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第 96 章(2 / 2)

囚她 休屠城 16841 字 4個月前

曲池抱著手,鋥亮的眼盯著她看:“九娘...你怎麼了?這兩日...你...”

她皺著眉,仰頭長長吐出一口氣。

客人離去,胡公子走到簾後,問他:“如何?”

施少連不說話,垂著眼簾,輕飄飄的話語:“避我如蛇蠍麼...”

他撐額,許久之後,他瞥了一眼順兒:“你回去江都去,去看看江都曲家,還有...王妙娘母子,再回信與我。”

半個月後,曲池收到江都家中來信,連著三封來催,曲父有恙,病榻久不愈,讓曲池攜妻火速歸家。

算起來,他已有兩年沒有回過江都。

曲池臉上有為難之色。

那幾封信,甜釀也再三看過,最後把信還給曲池:“我早晚都要跟你回去的...江都...”

她低喃:“我在那兒...也有一段過去...”

她在江都也有牽掛之人,一個姨娘,一個弟弟,她也常想起他們,夢見以前的日子,心裡也暗暗地想,總有一天能再見麵的吧?

甜釀臨鏡,慢慢把發髻拆下:“我...在江都有個名字,叫施甜釀。”

她和曲池講自己的過往。

曲池埋藏在心底的,是她和施少連的一部分往事,她講的是她和姨娘和弟弟,施家祖母的故事。

對於那個人的往事,她絕口不提。

曲池請楊夫人幫忙,去打探哨子橋下的施家的消息。

如今雲綺隨方玉寓居金陵,桂姨娘回了自己娘家,施家宅中,隻有王妙娘帶著一雙兒女,閉門不出。

施少連在久居金陵,已經兩載沒有回過江都。

施家如一灘死水一般清淨。

甜釀聽罷,也很平靜,點了點頭:“是這樣的,這家裡,隻有姨娘和弟弟能留下來。”

曲池牽著她的手:“隻回家住幾日,不必收拾太多的行李,你還有香鋪要守著呢。”

想了又想,道:“家中的事,都有我在,不用你擔憂。”

甜釀點頭,她並不想在江都久待,見過曲家人,若無礙,還是早早歸來為好,也提醒曲池:“家裡的事,吳江蓉姊那邊知道麼?倒是要說一聲。”

曲池道:“我去信給蓉姊。”

五月初,甜釀把香鋪交給小玉打理,又托楊夫人關照,和曲池收拾了行囊,包了一隻淌板船的頭艙,沿水路回江都。

楊夫人千叮嚀萬囑咐:“你們回了江都,千萬給我個消息,我也給你們去信,問問你們的平安。”

又特意抓著甜釀的手:“若無事,早些回來陪你乾娘,我若等得急了,我去江都接你去。”

她擔心曲家或者那個什麼勞什子施家,給她苦頭吃。

甜釀點點頭。

楊夫人沒有想到,經此一彆,她再也沒有把這個孩子再領到身邊來,就如同二十年前的那次一樣。

淌板船是快船,上下兩層,吃水淺,隻載客,船行得也快。隻有兩間頭艙,俱在第二層,是相連在一起的。

夫妻兩人占了一間頭艙,另一個不知名的客人占了另外一間,曲池帶了兩三個仆童,俱住在第下層的次艙裡。

這趟北上,船上也要花個十日左右,雖是回家探病,沒有遊幸,但卻是夫妻兩人第一次有這麼清閒的時候。

行船的時候,夫妻兩人就攜手在舟頭看江水連綿,看兩岸青山紅花,甜釀和曲池會聊聊自己的事,曲池皺著眉頭,扣著衣裳講江都曲家,甜釀偶爾講起自己的經曆,她並不樂意追憶過去。

“你是七歲才到江都的?”

“對,七歲之前,我都生活在吳江。”她語速略有些慢,“...所以我會吳江話,我是被人遺棄在一戶農戶家...後來,他們把我送到尼姑庵裡住...然後...被那個尼姑賣到了私窠子裡,跟著我姨娘...一起去了江都,我不是姨娘的親女兒,卻也和親生的沒什麼差彆。”

曲池心疼她,摟緊懷中人,聲音沉痛:“不說了,不說了...都過去了,在我心裡,你永遠都是宋九娘,是小玉和小雲的姐姐,楊夫人的義女。”

她幾乎沒有這樣坦率的對人講出自己完整的身世,長歎了一個氣:“曲池...謝謝...”她由衷感謝曲池這幾年對她的照顧。

“傻瓜...夫妻本就是一體,有什麼好些的。”

兩人無事,牽著手,沿著甲板把客船逛了一圈又一圈。

回到屋內,見隔廂的頭艙內吱呀打開一條門縫,一個小廝端著茶壺出來,又將門掩得嚴嚴實實。

“這客人倒是古怪,從上船到現在,竟未出過一次屋子。”曲池笑道,“怕是個腿腳不便之人?如何能坐的住。”

