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 86 章(1 / 2)

囚她 休屠城 12590 字 4個月前

鬆江府。

烏蓬小船。

舟頭站著位婦人, 灰青麻布衣裙,頭巾包頭,隻是臉色黃暗, 唇色淡烏, 不甚起眼, 隻有一雙眼睛還算出眾,也被稍長鬢發擋得嚴嚴實實, 婦人帶著一雙弟妹,弟弟約莫十三四歲,濃眉大眼, 長手長腳, 正守著個小爐熬湯,一個小妹妹才七八歲, 抱著一隻小黃犬坐在船艙內, 聞見鍋裡飄香,探出個頭來:“二哥哥, 我餓了。”

甜釀和小玉已喬裝出行好一陣,甜釀臉上塗抹黃粉, 兩腮點了些雀子,唇色染黑, 又用布巾纏裹胸脯和腰肢, 將身段掩蓋住,套上粗衣布裙, 做鄉下婦人裝扮,小玉也依著甜釀的法子, 改了裝束, 壓低嗓音, 做男兒裝扮。

做這副打扮,一是便於出行,二也是躲避追查。

在小庵村過完正月十五,甜釀見曲夫人遲遲不歸明輝莊,索性帶著小玉和小雲,收拾了屋內一些東西,隨身帶走一部分,另些都當賣出去,處置妥當,再去郭家同曲夫人告彆,她早已決定離開小庵村,往外走一走。

她想日子過得更好些,不是靠一點小心思,沒日沒夜的繡活、旁人善心饋贈來度日,這太過岌岌可危,小庵村太小,鄰裡關係太固化,一個醉漢和滿村的風言風語,就能把她困住閉門不出,束手束腳。

明輝莊固然比如世外桃源,但她捱不住那樣的日子,也不儘認同曲夫人的話。

原本是想找個熱鬨的地方過日子,她記得小時候生活過的那一爿煙花之地,商賈頻繁,三教九流聚集,真有不少婦人自食其力而活,藏身鬨市,想必也不會太顯眼,還有小玉和小雲幫著,可以一起做點營生,比如小買賣、開店設鋪諸類,日子也能熱鬨些。

她身上攢了三十兩銀子,還有幾件從施家帶出的首飾,可以維持很長一段日子,至於具體去哪兒,做什麼,聽說太湖沿岸居民稠密,有幾個市鎮出產一種叫雲綃的織物,織出的雲綃薄如蟬翼,是這片地方獨有的,每逢市集,都有四方商賈來收布匹,蜂攢蟻集,尤為熱鬨,借著太湖水利便利,江南錢塘、湖州、宜興一帶的商人都駕船過來購綃,那一片水陸都極為熱鬨。

小雲和小玉都是依船借水的湖民,對湖更親近些,聽罷也大有興趣,水裡有魚蝦螺蓮,就算營生不順,靠著姐妹兩人的水性和一幅舢板,也能養活自己,幾人商量下來,趁著天氣和暖,起了遊興,一起乘船往太湖邊去。

下了船,真沒料想小玉捧的那包袱不知何時被人劃開了一道口子,主仆幾人輪番伸手一摸,包袱裡的細軟,那幾件施家帶出來的首飾,還有放在一起的好些銀子,都丟了。

小玉哭喪著臉看著甜釀,甜釀也是在包袱內翻了又翻,沮喪至極,滿心煩亂,長長吐了口氣:“可能是上船的時候擠來擠去,不防被人竊了去...也不怪你,是我大意....”

她悶悶不樂,尤自我安慰:“萬幸還有幾兩碎銀子在我身上,能捱些日子。”

這算是出門不利,險要流落街頭。

主仆幾人在水邊揪著包袱站了半晌,還未邁步,又被人盯上了。

來搭訕的是個水邊搖著小船的婦人,四旬開外,眉目和善,一雙眼笑眯眯瞅著人,看著就是個寬厚樸實的大嬸兒。

這婦人見這主仆三人手上拎著包袱,瞧著是初來乍到,在水邊站了半晌,殷勤相問,聽說要往城內去:“前頭有不少路要走,娘子們要雇驢,還不如坐船,又不走路,又能沿途看風景,這水路通著城湖,哪裡都能去,比驢車還方便些。”

