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第 123 章(2 / 2)

囚她 休屠城 19537 字 4個月前

“平貴大哥無事,官衙裡俱已經打點好,就是咱們幾條船都撞了駛不得,積在船塢裡修理,今年又是旱年,船閘水淺,眼下又是夏鹽出倉的時候,下頭閘口一天也過不了幾艘船,怕是要耽誤些放鹽時日。”

“平貴惹出的事情,讓他想法子去擺平。”施少連拆開書信,劍眉壓著眼,語氣陰沉,“眼下正是鹽荒,這次的夏鹽搭了不少關係,若是耽擱了,損了鹽引不說,馬上就是田公公的壽辰,大家還等著這批銀子兌出來去獻禮,這一出事,誰家也得罪不起,難道指望我拿自己的家當去填各人的胃口。”

旺兒喏喏不敢言,施少連捏著信紙看,信上是那個驗官家人告到府衙的狀詞,滿篇的橫行霸道,他不以為意,將書信扔進香爐,挽袖去淨手。

除了在家度日,或是去天香閣陪湘娘子閒話,再有空閒的時候,甜釀會去方、況兩家走走,苗兒和雲綺是正兒八經的官家夫人,雖說是金陵城裡不起眼的小官,但家裡家外要打點的也算不少。甜釀看著她們養育孩子,打理家事,安頓夫君,閒談敘話,心中不無感慨。

金陵的人婦生活,比江都的閨中時光要複雜瑣碎得多,姐妹三人住的不算遠,常約著做茶話會,苗兒試探問起甜釀:“六月六家裡辦洗兒宴,芳兒也會來,二妹妹和施大哥若有空,要不要大家一起聚聚。”

芳兒依附的那位參議李大人,約莫三十七八年歲,聽聞也是位人物,在金陵城內頗有交際,對芳兒也甚是寵愛,況學帶著苗兒去府上拜見過一次,回來後也是讚不絕口。

苗兒知道芳兒如今發達,對施家怨恨,想著幾人畢竟一起長大,不如從中做個和事佬,轉圜幾家關係。

甜釀欣然點頭,待到六月六這日,和施少連一道往況家來赴洗兒宴。

況夫人和巧兒仍在江都守喪,苗兒又邀了些平素有往來的人家,甜釀見到豔光四照的芳兒,纖纖十指染得紅豔,這回兩人沒有爭鋒相對的諷刺,芳兒也頗為冷淡,對著甜釀一聲不吭,兩人並肩站在一處,還是甜釀先開口發話:“芳兒妹妹近來可好?”

芳兒拗起精致的下頜,對著甜釀冷哼:“不勞你惦記,好得很。”

甜釀有一搭沒一搭和芳兒聊著,芳兒懶得同甜釀回話,冷臉相對,兩人之間氣氛並不佳。

乳娘將浴盆裡奶嘟嘟的嬰孩抱起來,擦拭乾淨,用一方團窠寶照紋的喜慶錦緞將孩子包裹住,送到觀賞的婦人麵前相看,人人都對著孩子說了幾句吉慶話,從袖裡將事先預備好的銀項圈、如意吉祥袋、長命驅病符放在繈褓上。

後來孩子被乳娘抱去前院給男客們看,一大家人坐在廳堂內喝茶,施少連和芳兒共處一室,芳兒俏容如寒冰,目光怨恨,施少連和旁人敘話,視她如無物。

芳兒胸臆如堵,眼眶發熱,她自從回了金陵,不知受了多少奉承,卻被他可有可無的目光一擊即潰。

她想問問他,糟蹋她一片心意時,將她隨手送出去時,有沒有想過今日和明日,她也能飛上枝頭,讓他彎腰對她作揖唱喏,連聲乞求。

晚間回去,甜釀尋了幾匣子珠寶首飾、金銀細軟出來,想托苗兒轉送給芳兒。

這手筆可不謂不大,施少連眯著眼問她:“你這是起了結交之意?”

“她未必肯收......”甜釀回道:“算是彌補嗎?以前我對她心懷惡意,算我的.......一點歉意?”

