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陸家那個在外麵失散多年的大少爺找回來了。江南陸家,富甲一方。便說是土皇帝都不為過。
畢竟天子幾次下江南,住的都是陸家的宅子。
隻可惜這一任的陸家家主膝下隻有一個兒子,還在很小的時候就走丟了。旁係的都蠢蠢欲動,不知道這萬貫家財會被誰收入囊中。
可誰也沒想到。這陸家大少爺還有被找回來的時候。
“明天小辭就要回來了。”陸夫人抹了抹眼淚,“也不知道他現在多高了,這些衣服他穿不穿的下。”
桌子上放著繡娘們熬夜趕製出來的錦衣華服,上頭用的都是金絲銀線,隻怕這一件,就要趕上普通人家小一年的吃喝了。
"嬌嬌,你說,他還記得我嗎?"
陸嬌安慰似的拍了拍陸夫人的手,“陸姨你放心,就算不記得了,咱們往後都在一起生活,感情很容易培養的,更何況是骨肉血親呢。"
陸夫人歎了口氣。“嬌嬌,這些年,還好有你陪在我身邊。”
陸嬌笑了,“是我要感謝陸姨收養了我才對,要是沒有陸姨,哪裡現在還會有我呢。”
陸嬌的母親是陸夫人當年的閨中密友,成婚後隨夫家去了京城。隻是天子腳下哪裡是那麼容易討生活的,陸嬌的父親在官場被排擠,鬱鬱不得誌,生了場病撒手人寰了,她母親也跟著去了。隻剩下可憐的陸嬌,被幾個親戚推來推去,誰也不願意養。
陸夫人氣性大。直接去了京城,把陸嬌接回來,還改了姓,隻當是家中小女兒,金尊玉貴的養著。
安慰完陸夫人,天色已經晚了,陸嬌乾脆留下一起吃了飯。
她自小跟在陸夫人身邊,慣會哄她,隻幾句話便叫夫人又喜笑顏開了。直到吃過了飯,她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屋內點了燈,燭火葳蕤,陸嬌一手捏著針,另一手攥著一塊錦緞。
丫鬟青枝忍不住勸她。“天晚了,小姐仔細傷眼睛。”
“就差一點了。”陸嬌說,“明天哥哥就要回來了,我得抓緊把東西做好才行。”她縫了一隻荷包,打算明兒送給哥哥。
青枝歎了口氣,"小姐何必送荷包呢,送個玉石擺件什麼都行。"有些話她沒說出口。
/>這荷包看起來還是有些寒酸。
這可是陸家的大少爺,未來的陸家家主,明兒正式進陸家,多少人等著討好呢。
陸嬌低著頭,用牙尖咬斷了線。
而後才說,“送那些東西,不都是陸家的錢麼,我的一切都是陸家給的,送來送去的多沒意思。"
荷包做好了,玄色的錦緞上用金線繡著麒麟,被拿到燭火下一晃,像是發著光似的,上頭的神獸好像都活了過來,在嘶吼著咆哮呢。
她的繡藝一向是好的。
陸嬌用手摸著荷包,小聲說,"好歹是個心意吧。"
她未嘗沒有討好這位未來陸家家主的心思。隻是人還沒見到呢。再談什麼都是空話。
約莫是傍晚的時候。
陸家一大家子都聚在正廳裡,還有些有頭有臉的旁支也來湊熱鬨。
陸嬌站在陸夫人身邊,算是當中央了。隻聽得眾人擁嗬,下意識的抬頭,直直的撞上男人漆黑的眸子。
這就是……
哥哥麼?
