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第 124 章(2 / 2)

囚她 休屠城 19163 字 4個月前

“乾娘,我和曲池已經分開了,再者,曲池也不需有我,他也有了新姻緣。”甜釀微歎,“我拿了休書,結束了,就真的沒有了。”

“他還不是被逼的。”楊夫人氣憤拍腿,“曲池是被誰坑害,他如今過的什麼日子,你還不知道麼?昔日你和曲池,我是看著你們走過來的,那時候你們感情多好......”

\乾娘,我非嫁不可。\甜釀打算楊夫人的話,沉靜道,“我會嫁給他的。”

“為什麼是他,難道施少連害你還害得不夠慘?”楊夫人義憤填膺,“他這人陰狠太甚,手段齷齪,你早前看清了他的真麵目,如今怎麼反倒糊塗起來。”

甜釀看著楊夫人,粲然微笑:“乾娘,我漸漸悟出了這麼一個道理——人活一世,隻不過痛快二字。簡單點,想得少些,日子是不是更輕鬆,過去那麼多人事紛擾,知道的、不知道的,對的、錯的又有何用。”

“有些事情,如果覺得累,那就忘掉它,如果擺脫不了,那就接受它,讓自己少點煩惱,多點快樂,也沒什麼過錯。”

楊夫人握著手中的茶杯,看著她的活潑笑靨,突然如鯁在喉,想要說出的話,猶豫再三也說不出口。

她勸了甜釀大半日,最後竟然有些失落。

施少連和甜釀待客,特意請楊夫人留在府中少住。家裡有湘娘子,又添了楊夫人,寶月和小雲都在甜釀身邊伺候過,一時家裡熱鬨非凡。

“在想什麼呢?”施少連悄然站於身後,雙臂環住她,將麵龐埋進她頸側,深嗅她身上的甜香。

“沒想什麼,發呆而已。”她順勢窩入他懷中。

“你和楊夫人久彆重逢,都聊些什麼?”溫熱手掌攤在她小腹上摩挲,他沿著白玉般的耳畔落下熱吻,“你似乎不太開心?”

“沒有,我很開心。”她細聲回應他,“乾娘不太願意我嫁給你,我們爭執了半日,乾娘有些悶悶無奈。”

“是麼?她當然要有這一套說辭。”他突然悶聲笑了,將身體壓在她肩背上,壓彎了她的腰,親吻遊離至桃腮邊,他要吻她的唇,手心掌著她的脖頸,她半擰著腰,一隻玉手輕輕搭在他肩頭。

唇舌相觸,輾轉覆合,你追我逐,如魚唼喋,纏綿生動。

最後她深深喘氣,兩頰緋紅,媚眼迷離,他將懷中軟綿綿的人抱入內室,要和她一赴巫山,也要和她同生共死。

施家給楊夫人安排的屋子,原是楊家老爺的內書房,如今改成了幾間招待內眷的精舍。

屋子泰半還保留了原貌,隻是內裡千差萬彆,早已換了主人。

甜釀梳洗停當,過來陪楊夫人喝茶說話,她站腳的地方,恰好是當年她母親抱著她在懷中,跟父親說話談笑之處。

楊夫人一夜輾轉未眠,看著眼前年輕女子,深深歎氣,不知該如何是好。

倒是甜釀細心,看見楊夫人麵帶哀容,皺眉倚窗望著外頭景致,似乎對此家中熟稔,問道:“乾娘似乎認得這園子?昨日我帶乾娘從園子裡走過,乾娘無須指引,竟知道從何進出......”

楊夫人眼眶發酸:“實不相瞞,這家和我有緣,二十年前,這是我式微時主人家舊宅,我是這家中主母身邊的婢女,隻是相隔二十餘年未踏進此門中。”

“難怪如此,乾娘姓楊,原先的主人也姓楊。”甜釀呐呐,“乾娘和我有緣,又和這家有緣,如今又因我重回故地。”

“玖兒。”楊夫人握著她的一隻手,殷切道,“我是真心希望你過無憂無慮的日子,我們母女兩人在一起,像錢塘那般。”

“我明白乾娘的心意,隻是如今的日子也很好。”甜釀微笑:“我陪乾娘在家裡四處走走。”

楊夫人搖頭,牽著她的手一一講起,哪間屋子是以前的廂房、哪件物事是舊物。

“這座屋子是新起的,原來這是一片空地,家裡小少爺要蹴鞠,特意辟出來的一片地方。”

“這兒原先有座涼亭,亭後有排屋子,那時候是我當值的屋子。”

兩人回到主屋,楊夫人推開旁側一間空屋,這地方倒是半點未變,楊夫人難免欷歔:“這是那個最小孩子的屋子,那時候她才一歲多,還睡在搖籃裡。”

“這個孩子也亡了麼?”

