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房們以為你年紀小,沒經過事兒,對生孩子有天然的恐懼,才會這般輾轉反側,紛紛獻計獻策,說可以請高僧來山莊誦經禱祝,絕對能防止鬼怪作祟,妨礙生產。
你拒絕了。
你不太喜歡外人住在自己家裡。
女房們又提議,可以趁著新年將近,去附近有名的寺廟神社參拜布施,順帶散散心。
你興致不高。
不過,在想起這個詛咒似乎隻落在男孩身上後,從來不信神拜佛的你,也開始常去寺廟神社參籠與局。
有的時候,還會遣使者拿布施前往誦經的各寺供奉。
雖然有點臨時抱佛腳的意思,但你的禮數到了。
所以,你提出請一尊神明分相去家裡供奉。
給出的理由是:孕相越來越重,出行逐漸艱難,可你不想停下侍佛禮神的腳步。
宮司眼神慈愛。
感於你的虔誠和仗義疏財,特意給你挑了件最靈驗的。
據說是有由德高望重的修行者開的光,絕對能保佑你心想事成。
你接過。
恭恭敬敬道了謝。
……祂最好靈驗。
不然,你得不到庇護是小,祂一定會化成青煙。
隻收錢不辦事的神明,就像不守男德的男人,根本沒有存在的價值。
回到家。
你將木雕神像擺在神龕,再一次鄭重表達了自己想生女兒的意願,之後就不怎麼管了,後續都是由女房們侍奉。
新雪初霽。
站在廊簷下,你眺望著庭院中潔白的雪景,手指捏出晶瑩可愛的雪人,耳邊忽然聽到響遏行雲的一百零八聲鐘響,正從靜寂遠山中悠悠傳出。
你愣了一下。
旋即反應過來,過年了。
之後,春天來得令人措手不及。
庭院的積雪開始融化,一冬不見的黑色土地尚未完全露出,就有明黃色的迎春花從冰雪覆蓋的枯草叢中鑽出來,宣告著早春的降臨。
池塘漲滿了水。
蟾蜍青蛙的叫聲此起彼伏。
你身子越來越重。
人也開始變得懶洋洋沒精神。
沒辦法。
這具身體太年輕。
跟你
飽經社會毒打的社畜打工人身體沒法比。
你坐在簀子沿。
眸光越過廊簷,可以直接眺望到天空中飄著的風箏。
那是常來玩的孩子們放的。
沒有大人妨礙,他們肆意奔跑於不遠處和緩的山坡上,拽曳著風箏,笑鬨著看誰放的高。
孩子們單純又懂事。
有什麼好玩的都想分享給你。
本來他們是想邀請你一起去的,隻是被你拒絕了。
你精神不濟,去了隻會給他們添亂。
而且,看風箏也不一定非要從近處看,離遠了也有遠了的趣味。
他們除了在風天放風箏,還會從高處的樹杈上取下來鳥蛋,送給你品嘗。
孩子們眼睛亮晶晶的:“您放心,我們沒有一窩掏絕,您之前的提醒,我們都記得。”
你笑著搖搖頭:“我並非不是擔心鳥兒。隻是爬樹太危險了,你們偶爾玩玩就罷了,如果是為了送東西給我,完全沒必要。”
“你們要真的想為我做點什麼,倒不如去釣釣魚吧。”
“不需要下水,隻要跟著侍衛一起蹲守小溪邊就行。”
於是,你得到了很多小魚小蝦。
小魚被裡梅做成可口的烤魚。
至於蝦米,則全被被炸製酥脆,大家一起分享。
吃著焦香清脆的炸蝦,你突然想起來有種非常好吃的麵。
——六蝦麵。
一種費時、費命又費錢的麵。
聽你講述了一遍大概過程後,裡梅麵色一如既往平靜。
仿佛你並不是點了六蝦麵,而是放六隻蝦的普通麵
她從容不迫地告訴你:“依照夫人的說法,六蝦麵做起來也不難,隻是做麵需要的蝦料,現在這個季節比較難獲取,還需要等到五月份,那時候正是河蝦成熟的時候,吃起來口感最好。”
你盤算了一下。
吃這麵的時候,你應該差不多就把孩子生下來。
完全可以當獎勵犒勞犒勞自己。
在這種欣喜的期待中,你終於迎來了臨產。
生產的痛苦遠超你的想象。
仿佛整個人都要被撕裂,你根本無法忍受。
意識漸漸模糊,大腦也不複清明。
在昏厥之前,腦海裡陡然閃過一道靈光,你驟然想起之前一直被自己忽視的非常重要的問題:
生產可是會死人的!