“你也說了,她未必肯收,興許心裡還要如何曲解一番,何必要多此一舉呢。”

她蹙起眉尖:“今天在席上,我聽說那位她跟的那位參議大人對她甚是寵愛,在金陵五府六部交際廣闊,和金陵許多官員都有交情......還是不要得罪為好。”

他心底也是知道的,昔日作踐過芳兒,如今人家翻了身,指不定要尋仇報複,但他似乎毫不在意。

“有什麼關係。”施少連有些漫不經心,“一個小妾的枕邊風,能翻起什麼風浪。”

“可的確是我們錯了。”甜釀看著他,“她隻是一個女孩兒,還是你的表妹,她沒做錯什麼。”

“園子清抱廈那杯帶□□的茶.......如果當時你和方玉共處一室,你們喝下那杯茶,會有什麼後果,她那時候才多大,也才十四五,年紀小小就用這些手段,心思歹毒.....”

“可如今方玉和雲綺很好。”

他對芳兒的事沒有興致,倒是對眼皮子下的女子動了心思,夏衫輕薄,玲瓏肌骨在淺緋的衣料下若隱若現,輕輕推在竹簟上,像枝頭折下的嬌花,美豔嬌弱。

兩人麵對麵貼著,她的臉頰就蹭在他胸口,這已經已是孟夏天熱,並不適合緊挨在一處,他來回撫弄她窄窄一段纖腰。

燕好的時間不算太長,她被他的臂膀圈著,半支起肩膀,睜開微潮的眼抬頭看他,見他半闔著眼,眉頭舒展,薄唇紅豔,正是風流俊朗的模樣。

看得久了,他也有察覺,睜開漆黑的眸看她,目光溫柔纏綿,眼裡是她的倒影,她仿佛被他眼裡的亮光蠱住了,禁不住心神蕩漾:“少連哥哥。”

那嗓音柔和又婉轉,還帶著幾分喑啞舒媚,施少連半撩起眼簾,狹長的丹鳳眼睇著她,低頭貼近她,指尖蜷起她一絡長發,輕聲回應:“嗯?”

她安安靜靜貼在他胸口,眼波如餳,溫順得如同慵懶的獅子貓。

“誰的少連哥哥?”他撬開她的唇瓣,唇舌輾轉間,音調蠱惑。

女子馨軟的嬌軀在他的親吻下戰栗,心口在他胸膛的碾壓下有微微的疼:“我的.....”

他似是極滿意她的答複,索了個深吻,似要將她的魂和魄都吸吮出來,甜釀掙紮了幾下,最後猶如離水的魚一般,氣籲籲軟綿綿倒在榻上。

甜釀送給芳兒的東西果然被原封不動退了回來,甜釀思來想去,起了登門拜訪之意,卻被施少連擋住:“就這樣罷,不用在意她。”

“找個好時機,我們一道向她賠禮道歉吧。”甜釀執意要做,“縱使不能得她原諒,也讓她心頭好受些。”

施少連支起一條長腿,懶洋洋挑眉:“怎能因人得勢便趨近?要殺要剮,也要她又這本事。”

他毫無顧慮,從不覺得自己有錯,也篤定自己能應付一切。

湘娘子把金陵的人事俱收拾妥當,算起來已在金陵留了半載,即要動身返回湘地。

這日甜釀入天香閣陪湘娘子說話,湘娘子留了許多東西給她,俱是女子喜歡的首飾器皿,樂器香料一類。

“這些都是我積攢多年的東西,雖不值多少銀子,但俱是我的心愛之物,少連是男子,首飾布料這些給他也無用,也隻能傳給你,小酒不要嫌棄。”湘娘子把箱籠都收拾出來,讓人抬去施家,“也算是我替他母親給你的一點心意,隻盼著你們兩人好好過日子。”

提及蘭君,湘娘子總是有諸多感慨,施少連不愛聽,湘娘子隻得和甜釀一吐為快:“她離開金陵的時候,走得很匆忙,我一時也籌不出銀子送她,把我妝奩盒都給了她,想著這些也夠她過幾年安穩日子。送她離開金陵的時候,她就抱著我的珠匣站在船頭,初春的冷風吹著她的衣裳,她撈起身上的披帛搵淚,我問她要去何方,她一雙幽幽的眼卻直直望著金陵,看得我也掉下淚來......那時候要是能留在金陵,該有多好啊,可惜了.......”