男人冷眉冷眼,一雙眸子漆黑的像打翻了的墨汁,鼻梁高挺,薄唇微抿,他一身紫色錦袍,隻站在那兒就顯得尊貴無比。
陸嬌忍不住咽了咽唾沫。
這哥哥生的,有些俊朗。
沒人知道,陸嬌打小就喜歡生得好看的人,這素未謀麵的哥哥,幾乎是陸嬌自小到大見到最俊朗的公子了。
她慌忙垂下眼,隻怕再看就要忍不住紅了臉。
先是陸父陸母過去抱著他哭了一通,陸母尤甚,哭的鼻涕一把淚一把的,還不忘想起陸嬌,招呼著她過來。
"小辭啊,這是你妹妹,陸嬌。"
陸嬌這才恍惚想起陸夫人曾提過的他的名字。陸辭。
她頓了頓,過去福了福身。
“哥哥。”
男人神情冷淡,微微頷首。
用餐的時候,不知道是有意無意,陸嬌就坐在陸辭的下首,陸嬌更加心驚膽戰,一頓飯幾乎連頭也不敢抬,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漏了陷,若是在眾目睽睽之下看哥哥發了呆,那可就糗大了。
更甚的是,也不知道在外
麵流落的這些年陸辭是做什麼,怎麼總覺得一身煞氣,光是坐在那兒就覺得冷冰冰的,駭的人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好歹挨到了吃過飯。
陸嬌幾乎逃似的回了自己的院子。
青枝還歎著氣說,"小姐,你剛剛吃飯的時候怎麼都不說話呀,你沒見那些人,都上趕著與大少爺攀談。"
陸嬌本就是寄住在陸家的,更該仔細討好才對。
“他坐在那兒,簡直像一個冰塊,嗖嗖嗖的冒著冷氣。”陸嬌小聲嘟囔,"我哪裡敢說話呢。"何止是不敢說話,她都不敢抬頭,隻怕看一眼,就要紅了臉。"好青枝,你去廚房拿兩盤糕點過來。剛剛在桌上,我都沒吃飽。"
青枝恨鐵不成鋼的看著自家小姐。怎麼都這個時候了,還想著吃呢。
陸辭吃過飯後還被陸母留下來說了好一會兒的話,等他回去的時候,夜色已經濃成一片。他揉了揉眉心,心底有幾分煩躁。
他不耐煩這樣簇擁虛偽的場景,若是隻和父母說說話還好,偏偏那些旁支的人還要上前湊熱鬨,不得不應付。
桌子上堆了許多珍寶,都是那些攀附他的人送來的。幾個小廝正在那裡清點準備登記入庫。陸辭懶怠的掃了一眼,而後突然目光頓住。
在一眾奇巧的金玉擺件中,一隻孤零零的荷包顯得格外突兀。男人幾步走過去,一手把荷包拿起來。
繡工還不錯,針腳密實,配色也好看。陸辭拿在手裡看了一會兒,才問,"這是誰送的?"小廝趕緊道,"是小姐送過來的。"
能在陸家被稱為小姐的,也隻有陸嬌了。
男人捏著荷包,不禁想到那個踏入正廳第一眼看到的女子,她一雙杏眼,不經意的與他對上,而後又驚慌失措的趕緊埋下頭,像個受驚了的兔子似的。
後來她坐在自己身側用飯,他幾次隨意的掃過去,少女都是埋著頭,隻能看見毛絨絨的腦袋頂。
陸嬌好像有點怕他?
小廝沒注意到陸辭的出神,還在那兒說著,“剛才奴才從夫人院裡來,正巧還在半路碰到了青枝,好像是去廚房給小姐取糕點了。"
/>
想來也是,剛剛飯桌上,都沒見她怎麼動筷子。
他嗤的笑了。
小廝見狀,以為他是瞧不起這個荷包,剛要接過來收起來,卻見男人反手又把荷包掛在了腰間。
小廝:???
【2】
按著以往,陸嬌每日都要去正堂陪著陸夫人一起用飯的。可現如今,大少爺回來了。
不知道自己去了會不會打擾人家母子溫情。另一點,她也不太敢碰見陸辭。
都說近鄉情更怯。
她是近男色情更怯。
陸嬌索性讓青枝去回話,就說昨晚睡覺時受了寒,早起有點咳嗽,就不過去了。在院子裡躲了四五日,直到溫家送來請帖。說是家中菊花開的正好,辦了賞菊宴,請她過去一觀。
她平日和溫家的小姐玩的還不錯。是必然要過去的。
隻是卻沒想到。
一同前往的還有陸辭。
她是上了馬車才知道的。
看見男人那一瞬,她像一隻受驚了的貓,瞪圓了眼睛,遲了一會兒,才輕聲開口,“哥哥。”她小心翼翼的坐在男人對側,甚至仔細的把裙擺收攏好,生怕不經意碰到對麵的男人。
陸辭抬眼瞧她,淡淡的問,"病好些了?"
陸嬌一愣。
而後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是自己撒的謊。心虛了一瞬,她小聲道,"已經好了。"
她壓根不敢看男人的眼睛,隻能垂著眸子,目光卻不經意的掠過男人的腰間。那個荷包?
本以為混在一大堆禮物裡,這個荷包會被自然而然的忽略。
卻不想,竟被男人帶在了身上。
“瞧什麼呢。不是你送的嗎?”男人一手碰了碰荷包,他的手生的白皙纖長,骨節分明,按在荷包上時,黑白顏色碰撞,竟有一種異常的美感。
陸嬌耳朵騰地紅了。
她慌慌忙忙的挪開目光。
見少女不吭聲,男人又問了一遍。“問你呢,是你送的嗎?”