甜釀見她麵目和善,也怕路上人多衝撞,再生出些枝節來,又聽婦人開價極低,給了十個銅板,比雇驢還劃算些,一時未多想,帶著小玉和小雲上了船,坐船往內河去。

舟子不大,船艙掛著暖簾,內裡還有爐火,算是暖和。那婦人一邊搖櫓,一邊打量三人,熱情問幾人年歲姓名,鄉籍家址甚等等,小玉垮著臉,埋頭不言語,甜釀還惦記著銀子被偷的事,心頭發悶,不鹹不淡應了兩聲,那婦人見她敷衍,目光在她身上又掃了掃,道:“船艙有茶爐,都是潔淨茶水,娘子喝茶。”

甜釀見這舟子不緊不慢劃著,沿路都是些行人寥寥的鄉道,水道上也鮮見行舟,茶也不喝,秀眉微皺,先問婦人:“內城還沒到麼?”

“快了,快了。”搖船婦人笑問:“娘子不似當地人,帶著包袱,是投靠親眷家還是找地落腳?”

“打算先挑間邸店住下。”

那婦人笑眯眯哦了一聲:“我認得好些家老實本分、乾淨又良心的邸店,宿錢也不貴,一夜隻得幾十文錢,比外頭那些霸道欺客的新店子要好的多,小娘子若有意,倒可以領去看看。”

甜釀這會兒以為她是那些偏僻邸店的托頭,手中的銀子也要省著花,不以為意,點點頭:“有勞。”

小舟在河岔拐了個彎,搖過幾櫓,眼前突然就是一片臨水吊樓,沿岸漸能見行人車馬,水邊有人洗衣吊水,茶客在窗口閒談說話,拐過兩條熱鬨河道,這婦人又駕著船進入一條清淨窄河,半個人影都不見,沿岸屋舍有些陳舊,窗都緊閉著。

這搖船的婦人緊趕著搖了兩下櫓,小舟破水往前行去。

外頭的熱鬨,都傳不到這裡來。

前頭一幢灰撲撲的屋子,窗子半推,兩個男人在窗縫裡朝著水麵望了眼,又倏然不見。

甜釀心裡猛然咯噔一聲。

有那種三四人一夥的拐子,專誘拐年輕女子賣到煙花之地,或是賣到人家做妾,出麵的都是瞧著良善親和的婦女,巧言巧語將女子騙到某處,將人捆塞住,毒打一番,轉手出去換銀子。

甜釀小時候常能聽到這些。

“到了,到了...就在前頭...”那婦人回首,“這是幾十年的老店,城裡人都識得的好鋪子。”

這邸店連招牌都未掛,竹竿挑著一幅殘破的錦幡。

再左右細看,處處是破綻。

“嬸子,嬸子...先不急投店,我還有些事要辦...” 甜釀柔聲喚住婦人,“我們幾人饑腸轆轆,剛見前頭食樓有飯菜,有些饞了,先吃點東西填肚子。”她從袖裡掏出一點碎銀子,出手很是大方,塞到那船娘手裡,“我們人生地不熟,就在船上等著,勞煩嬸子幫忙,去弄點酒水來...”

前頭水邊石階上,探出個身材魁梧男人,形容憊怠,眼神凶煞,手裡牽著泊船的纜繩牽頭,搖船的婦人見人,哎了一聲:“小二哥,客來了。”那男人應了聲,一步就跨到舟上來,甜釀心頭也急,麵上笑盈盈的,扶住船沿:“我是孤身帶著兩個小丫頭來此地定居,隨身隻帶了幾身衣物來,先頭還有一批細軟箱籠,已經寄送到了此處,也要勞煩嬸子帶我們去取,再回來投客店。”

那婦人聽說還有細軟,和男人說了兩句話,甜釀聽不懂鄉音,見男人一雙眼梭子樣,朝自己打了個揖,說話甕聲甕氣,船娘扭轉舟頭,笑道:“這是邸店裡的小二哥,人極好,娘子有箱籠要取,帶著他一道更好,有事差遣他上岸去辦就是了。”

甜釀見那男人身材極魁梧,立在舟頭鐵塔一般,不敢輕舉妄動,隻得點頭。

舟子拐離了河道,又穿梭出來,甜釀跟船娘說了一頓吃食,那男人掂掂銀子上岸去買吃,那船娘還在船上守著幾人,甜釀又掏出了塊碎銀,笑道:“天冷,嬸子上岸幫著打壺熱酒來暖暖身子。”