“這個孩子我帶走了,可惜不慎丟了。”楊夫人看著甜釀抹淚,“我怕後有追兵,不敢帶著她上路,隻得先把她寄養在農家,後來我又病了一場,找了個地方安頓,再去接她,那家農戶嫌她累贅,把她扔了,後來我找到了她的骸骨,把她骸骨遷回金陵,和她的父母兄姐合葬。”

甜釀怔怔看著楊夫人落淚,被楊夫人攜住手,語氣恨恨:“乾娘問你,你當真要嫁給那個施少連?”

屋外有小婢女恰煎好藥,將藥碗端到甜釀麵前:“夫人,藥好了。”

楊夫人聞見湯藥的苦氣:“這.....”

甜釀銀勺攪了攪,輕聲道,“是調養身體,生養子嗣的補藥。”

一碗**辣的湯藥喝下肚。“近來請了個醫術很好的老禦醫來診脈,乾娘,興許我很快也會有個孩子了.......”

“不知道孩子養起來是否容易,我害怕我會變成一個名不符實的母親。”她捂著微燙的藥碗,笑了笑,“我心底真是好慌張。”

“你以前在錢塘,我多次勸你生養,你嘴裡應著,心裡卻總不太上心。”楊夫人沉鬱道,“那時候曲池也縱著你,帶你兩人去廟裡求子,你兩人也隻顧自己玩樂。”

“人總是會變的。”她將碗遞在小婢女手上,抿了顆蜜餞在嘴中,“成親、生子、操持中饋,乃是女子必生之道,憑心而論,以我的年齡、過往,能有如今的日子,已經不知好過多少女子。”

“我是不是醒悟得太晚了。”她眨眨眼,突然朝楊夫人調皮笑笑,“還是為時不晚?”

楊夫人看著她,長長久久,歎了口氣:“好吧.......好吧。”

楊夫人趁空,去見了一趟張圓,張圓桌上堆著厚厚的案牘,一支朱筆在紙上圈圈點點,見楊夫人過來,作揖請安:“夫人見了她,如何?”

這些日子,她是冷眼看著施少連和甜釀兩人,算是舉案齊眉,恩愛有加。

“我原想帶她回錢塘,如今看來......我勸不動,就留在金陵看著她。”楊夫人對張圓道,“既然她點頭,那她要往懸崖底下跳,我也替她墊在下麵。”

楊家人全都死了,剩下的這個,就隨她所欲活著吧。

“曲池那邊如何了?”楊夫人問張圓,“他那邊可有動靜?”

張圓蹙眉:“那一把火,不僅燒了施家的幾條鹽船,也有徽州一個商客的船泊在近旁,這商客手上有一門生意,正是曲家的主顧,把曲家的營生斷了大半,曲池忙於此事,遲遲未有信。”

“火是因何而起?莫不是那姓施的小子縱人放火?”

“明麵上是鄰船的兩個商客起了齟齬,不慎鬨出來的。”張圓翻開書案,捂住脹痛的眼,“我找到一樁小案,明日呈到巡鹽大使手中,興許能挖出些東西來。”

楊夫人歎了口氣。

張圓找到的是一樁不起眼的小案,鹽運提舉司有個小吏,此人負責已勘合鹽引單據的造冊,此前這小官因汙損幾張庫中舊引被同儕告發被懲。張圓把此案翻出來,是發覺案中蹊蹺,這小官汙損的舊引,都是出自施家標船,其中的一張,就是那個淮安批驗所的驗官勘合過,拿在手中存疑,故而逼停平貴停船的引子。

這兩樁案子合二為一,就是一樁案子收尾首尾。

火燒鹽船後,施少連手中許多營生都因此中斷,施家勢頭一下頹然不少,他在外時有不順吃癟,將那一等營生都慢慢收緊,近來常有空在家,或跟孫先生清談,或陪甜釀湘娘子出遊,或去天香樓宴客,倒是少了許多雜事。