陸嬌咬了咬唇,耳尖通紅,像是要滴出血了似的。
她結結巴巴道,"是,
是我送的。"
男人像是笑了一聲,他微微仰起身子,懶散的靠在身後的軟墊上,目光有意無意的落在少女身上。
半晌,他狀似不經意的問。
“陸嬌,你很怕我?”
少女的手不自在的攥緊裙擺。
這話要怎麼答?她確實有些怕他。總覺得男人之前做的是殺人越貨的買賣,一身暴戾。
可最主要的不是怕他。
是不好意思看他,一看就要麵紅心跳。
可又不能真這麼說。萬一他覺得自己輕浮,一個不高興,把自己趕出陸家怎麼辦?
男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如有實質,讓陸嬌的頭壓的更低了。像個瑟瑟發抖的小鵪鶉。
見少女這樣,男人擰起眉頭。真這麼怕他?
他不想再為難她,剛想說算了,卻見馬車停下,下一刻,麵前的少女飛快的提溜著裙擺,幾步就下了馬車。
陸辭:..
車上的簾子被撩起來。他盯著陸嬌像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忍不住勾了勾唇。
陸嬌幾乎是跑進溫家的。
溫妤一早就等在門口,見陸嬌過來,趕緊拽住她,"見我就這麼開心?還得跑著來?"陸嬌不想理她。她捂著自己的胸口,隻覺得一顆心在胸腔裡怦怦亂跳。
“快,快進去吧。”
“急什麼。”溫妤說,"今兒的帖子給你哥哥也下了,好歹讓我瞧瞧這陸家大少爺什麼模樣吧。
瞧什麼呀。陸嬌急的想跺腳。“你進不進去?不然我先走了?”
溫妤狐疑的瞄了她一眼,“你怎麼了?”正說話間,男人已經施施然的走了過來。“見過陸公子。”溫妤微微福身。陸辭點點頭,"溫小姐好。"
話是對溫妤說的,目光卻落在那躲在溫家小姐身後的少女身上。不過很快,他收回目光,抬腳徑直往裡麵走。
直到男人走遠,陸嬌才微微抬起頭,像是鬆了口氣似的。溫妤皺著眉,"怎麼啦?你怕他?他在家欺負你了?"麵都沒見過幾次,何談欺負呢。
陸嬌搖搖頭。
“沒什麼。”
既然
是賞菊宴,必然少不了吃膏蟹。
男女席是分開的,公子哥兒們都在外麵,鬨哄哄的,閨閣小姐便在內間擺了幾張桌。溫妤嚷嚷著說什麼吃蟹寒涼,還讓人熱了幾壺酒來,美名其曰是要暖暖身子。
陸嬌自然不肯喝。她打小循規蹈矩,連酒都未嘗喝過。
溫妤悄咪咪的說,"這是我自己釀的,果酒,用各種果子做的,一點酒味都沒有,特彆香甜。"
陸嬌眨了眨眼。
可恥的心動了。
禁不住溫妤再三勸說,陸嬌便倒了一杯。抿一口嘗嘗,果真香甜。她忍不住又喝了一大口。
一邊吃蟹一邊喝酒,再跟溫妤說閒話,很快之前麵對陸辭的尷尬與膽怯便被她拋之腦後了。
“嬌嬌,我家裡要給我議親了。”溫妤臉頰紅紅的,不知道是喝了酒的緣故還是因為說到親事有些羞臊。
“是南街的張生,他家雖清貧,但聽說他很出息。已經中了舉子了,來日必然是要做官的,你知道,我家裡一直想讓我做官太太。"
溫妤家中雖富裕,卻遠不及陸家,家中子弟也不成器,沒有讀書的,想讓溫妤嫁給舉子也不意外。
溫妤一手攬過陸嬌的肩膀,"你呢,嬌嬌,你想嫁給什麼人?"
陸嬌腦袋有些暈乎乎。
她費力的想著溫妤的話。
陸家雖然強盛,但和陸嬌又有什麼關係,她隻是寄人籬下的孤女。若說婚事,她是不敢祈求嫁到什麼豪門世家,隻要——
“長的俊朗些。”陸嬌歪著頭,說,“我想嫁給生的好看的人。”溫妤眯了眯眼,掰著手指頭數,"誰呀?李公子?張少爺?"
陸嬌搖了搖頭。她趴在桌子上,聲音很輕,“我覺得陸辭就很好看。”
陸辭?
溫妤愣了。
“你哥哥?”
