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第 119 章(1 / 2)

囚她 休屠城 11143 字 4個月前

楊宅距秦淮河不遠,施少連拖著甜釀的手棄舟上岸,沿著條清淨小巷拐了兩拐,走過一帶粉牆黑瓦,牆根點綴些許新綠,小角門半掩著,吱呀推門,跨過石紋模糊的門檻。

根莖虯結的夾竹桃初初萌出一點春意,宅子有些年頭,雖然能看出翻新的痕跡,但地上的石磚、屋簷的鴟吻、屋舍的梁木都透著陳年的氣息,四下靜謐安寧,不似有人住的模樣,但越往內走,似乎能孩童婦孺的嬉鬨笑聲,凝神細聽,又悄然無聲。

施少連帶著甜釀穿過重重圭門,一路稀疏月影跟隨,樹影人影窗影,到處是繚亂的影子,分不清眼前景致是真是假,她明明沒有來過這個地方,卻有似曾相識之感,心頭沉甸甸喘不過氣,一重一重的門往內走,一直走到最中央的主屋,那是主人住的地方,也是女子一生的終點,在這屋子服侍夫君,主持中饋,生兒育女。

這像一個新的開始,又像是最後的歸宿。

寶月正帶著幾個小婢女,掌著燈籠在樹下燒艾草驅花圃裡的四腳蛇,聽見腳步聲從後頭來,抬頭見一張熟悉的女子麵孔,愣了兩愣,張了張口,又驚又喜,難過又委屈喊了聲:“夫人。”

其他下仆見寶月開口,也齊齊屈膝斂衽:“見過公子、夫人。”

她已經是這家裡的夫人了?甜釀愣神,頓足不肯再往踏一步,被施少連攬住,環住她的身體,推著她往前去,柔聲道:“早該回來了,陰錯陽差好多年。”

他輕輕又長長喟歎了一聲。

“對不起,小九。”他和她十指交纏,在她耳邊求她,“過去種種譬如昨日死,如今重頭再來,你想做什麼都好,做什麼都任憑你的心意,但凡你說的話我都聽在心裡,我不會強迫你,不會逼你,不會罔顧你的意願...原諒我吧。”

男人的綿綿情話隨著嗬氣一道灌入耳中。

他是極儘溫柔的,曲意逢迎的,將她柔軟的手包攏在手心,丹鳳眼含情斜睇,唇角笑容溫煦如暖陽,自有一段風流態度。

甜釀清亮的眼眸盯著麵前跪了一地的婢女,艱難動了動唇,從那日起,她總是說不出來話來,不知是諷刺他的格外關照,還是冷笑他的為時已晚,或是有彆的應對,這算不算是破鏡重圓?但他們從未完整成為一體過,可彼此的身體和人生已經糾葛得太深,每動一步都是傷筋動骨,兩人中間橫亙的種種,是否能就此隨風消逝?

她從沒有這樣迷茫過。

施少連沒打算給她多想的機會。

他如今想明白,何須逼她認錯,她從曲家之後,再踏入施家的那天,她就已經輸了。

寶月奉茶給甜釀,禁不住兩眼淚汪汪,隻要二小姐回來,她的好日子終於盼到了,甜釀看見寶月藏不住委屈的那張臉,幽深的眼光也晃動了下,握住了寶月的衫袖。

屋子和榴園繡閣很像,卻又是截然不一樣的陳設,都是按照她舊時的喜好來布置,這一夜睡在新屋子裡,甜釀異常忐忑不安,他抱著她說了很多情話,糅以溫柔的親吻和撫慰,雞鳴時分她才算真正睡下,似乎隻眨了眨眼,又被寶月輕聲喚醒,施少連不知何時已起床離去,隻剩她一人在屋內,屋簷下站了四五個仆婦,等著主母醒來。

廚房的嬸子來支領銀子買柴米,管園子的嬤嬤請示今年新的花苗,前院後院的瑣事,大門前懸掛的燈籠,出門跑腿的下人,這家裡隻有一堆新來的仆役,沒有一個管事的人,有太多零零碎碎的活計,都擺在眼下等著主人處置。

施少連大概是想讓她忙起來,甜釀不管事,自有下人一遍一遍來詢問請示,這裡如今變成了完全由她來管控的家。

施少連一早就出門,先去了天香閣,湘娘子知道他帶著甜釀離開,歎氣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傷她的心把她扔到天香閣裡來。”

施少連隻能搖搖頭,淡淡一笑。

湘娘子喝了一口熱茶:“這天香閣如今也不是我做主,你打算如何?真的交到她手裡去?”

施少連頷首:“沒有比這更好的化解辦法。”

“好吧。”湘娘子老神在在,“這姑娘還是接了我的衣缽。”

“以後怎麼打算呢?我若在,還能幫你們把婚事操辦起來。”

“走到這步,嫁不嫁、娶不娶也沒什麼乾係。”他摩挲著茶盞邊緣,闔了闔眼,“先讓她忙些...”

頓了頓:“若有個孩子,是不是真的有用...”

“總能好些。”湘娘子不由得歎了口氣,問道,“你們如今住哪兒?”