楊夫人陪同甜釀暫住在施家,有時留在府中,有時也出門見友人,這已是七月末的時節,暑氣漸退,夜晚開始涼爽起來。

甜釀仍是吃著禦醫開的藥方,這藥一日兩次,晚上臨睡前有一碗,吃了一個月下來,禦醫來看過一次診,見她臉上漸有紅潤,手足也不再發冷,月事也調合好,增減了幾味藥材,仍吩咐她每日喝著。

湘娘子歸期已定,回程的船已泊在渡口,隻等她動身,這一番回去,還不知何時能再見,湘娘子對著施少連幾番感慨,最後殷殷勸他:“你我相處雖隻有四五載,我卻一直把你當子侄對待,金陵臥虎藏龍,你事事小心,雖是心性好強,但有些事也得適可而止,切勿聰明反被聰明誤。”

“這是自然。”施少溫聲道,“湘姨保重。”

湘娘子看著不遠處的甜釀,又道:“你和小九若是依著約定的日子成婚,你給我來個信,我派人送賀禮來,成親之後,你領著她去你生父母的墳前上柱香吧,他們在天之靈,也終得安慰。”

兩人的目光一齊落在甜釀身上,她穿大紅織金的寬袖襦裙,風吹著衣袂裙角,飄飄然似將她騰空托起,甜釀正在查看船上各處的布置,囑咐妥當,才向湘娘子走來。

湘娘子握著她的手:“湘姨就把少連托付給你了,他行事若有差池,你幫著在旁提點些,莫讓他誤入歧途。”

甜釀點頭。

湘娘子看她一副一無所知的模樣,終是忍不住開口:“你兩人是緣也是劫,最後終是剩下你兩人相依為命。有些事.......你彆怪他。”

“我知道,湘姨放心。”

兩人看著湘娘子乘舟遠去,一道回了內城,去天香閣看了看。

天香閣依然醉生夢死,燈紅酒綠。

這一年是鄉試年,馬上就是秋闈,金陵湧入了大批應考的青衣學子,秦淮河兩邊的寓所住滿了人,想比往日更是熱鬨,酒樓茶館處處可見人吟詩作賦,慷慨激昂指點國事。

施少連攜著甜釀的手慢慢踱步回去,夏末的風帶著秦淮河的潮氣,微微有些悶熱,他臨河望景,看著喧鬨的人群蹙起了眉。

甜釀知道他近來不如意,每日在家也有些消沉,凝滯,她心裡突然冒起這個詞,他近來常在書房獨坐,不見外客,不喚茶水,麵色沉沉坐在椅上沉思,若是出門,也隻是和孫先生在一處看賬盤店,往昔往來交際的人都一時淡去不少,平貴那邊損了一筆的銀子,雖不知多少,但看孫先生連夜點燈傳喚人的架勢,應也是出了許多血,剩餘幾艘船賤賣了船上夏鹽,留在了江都修葺,如今家中最大的進項,便是天香閣。

“天快黑了,回去吧。”

他攥著她的手往前走,看見人流中有個乞討的乞丐,盯著那乞丐數次,突然扭頭問她,那雙狹長的眼睛鎮定又雪亮:“如果我有一日落魄,該如何是好?”

她心頭突然一哽,沉思良久,問他:“落魄到何種地步?”

“也許是千金散儘,也許身無分文。”他表情沉沉,語氣微冷,“你在我身邊,我從沒讓你吃過縮衣節食的苦,如若有一日落魄了,我該拿你如何是好.......”

“沒關係。”她抿唇微笑,“我們馬上就要成親了,夫妻榮辱與共,無論什麼日子,我都可以。”

“那如果更壞些呢。”他看著她,目光深邃,意味不明。

“怎麼樣都可。”她答道,“夫妻一體,生死相隨。”

“是麼?生死相隨.......”他捏著她纖細的手指,垂下薄薄的眼,麵上表情玩味,唇邊帶著一縷微笑。

湘娘子去後不過幾日,孫先生帶著個長衫中年人,兩人汗涔涔,麵色急切,腳步匆匆而來,原來是有商行裡的對家,私下向衙門告發,說施家販賣私鹽,和通政司手中的那樁驗官身死之案攪在一起,要提施少連去衙門問話。

第二日一早,果然有衙門的官差持著牌票前來,將施少連帶到府衙去開審問話。

差人上門之時,甜釀和楊夫人都在家中,甜釀聽見前院的喝聲,縫著喜帕的手指一抖,銀針紮進手指,沁出一滴血珠凝在指尖。

他倒是從容不迫的換了衣袍,看見甜釀提裙急急過來,還蹙著眉頭對她輕喝:“外堂人多眼雜,仔細衝撞了,快回去。”