碎銀分量不輕,臨水的一間店鋪就是酒肆,婦人探身去跟店家說話。

趁著這空當,甜釀拍了拍小玉的肩膀,極快說了句話,深深籲了一口氣。

酒菜買回來,就停在一棵柳樹下,請婦人和男子一道進艙,囫圇吃著,甜釀和那婦人,七七八八聊了些,道是自己身世孤苦,這般那般,一通肺腑心腸,那船娘見她落淚,也是軟言相勸,一時極親熱。

吃完東西,兩人都問要去何處取箱籠。

甜釀笑道:“具體鋪名我也記不住,倒有一封書信寫了地方,就放在包袱裡。”

她讓小玉捧來包袱, 主仆兩人裡裡外外翻那封不存在的信,猛然間包袱上劃開的刀口,甜釀神色震驚,狠狠拍了下小玉:“你這個憊怠婢子,信呢?”

小玉迷茫:“婢子...婢子不知道...”

甜釀蹭地站起來,叉著腰,就在船上厲聲訓斥起小玉來,姐妹兩人不敢說話,聽得甜釀大聲嗬斥,大哭起來,惹得岸上行人側目。

“莫吵。”那男人站起來,迫近幾人,悶聲說話,“不如先住進店裡,再慢慢找。”

“定是...定是不小心丟在下船的地方,在客船上我還見著...”小玉紅著臉,語氣焦急,“娘子彆罵了,回去找找...”

甜釀一拍大腿:“是了,下船時還看了眼,在水邊坐了會,定然落在那處。”趕著船娘撐船回去。

婦人和男人對視一眼:“那我兩人跟小娘子走一趟。”

甜釀支支吾吾:“這怕是不太方便,船艙狹窄...男女又有彆...這位小二哥...我還是換個舟子再回去取罷...”

兩人嘀咕兩聲,男人躍下了船,婦人笑道:“那就回頭去看看,再載娘子回來。”

小舟又沿著水道劃回去。

甜釀滿頭冷汗,坐在船艙內和婦人一路說笑,兩手在長椅下摸索,摸到一捆散亂的繩索。

這回舟子行的極快,水路也和起初不同,轉過兩條河道就到城外,甜釀心中一沉,見四下無人,和小玉一人拎酒壺,一人執杯,要給婦人斟一杯熱酒暖暖身子。

主仆兩人默契,兩人腳下一絆,齊齊把那不設防的婦人半絆半撞進了水裡,那婦人哎呦一聲,在冷水裡撲了兩下,甜釀幾人忙不迭將人拉上來,連聲致歉,扶進了船艙裡。

那婦人又氣又冷,臉色鐵青,眼下又不好發作,甜釀從包袱內取出乾爽衣物,主仆幾人,一麵給她脫衣,一麵擦拭頭發,一麵遞巾子,眼前七手八腳,都貼得緊緊的。

這衣物還未穿齊整,哪知一條繩索就拋在了身上,婦人察覺,用力掙紮起來,蠻力把甜釀和小雲左右頂開,嘶聲大喊:“你們做甚麼?”

甜釀被她磕在艙板上,痛到飆淚,還用力掰著她的一隻手,去堵她的嘴,小雲抱著婦人的腰,張開了嘴,朝婦人用力,那婦人痛喊一聲,幾人跌撞成一團,都痛得眼冒金星,船板咚咚作響,小舟搖搖晃晃,幸而小玉會打繩結,那頭一扯,就把泥鰍似的婦人雙臂困得嚴嚴實實,主仆幾人撲騰,齊力把婦人壓趴在地上。

這日子尚冷,三人都冒出了全身熱汗,摁著婦人,抓鬏撓臉,連綁帶捆,費好大力氣製伏下來。

甜釀長這麼大,沒有做過這檔子事,下巴都被那婦人磕青了一塊,滿口都是腥甜之氣,唇角刺痛,才知道自己嘴邊被撞破一塊油皮。

那婦人起頭嘴硬,不肯招供,甜釀從她濕衣內,翻出個錢袋,裡頭還有一小點碎銀,兩三個小藥瓶,幾枚首飾。

甜釀隻把那藥粉攪在一起,往婦人嘴裡倒,又揚言讓小玉把船駕到縣衙去。

那藥都是些江湖狼虎之藥,用下來不知怎的狼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