施少連頓住指尖,淡聲道:“在竹筒巷那間楊宅裡。”

湘娘子聽見他說話,蹙眉,吃驚道:“你有好幾處宅院,為何偏偏是那見宅子?”

施少連收聲,低頭呷了一口熱茶。

“你到底還有多少心事是藏著的,連湘姨也不能說的麼?”

“不是不說,隻是時候未到。”他如是回,“興許一切,都有重見天日的一天。”

時機出現在兩日後,潘媽媽麵色慌亂、氣喘籲籲衝進來找湘娘子:“有個...有個姓楊的夫人提著長棍,氣勢洶洶衝進來,說是要找施公子...連門口的龜奴都攔不住。”

湘夫人滿是疑竇,出去看了眼,一個濃眉英氣的中年貴夫人板著一張寒臉,虎虎生威闖進去,怒喝道:“你們敢攔我,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是麼!”

男人們攔著楊夫人入內,楊夫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手握長棍往人身上劈去,一眾飲酒作樂的客人看著有女子闖入,或是掃興散去,或是臨欄看熱鬨,場麵有些混亂不堪,湘夫人八麵玲瓏,滿臉堆笑上前賠禮:“不知夫人何事這樣動怒,屋裡請,我陪夫人喝茶...”

楊夫人也看著這華服寶釵的中年美婦,厭惡皺了皺眉,惡聲惡氣:“茶不必喝,我要找人,叫施之問出來。”

楊夫人一直在金陵,一邊等芳兒的消息,一邊差人去跟蹤施少連每日行徑,芳兒那邊遲遲沒有答複,又聽說施家的好些人都被遣散了,一時尋不著人,倒是誤打誤撞在天香閣門前知道施少連帶了一名女子入天香閣,寵愛有加。

施少連不在天香閣內,湘娘子一麵派人去找施少連回來,一麵安慰楊夫人:“不知夫人要找哪位?”

楊夫人把樓裡的花娘都看過一遍,麵色越來越青黑,湘夫人看她又要找施少連,又要尋新來的花娘,心裡約莫有數,斟酌問道:“夫人要尋...小酒?”

“小玖?她在哪兒?”楊夫人霍然站起,濃眉倒豎,“你們把她藏哪兒去了?”

“不知...夫人是哪位?和小酒又是什麼關係?”

等施少連趕回天香閣,看著麵前神色無奈的湘娘子指著內室,微歎一聲進去,朝著楊夫人不慌不忙做了個揖。

楊夫人見他進來,險些將桌上的茶盞都掀在他腳下,怒叱:“豎子無恥,你口口聲聲說玖兒安好,卻侮辱她在這煙花之地做花娘,無恥!你把她藏到何處去了?!”

他神色沒有半分羞愧之處,眉眼淡然:“晚輩知道夫人一定會找到此處來...隻是她如今已不在此處。”

“那她到底在哪兒?”楊夫人幾要暴怒。

施少連悠然道:“在竹筒巷的那間宅子裡,那地方夫人應當也熟,算是楊夫人的式微之地。”

楊夫人猛然一震,倒抽一口氣。

“你...你...你...”

“夫人查了我這麼久,查來查去還查到我後院人的身上,早晚瞞不下去的。”他微笑,“請夫人見諒,我也等著這日,和夫人敞開窗子說話。”

“你....你都知道些什麼...”楊夫人語無倫次,“小玖她..你和她...”

\略知道些。\施少連替楊夫人斟茶,“楊夫人從吳江尼姑庵帶走的那具屍骸,是王妙娘夭折的女兒,夫人要找的楊玖兒,被王妙娘帶入了施家。”

他狹長的丹鳳眼這一刻尤其生動:“說到底,我還得謝謝夫人,沒有夫人把玖兒放在農家寄養,沒有夫人在尼姑庵陰錯陽差,我和二妹妹也不會有今日,少連敬夫人一杯,多謝楊夫人成全。”

楊夫人胸臆悶悶,口不能言,注視著他的俊逸麵容:“你早知道她是楊玖兒?原來宅子的屋主是你?”

他挑起劍眉:“是我替二妹妹買下的,做金屋藏嬌之所,也是我送她的一份禮。”

“她可知道...她自己是誰?”

施少連掀開眼簾,眸色冷清,慢悠悠淡聲問楊夫人:“她需要知道自己是誰?”

“她還不知道?”楊夫人微有震色,心口惴惴,“你為何不告訴她,不告訴她的真名真姓,她的身世家源,她的父母兄姊知道她還活著,在墳前見到她,在天之靈指不定有多高興,她是玖兒,她是楊玖兒...楊家好歹是後繼有人,還有人在。”

“告訴她她兩歲就成了孤兒?她的母親姐姐都服毒自儘了?她的父親兄長都死在獄中?她的家早就被抄被砸?這個世上和她唯一有關係的就是當年那個帶著她逃命的侍女?”他的聲音微有寒意,“何必和早已斬斷的過去聯結起來...這又有什麼好處?”

楊夫人目中淚意洶湧,想起當年那段心酸往事,拍桌而起,哽咽道:“我要見見她,我要去見玖兒...”

“夫人見她之後想如何把她的身世告訴她?把她當親女兒看待補償她?帶她回錢塘照料?”他話鋒一轉,兀然壓下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