好在夜裡施少連就已經從衙門裡回來,不過是提審問話而已,隻是他袍上幾道深深的衣褶,捂著額頭在堂裡喝了一盞茶,聲音沙啞對孫先生道:“先生煩請跟我來一趟。”

孫先生和施少連在書房商談到半夜,甜釀奉茶進去,見他手裡捏著一張訟紙出神,他見她來,手指一鬆,那白紙隨即飄落在地。

甜釀俯身去撿,看上頭寫的字,筆力遒健,一樁樁列明他的罪狀,勾結行賄朝官、暗放官債,販賣私鹽,縱奴行凶.....語氣犀利,氣勢洶洶。

他揉著自己的額頭,指尖摁住眉心,靠在椅上仰頭,直勾勾望著朱紅的房梁,語氣頹廢,喃喃自語:“我倒第一次見那通政司的參議大人,原先竟是刑部的官員,想不到我施少連有一日,竟也長跪在衙門裡受人審問,滿堂嗬斥,百口莫辯,世事輪回,想來也是可笑。”

“那這紙上寫的.....幾項真,幾項假?”她臉色蒼白問他。

他窩在椅內睇眼看她,突然抖動肩膀悶聲笑了起來,眉眼生動,睇眄流光,笑容極其詭豔,“你覺得呢?你覺得哪些真?那些假?”

“能查出的是真,查不出的是假,嘖嘖,若他們有手段查出來,光憑這紙上的罪行,夠不夠我死十個來回,親友連坐?”他看她額頭沁出冷汗,朱唇發白,長腿擱在桌上,“我都不怕,你怕了?”

她動了動唇,終歸是沒有說話,垂下手,將紙拋在地上,塌著肩膀,目光幽幽看著他,眸中閃著一點星輝般的光亮:“你不怕,我也不怕。”

屋裡響起一聲嗤笑:“你可知這字是何人所寫?”

甜釀搖頭。

“你竟然連自己未婚夫婿的字都忘了,當年你們鴻雁往來,寫過多少書信。”他噙著笑,神情卻極冷,“果然是小九,做什麼都深得我心。”

是張圓,她回過神來,除了張圓還有何人。

他長臂一伸,將她拖到自己懷中來,銳利的目光仔細端詳她的神色,麵上有點怒極反笑後的緊繃,戾氣十足:“我說這些日子,為何處處碰壁,時時受挫,原來還有張圓在背後惹事,他是禦史台的人,都在翻我的案子,是想報複什麼?是報複我奪妻之恨,還是報複我殺兄之仇?一個靠嶽丈上位的軟骨頭,竟然也有如此骨氣?你可知道他如今起的什麼心思?將要至於我何地?早知今日,我倒不如當年將他弄死在那艘畫舫上.....”

言至此,他神色又突然灰敗,狠狠咬牙,目中光亮如星火,看著麵前佳人,她終為自己所有,是他人永遠得不到的,突然興致又亢奮,兩人就在書桌上胡鬨起來。

雲散雨歇,兩人交頸歇息,他慢慢平靜下來,撫摸她的身體,最後手掌按在她的柔軟平坦的小腹上,像是喃喃自語,更像是問她:“為什麼這麼久了,還是沒有動靜?”

她也低頭看著自己的小腹,心裡想的是,興許這就是天意。

家裡被近來這幾件事鬨得人心惶惶,常能聽見下人竊竊私語,雲綺和苗兒兩家知道此事,也是再三來問,曉得事情因果,雲綺心直口快:“哥哥和我是一家人,哥哥出事,方家焉能全身而退,哥哥去求求芳兒和張圓,哪有這樣嚴重,說不定花筆銀子就遮掩過去了。”

又道:“九兒和張圓有過婚約,九兒的話,張圓多少能聽,九兒姐姐幫著出一份力。”

“不必。”他冷聲拒人,“我自有法子。”

甜釀也來勸他:“你若願意,我跟你一起去,或者......我替你出麵也好,去找芳兒和張圓說情。”

施少連看著她,麵容陰沉,眼神淡漠,袖手回她:“你出麵,他們就會放過我?焉知不會更加雪上加霜?”

甜釀愣了愣,緩聲回他:“是我的錯。”

她咬斷手中繡線,喚住他:“無論什麼後果,我都和你站在一起。”

施少連沒有回頭,自顧自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