哪怕是在現代科技的加持下,孕婦也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死亡。
放在醫術基本靠猜,在距離現代千年之久的平安時代,你不管遇到什麼問題,都不可能得到任何幫助。
也就是說,你有非常大的幾率成為那不幸的萬分之一。
你不知道疼昏過去幾次。
等你再一次被藥力激醒,就看見女房們都圍在你身邊,六神無主地悲戚慟哭,而那個曾經笑著向你保證一定不會有事的產婆,此時更是頭抵著地板,身體觳觫,根本不敢看你。
你恍惚明白了什麼。
心頭澀然。
看來自己的擔憂要成真了。
“夫人,請您再撐撐。”
女房們握住你的手,淚水潸潸寬慰你:“您彆怕,已經著人去產屋敷本家尋求更可靠的產婆,很快就會好的……”
“會沒事的,您肯定會沒事的。”
說道最後,她們幾乎哽咽得幾乎說不出話。
你還有什麼不清楚的?
可也許是身體真的太疼了,你並沒有太過恐懼,反而有點“啊,果然如此”的釋然。
甚至,還很想安慰她們。
難產這種事,大家都不想的。
就算你不幸難產死掉了,她們也沒必要太過悲傷,隻管拿著你餘下的錢,各自生活去。
可身體實在太疼了。
你連痙攣顫抖的力氣都沒有,就更不要說張嘴發聲了。
不多時,產房外傳來急促腳步踩在地板上發出的咯吱咯吱響。
女房們喜極而泣:“來了來了!”
她們跌跌撞撞迎出去,卻在一陣爭吵後,爆發出悲慟氣憤的哭聲。
“無慘公子不見你們,你們就回來?!”
……
……
日影西斜。
產房內外都被薄暮籠罩。
濃深的晚霞從白綾麵的屏風透出暗紅色的光。
你感覺到自己的氣息越來越微弱。
與悲痛欲絕的女房們不同,你已經非常平靜地接受了自己很快就要死去的事實,甚至,還有精神胡思亂想了。
難產啊。
應該也能算種難得的經曆吧。
畢竟是萬分之一的幾率呢,一般人根本擁有不了。
你又尋思了一下。
覺得自己還是有點虧的。
好不容易才賺了那麼多錢,結果錢沒花了,人就沒了。
真是死了都闔不上眼!
可轉念再一想,這個結局也算不上太差。
你孕育了孩子。
最後,也跟他一起死去,再不分離。
倒也算不上虧欠。
至於原身,你應該也對得住了。
你也不是故意難產。
而且,你也算用親身經曆給她提了個醒。
如果隻是想平平安安地活著,沒做好身處鬼門關的準備,就千萬不要生孩子——不幸是有概率,可一旦落在個體身上,就注定是百分之百。
在意識陷入黑暗之際,你隱約想到了嬌嬌。
它是真的愛摸魚。
直到現在,它都沒發現你要死了。
你並不期望它能扭轉乾坤。
依著它那沒用的樣子,就算發現了又能幫你什麼呢?
頂多就是嚎啕著自己不想死,然後跟你死一塊。
這麼一想,你忍不住笑了。
它還是多摸摸魚罷。
也免得你都要死了,還要被它吵得不得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