提,竟然提出了一個身材滾圓的小胖墩出來。

那小胖墩在他手裡掙紮著大喊:“放我下來,快放小爺我下來!”

他這一喊從其餘的酒壇子裡冒出了好幾個腦袋,他們像猴一樣靈活地鑽出酒壇,跳下馬車撒開腿就往回跑,仆役們的工作隻是不讓學生們出書院,故而並沒有去追那幾個學生。

被夥伴們拋下的小胖敦氣得對著那群人大喊:“李念原、盧荀,你們這兩沒良心的狗東西,就把小爺我給扔這兒了啊!回頭看我不和你們爹媽告狀去!”

跑開的學生裡有個身材纖細的轉過身來,他同他們隔得有些遠,徐承誌並未瞧清他的臉,隻聽見他清亮的聲音遠遠地傳了過來。

“高胖子,誰叫你跑得慢,叫你平時多動動,活該!”

被逮著的高姓學生就這樣毫無尊嚴,被仆役揪著衣領去見白院長了。

黃姓同窗佩服地說:“承誌,還是你聰明,竟然一眼就看了出來。”

徐承誌道:“湊巧,都是湊巧。”

他其實心裡也挺佩服那群學生,竟然想出這麼個主意來,若是杏花坊的夥計力氣再大些,或是那個高姓學生能瘦些,沒準就真讓他們蒙混過關。

李念原,就是廣陵書院那個出了名的神童啊。

徐承誌暗暗笑了笑,廣陵書院最大的傳奇就是這個李念原,他做的包子,寫的文章,鬨的笑話,闖的大禍,都是書院裡津津樂道的話題。

相比起他,徐承誌有時候覺得,自己活得平淡如一杯白開水。

不過徐承誌覺得,白開水也有白開水的好處,生活可以沒有噴香的包子,但缺不了那口必須的水。

像那日貓抓老鼠的遊戲隻是書院生活的一些點綴,對所有學生們來說,書院生活最重要的就是半年一次的考評,在徐承誌來到書院的第四個月,考評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所以,老李第一次讓老徐記住是,叫花雞……

老李後來知道的時候覺得非常沒有麵子,怒斥了三隻叫花雞。感謝在2019-11-1721:43:53~2019-11-1722:23:5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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