她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說話也沒有了顧忌,脫口而出。“你想嫁給你哥哥呀?”
【3】
陸辭在馬車上等了有一會兒了。他懶散的靠在軟墊,一手撐著頭,微微閉目養神。
這是他回到陸家以後第一次外出赴宴,席間大家
都過來敬酒,他借口不勝酒力,淺嘗兩杯就都推了。
外麵的腳步聲響起。
他抬了抬眼,便見車簾掀起,小姑娘慢吞吞的上來。
她大概是喝了酒,臉頰紅撲撲的,眼神也有些迷離,才坐在那兒就東倒西歪的,幸好陸辭及時扶住了她,否則要一頭栽下去了。
少女手腕纖細,握在男人的手掌裡,仿佛輕輕一折便斷了。
“怎麼這樣瘦。”
男人微微擰起眉頭。
“你平時不吃飯嗎?”
陸嬌喝的多了,反應慢了許多,點著小腦袋,半天才說話,“吃,吃的呀,”男人鬆開她的手,嗤的笑了。“小醉鬼,自己坐好。”
於是陸嬌便乖乖聽話,坐的板板正正的,腰板挺的直溜。男人看的好笑,順嘴問她。“陸嬌,你為什麼怕我?”
陸嬌歪了歪頭,一雙杏眸直直的盯著男人,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喝多了酒,眼睛裡像是蒙了一層水霧。
“不怕你。”她嘟囔著。
"就是,不好意思看你。"
“不好意思看我?”陸辭皺眉,“什麼意思?”
陸嬌打了個酒嗝,"你生的好看,我看你,會……會臉紅。"
馬車突然一陣顛簸,少女本就覺得頭暈乎乎的,這樣一來,更是再難以聽話的“乖乖坐好”,身子不受控製的往前撲,男人趕緊接住她。
一股香甜的果酒味撲麵而來。
男人喉結微動,眸色晦暗不明。
很奇怪,在看到少女的第一眼,他就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可明明兩個人之前從未見過麵。他低頭,懷裡的少女好像已經沉沉睡過去了。她雖然瘦,臉卻圓圓的,上麵泛著紅暈。他一字一頓的念她的名字。——陸嬌。
奇怪的感覺。好像千百年前,他們就已經認識了。
第一次喝醉酒,後麵幾乎記憶全無了,也不知道在馬車上有沒有亂說話。陸嬌覺得有些難堪,把自己關在屋子裡幾天沒出門。
實在是沒臉麵對陸辭了。隻是沒想到,陸辭會主動來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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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迷迷糊糊的,下意識的就起身塔拉著鞋子往外麵走。
等走到外間,看到坐在首位上淡然喝茶的男子,她才猛的清醒些。
陸嬌氣的有些想拍拍自己的頭。怎麼就這麼出來了。
頭發估計睡的亂蓬蓬的,麵上也沒點妝,一點顏色也無,又穿著素白的裙襖,估計要醜死了。她垂著眉眼,看起來有些難過。
男人隻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倒是沒說什麼,甚至勾了勾唇。他伸手指了指桌案上的盒子。“外麵的人送來一些小玩意,我留著沒用,想來你會喜歡。”
一旁的下人立刻懂事的去把幾個盒子都打開了。
陸嬌抬眼看過去,裡麵是一套玉娃娃,像是天然雕刻的,晶瑩剔透,活靈活現。幾乎沒有那個小姑娘能抵抗的了吧。
陸嬌幾乎是下意識的想去拿起來,可手才剛探出去,又在半空中頓下,”這太貴重了,哥哥還是拿回去吧。"
“貴什麼,送給你的,拿著玩就是了。”男人隨口道。
他放下茶杯,幾步走過來,站定在少女麵前,似是不經意的問道,“這幾日怎麼都不見你出門。"
少女埋著頭,聲音又輕又細,"天涼了便不怎麼出去,怕又病了。"
陸辭垂眸,目光所及便是少女毛絨絨的發頂。他喉結微動,很想伸手去揉一揉,卻硬生生克製住了。
不急,來日方長。
至少不要嚇到她。
他頓了頓,才道,“我以為你在躲我。”
陸嬌抬頭,正對上男人漆黑的眸子,幽黑的瞳孔像是隱匿著萬千情緒。她心跳像漏了一拍。
“我,我沒有。”她結結巴巴道。男人笑了一聲,不置可否。
“聽說明兒城裡有花燈節。”陸辭問她,"我第一次來這兒,人生地不熟的,也沒人陪我去逛。你——有時間嗎?"
這話就是唬人了。陸家大少爺的名頭放出去,不知道多少人要貼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