湘娘子瞥了甜釀一眼,緩緩歎了口氣。

甜釀和吳大娘子相處過幾載,也從施少連和湘娘子口中聽過吳大娘子一些舊事,知道的越多,吳大娘子的麵目卻越發的模糊不清。

“她既然不舍,為何要離開金陵呢?”甜釀問道。

“那個人叫周雲安......當年也是金陵的緊要官員,蘭君是他家的琴娘,周家和一樁大案扯上的關係,蘭君被趕出了家門,後來周家定罪,蘭君怕自己被牽連,索性離了金陵。”

“這位周大人的下場也是有些悲慘,他是一甲出身,入過翰林,當過謀士,頗有才名,當時朝廷殺了一大批官員,屍首都扔在城外的野墳,金陵城鬨得風聲鶴唳,人人驚惶,周家人丁稀少,他又為人倨傲,親友稀少,旁人不敢收斂,屍體至今還葬在那片墳地裡。”

這故事說來話長,湘娘子滿麵欷歔,最後欲言又止:“蘭君遇上他,不知是福是禍。”

甜釀腦海裡浮現的卻是施少連的麵龐,輕聲道:“吳大娘子喜歡大哥哥讀書,哥哥卻偏不,要從書院出來做商賈。”

湘娘子默默呷了一口茶。

家裡停歇不過幾日,又出了幺蛾子,那死了的驗官家眷收了銀子,原本已經息事寧人,又翻出風浪來,將一封訟狀送到金陵應天府,告的正是金陵施家縱惡仆欺行霸市,目無王法,將朝廷官員打死揚長而去,又重金賄賂府院,一行人在趁著熱鬨時節,在應天府門前敲鑼打鼓,鬨出了好大陣仗。

這家人把施家補償的銀子都抬出來喊冤,施少連見到那封筆鋒犀利的訟狀時,忍不住皺了皺眉。

他找人去了趟淮安府,查查這驗官背景,人倒是無足輕重,倒是有個在背後出謀劃策的謀士,正是吳江人,乃是盛澤宗族郭家的一個子弟。

郭家,正是曲夫人的夫家。

施少連眯起眼,喃喃自語:“曲家?”

他背著手,嘴角泛起一點冰冷笑意。

施家與各衙門人熟,那驗官雖是從船上摔下的,但人是死在自己家中,因此也無甚懼意,府尹傳喚時,施少連找了個家仆出麵應對,自己在家中閒坐。

這事兒鬨起的動靜,甜釀在家中自然得知,就連雲綺和苗兒也聽見點風聲,都趕來尋施少連問消息。

“沒什麼乾係。不過是一家子刁民訛詐,想找個冤大頭要多賠些銀子過日,我自有分寸。”

他嘴裡說著不打緊,卻瞳色沉沉。

哪料在公堂之上,這驗官家人翻了訟詞,說是鹽梟窩藏私鹽,縱船闖關闖閘,撞死鹽務官員逃之夭夭,應天府看是鹽院的案子,暫停了庭審,將案子轉提鹽院,兩院共理。

近來又逢著朝廷整治鹽課的風頭,驗官家眷再把一紙訟狀遞到通政司,如今的通政司隻是個冷衙門,可在立國初,通政司接的都是禦狀,金陵通政司雖是個閒門麵,卻有監理審案之權,因是鹽案官司,通政司接了這紙訟狀。

這案子改成了金陵府、鹽院、通政司三部共理,督管此案的,正是芳兒依附的那位參議大人。

施少連聽說這事時,一言不發,不怒反笑。

甜釀捉住他的袖子,輕輕蹙眉:“通政司的案子,還牽連鹽院.....會不會有麻煩?”

他喝了半盞苦茶,往椅上一靠,閉著眼,半晌後才沉聲回話:“沒什麼事。”

通政司過目的案子,不可謂不重,甜釀眼看著這幾日家裡流言四起,施少連和孫先生連著幾日都有傳喚,早出晚歸。

甜釀暗地裡見了張圓一麵,是阮阮從中牽線。

算起來,兩人已有數月未見,這一次見麵,張圓臉頰削瘦,形容消瘦,整個人沉寂了不少。

張圓見她第一句話便是:“楊夫人已經從錢塘動身,將至金陵來見你。”

甜釀點點頭,輕聲問他:“你近來是不是和芳兒有往來?”

張圓怔了怔,亦點頭。

兩人一時都沒有說話。

良久之後,甜釀看著自己衣上的紋飾:“你可不可以......不要難為他,近來家裡總是不太平........”