夜裡風平浪靜,船泊在渡口,室內是一片寂靜。

艙壁不厚,仔細聽,能聽到隔廂的聲響。

為防風浪傾倒,床桌都是靠壁而安,釘在木牆上的。

他坐在黑漆漆的艙室內,半闔著眼,聽到一點極輕的呢喃。

是情人間的切切低語。

有床榻輕輕的、壓抑的吱呀輕響。

極輕極輕。

卻咚咚咚震蕩在耳膜裡。

如何閉眼,也揮不去腦海裡的旖旎畫麵。

他真以為,那是獨獨屬於他的人。

卻早已投入彆的男人懷中。

她一轉身,什麼都是乾乾淨淨的,他卻始終被困在其中。

隻要看到一張張女人嬌豔的臉,湧上來的不是歡愉, 遊走的隻有深深的戾氣。

輕響依舊悄然回蕩在他耳邊。

他在黑暗勾起唇角,露出了個譏諷的微笑。

再垂眼時,涼薄的眼裡是無窮冷燼,是無邊苦澀,伴隨淚意湧上來的不僅僅是恨意,還有身體無法抑製的情緒。

喉頭劇烈滾動,他也於這漆黑的夜裡發出一聲輕響,像舔舐傷口的孤獨的獸,和夜色融為一體的身體,無人能見那聳起的落寞的肩骨。

客船上的飯食不佳,每日的飯食,多是從沿路販賣食盒的小舟上所購,五十文錢一個食盒,內裡都是河鮮和精巧瓜果,一壺清冽的果子酒,足以解去船上的暑熱和暈眩。

偏偏今日這壺酒格外清甜。

不過兩盞酒後,她便杏眼如餳,撐著下頜晃動螓首。

曲池比她還多喝了幾杯,也是有些頭重腳輕,卻還強撐著,笑話她:“娘子不是自詡跟楊夫人學後酒量見長麼?怎麼瞧著有些暈了呢?”

她瞥著他,嘻嘻一笑:“五十步笑百步,你也就會逞強,彆忘了有人幾杯糧食酒就醉得當了一晚上的琴師,隔日連做了什麼都不記得。”

“嗨。”曲池撓撓頭,桃花眼粲然一笑,“好漢不提當年勇。”

甜釀實在撐不住,用冰涼的手貼住額頭,摸索著去了床榻,繡鞋一踢,沾著枕頭即眠。

曲池也不敵酒意,俯在桌上沉沉昏睡過去。

不知何時,房門吱呀一聲輕響,有清臒修長的身影站在外頭,擋住天上一輪混沌彎月。

仆役躡手躡腳進來,將醉酒的青年抗走。

屋裡燭火很暗,他靜靜坐在桌邊,看著虛空出神。

每天從黑夜裡睜眼看到外頭的白晝,他便心想,算了吧,任由她在外自生自滅,永不相乾。

每天看見日落後的黑夜一點點浸上來,他又開始恐懼這漫長又清醒的夜,懼怕她潦草死去,陰陽相隔,更怕她被人戕害,痛苦獨活。

日日夜夜,無休無止的折磨。

原來早已郎情妾意,新婚燕爾,春風如意,如今闔家隻缺的是一個孩子。

最後可笑的還是他啊。

床上的年輕婦人翻了個身,蜷躺在床上,一隻雪白的手垂在床沿。

他緩緩起身,慢步上前,站在床頭定定看著她。

看著她從孩童,到少女,到他的女人,最後是彆人的妻。

醉顏嫵媚,明豔動人。

四年了。

要如何了結。

何必要了結?

一切都是她欠他的,不是嗎?從那座楊宅開始,她就欠著他。

長而卷翹的鴉睫緊緊閉著,投下濃密的影在無暇的嬌靨上,這樣完美的一張麵孔,笑起來,眼兒彎彎,一雙深深的酒靨。

冰冷的指腹在那嬌嫩的臉龐上滑動。

興許他指尖輕輕一捏,她也就如同地上的螞蟻,無聲無息淹沒在這世間。

指尖帶來輕微的癢,攪得她清夢不寧,輕輕蹙起了眉尖。

他沉沉凝視著她,眼神不起波瀾,冷如凝視囚籠裡的獵物。

睡夢中的人興許是有所察覺,緊緊閉著眼簾,眼珠在其下急急滾動,掙紮著要醒過來。

他麵色如石塑,冰涼的眼睛冰涼的臉,堅硬得沒有呼吸一般。

長睫不斷抖動,她輕輕睜開眼。

那眼裡也是醉意混沌的,不知深淺,不知眼前。

他注視著她,勾了勾唇角,露出輕蔑的微笑。

她複又閉上眼。

就在闔上眼簾的那一瞬間,她又睜開睫,輕輕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很奇妙,像凝住的夏夜,有蟲鳴,有星辰,有涼風,也有他的影子。

對著他冰冷的笑容,亦是彎了彎唇角。

回以溫柔的笑容。

一對小小的酒窩,盛滿甜釀。

複又慢慢閉上了眼。

那一笑,宛如驚濤駭浪。

不過一刹那,他突然無法抑製,身體比心理更快一步動作,低低俯下身,趁著她的那抹笑容在唇角消逝之前,緊緊捏著她的下頜,朝著她的唇吻下去。

吻也是冰冷的,帶著憤懣的意味。

冰冷的薄唇輾轉在她鮮妍的唇上,那一刻的記憶打開,像洪流傾瀉而下,吞沒思緒,吞沒所有,隻想要攫取,要壓製她,懲罰她,恨她。

他撬開她的唇,吸吮她的神誌和記憶。

床上的人被迫昂首奉承,焦躁揪著身下的枕褥,躲避閃躲,卻被他牢牢控製在手裡,隻能曲意迎接。

憤怒冰冷的吻逐漸轉為滾燙,帶著數年日夜不分的壓抑和不甘,喉頭滾動,吞咽著暗夜裡莫名的情緒,胸膛裡都是天崩地裂的聲音。

她緊緊皺著眉,強迫自己擯棄這荒唐的夢境,在他顫抖著伸出手的那一瞬間,掙紮著偏過螓首,將自己蜷縮起來,裹在被裡,艱難吐出一個字:“...不...”

萬箭穿心不過如此。

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