張圓靜靜看著眼前:“如果光明磊落,行端坐正,何懼之有?”

“我二哥死了。是被人害死的......還沒有抓到真凶。”

“其實家裡我最不喜二哥,他這人性子油滑,還喜歡招惹是非......但平心而論,他也不是一無是處,對父母兄弟還算不錯。”

他身上還佩著一片雪白的哀絰,麻布在風中輕輕飄蕩。

“死者已逝,生者節哀。” 甜釀垂眼。

“接到他死訊的時候,我驚撼大過悲傷,二哥死得有些蹊蹺,揭開棺木,看到他臉上不瞑目的眼睛和腳上的傷痕........”

“他死的那日,有兩個住在水邊的漁民突然沒了蹤影,江都府去查這兩個漁民,發現他們不是普通漁家,是江都一幫鹽梟。”

“其實......我一直對當年之事耿耿於懷,金陵上任後,我有托兄長幫忙查施家標船的關卡文牒,市舶和漕運兩司共占河海水道,兩司常有來往——施少連尚在江都時就開始經營糧鹽營生,我懷疑他和私鹽有關。”

“在二哥遇害前幾日,我還去信問過二哥,二哥當時回信告訴我他拿到了一封漕運司抄錄的近年的漕船往來文牒。後來我整理兄長遺物,卻沒有找到一點半點文牒書信,我又聽家裡人說,出事前的那些日子,二哥真的有和漕運司的人走得近,他應當真的從市舶司和漕運司拿出過什麼東西,但家裡家外,偏偏沒有這樣東西。”

“二哥去後,母親想把蔻蔻接到身邊來養......二嫂這時候卻告訴我,蔻蔻不是張家的孩子.....是她和人私通生下的......我不敢信二嫂的話,也不敢將這話轉給母親聽.....前些日子,我找到了二嫂當年的貼身婢女杜鵑,杜鵑從二嫂懷孕後就被打發到遠鄉,她說......那個和她私通的男人....是況苑。”

甜釀看著他臉上痛苦又迷茫的神色。

“他們借著我和況學關係親近,兩人趁機互通.......二哥和漕運司的人相談那日,正巧遇上了況苑,兩人喝了一夜的酒,為什麼況苑死前常去探望蔻蔻,他會被自己妻子毒死,為什麼兩家喪事會這麼巧........”

張圓失神的目光落在甜釀身上:“況苑和杜若還和一個人有千絲萬縷的聯係....那就是施少連......江都府查了這麼久,仍沒找到害死二哥的那個真凶,可是.......真的查不出來麼?”

甜釀偏首,看著晴山如黛,湖水如藍。

張優的死,換了杜若和蔻蔻後半生的安寧,是他為況苑做的最後一樁事。

“甜妹妹,如今的一切,都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樣...完全不一樣...是我做錯了嗎?我娶了非我想娶的人,我的哥哥死於非命,我最敬重的嫂子和人私通......”

“為什麼會這樣.......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所有的一切本應該更好些。”張圓輕聲道,“這些話我從未和人說過,但若要說出口,也隻想說給甜妹妹聽。”

他順著甜釀的目光望去,兩人一齊凝視著那深綠葳蕤的枝條,桃花謝了,小小的,青綠的果藏在葉間。

那不複存在的少年時光,那葳蕤樹下擁吻的年輕男女。

隔了良久,甜釀問他:“你和芳兒打算做什麼呢?”

“回金陵之前,我還見過曲池了。”張圓垂眼,“是受楊夫人所托,讓我照看他一二。”

“是麼?”甜釀呐呐道,“你上次送我的東西,是他給的麼?”

“他見了我,隻問了你好不好,知道你的現狀,再沒了言語。”張圓緩聲道,“聽說曲家的日子也不好過,曲家處處受排擠和打壓,全靠他一人苦苦支撐......有人不肯放過他,要將他逼到絕境。”

甜釀蹙眉,眺望遠處湖光山色,眉心皺著,長長喘了口氣,提裙轉身要走。

“甜兒妹妹。”張圓在她身後喚住了她,“你是否真的心甘情願和他在一起?為什麼?”

她頓住腳步,回頭望了他一眼,輕聲問:“如果罪有應得,他會有什麼下場?”

張圓的眼神徒然銳利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