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第 127 章(2 / 2)

囚她 休屠城 25777 字 5個月前

他明知我不願意,依然要強迫我。

以前在施家,我總是依賴他、央求他,我會軟綿綿的喊他哥哥,求他幫忙。可我並不想過這種日子,我想站在他身邊,看著他娶親生子過日子,我也有自己的人生,他得意時,我替他高興,他煩惱的時候,我總是可以幫得上一點忙,我們一起度過很多年,白發蒼蒼依舊站在一起,我還可以遞一件精心刺繡的衣裳給他,將我對他的感激和心意都納在針腳裡。

而不是深夜躲在床帳內,肌膚交纏,汗水黏膩,重重喘息,或是趁人不備時偷偷親吻,耳鬢廝磨。

對我而言,那真的太可怕也太恐懼了。

他總是能掐中我的弱點,有辦法讓我低頭,讓我聽他的話。

我被他從金陵抓回來後,這個家裡,祖母已經失去了威信,他成了真正的一家之主。

雲綺出嫁,桂姨娘、紫蘇、藍家相繼被他懲治,祖母也病倒了,家裡走動的,隻剩下我和他。

我再也不用笑臉迎人,這家裡再沒了我的束縛,他在家裡寵我,我們好像過上了夫妻一般的日子,家裡總有突然拔起一點風言風語,又瞬間消散而去。

不知他如何在祖母麵前說的,那段時間,祖母蒼老得很快,我甚至覺得祖母已經變成了一具空殼,眼睛混濁無神,看著我的時候眉頭是皺的,隱隱蟄伏著莫名的情緒。

似乎這家裡每個人都有理由討厭我,所有人都討厭我,每個人都過得不好,我開始覺得,似乎是我毀了施家,沒有我,興許王妙娘不會進施家,大哥哥會成親生子,雲綺獨享了家裡的寵愛,我也不會礙了藍家的眼,祖母的日子也應當舒適快活。

那段時間唯一的樂趣就是身體上交融,和他在一起殘留的熟稔和默契——我們在一起很多年,彼此熟悉,彼此幾乎毫無保留。但這樂趣也是空虛的、縹緲的,像無根的浮萍,不知自己飄蕩在了何處,也不知要飄去何方。

日子在他的豢養下慢慢度過。

祖母去世的時候,我內心的恐懼到達了極致。

他對我的好是真的,他眼裡的情動也是真的,我大概像他手中的一粒珠子,不許隨意滾動,隻要乖乖在他掌心內,他會投入所有的目光,仔細雕琢,變成他最喜歡的那個模樣。

我們要去金陵,金陵有新的生活,他的新家業在那,沒有什麼風言風語,我們能像普通人那樣,無懼所有,光明正大的生活。

我一遍遍問自己,是不是打算就這樣,和他永遠在一起,做夫妻、親人、兄妹,緊緊糾纏在一起。

每想一次,我會覺得喘不過氣來。

不能。

我隻是覺得疲憊,我在施家呆了太多年,早就覺得累了,以前覺得出嫁後就是解脫,每每想起祖母臨終前的目光和神情,我就如鯁在喉,忍不住低頭懺悔。我對他的肆意奪取和步步緊逼心生懷恨,我依舊害怕和他的相處,那種身心被人抓住,心焦又空虛的感覺,讓我煩躁又紛亂。

我真的不願意嫁給他。

其實早就想一走了之,隻是不敢,我身邊有很多人,他的心思很細,我不敢跨出那一步。

被抓回來的後果,無非是身體上的淩虐和心理上的征服,我的哥哥,喜歡慢慢又細致的折磨人。

後來,我看到了王妙娘和芳兒。

走的那一夜,我似乎鎮定又心慌,看見他飲下雷公藤酒的模樣,我從來沒有那樣害怕過。

我終究對不起他了是嗎?

對不起.......哥哥。

每走出一步,我都在痛,全身上下,由頭到腳,都像踩在刀尖上。

走到吳江的時候,我以為我終於獲得輕鬆,沒有想到會是那樣的痛苦。

要戒掉一個人,戒掉對他的依賴和習慣,戒掉他的親吻和撫慰,是另一種煎熬。

我常夢見他溫熱的唇貼在我耳邊說話,遊離和愛撫在身體上的指尖,醒來的時候,枕上是濕漉漉的。

我原本該恨他的,他毀了我不是嗎?

如果我和張圓在一起,一切都會不一樣,一切都不是如今這個模樣。

可是看他喝下那杯雷公藤酒,痛苦倒在床上的神情,所有的恨和怨都消失了,如今剩下的,隻有他的溫柔淺笑和炙熱親吻。

我在夜裡想過千百遍,我想回去,我受不了日夜的煎熬,受不了清貧的生活,受不了耳邊的清寂。可每天看見太陽升起,想起他在床笫間把我摁趴在枕上,想起他的冷笑和肆意輕薄,想起我和張圓那無疾而終的親事,想起祖母臨終前看我的眼神........

從私窠子裡僥幸逃出來,在施家偷了十年的幸福光陰,我想過得自由一些、踏實一些,我想不懼彆人目光,我想隨心所欲的生活。

我錯了嗎?

在吳江半載後,我意識到,我不能躲在一個小山村裡渡過我的餘生。

錢塘那是我最快樂的幾年。

原來不需要討好彆人,不需要笑臉迎人,憑借自己的雙手,也可以過得開心快樂。這裡的家長裡短不會太過煩膩,歡聲笑語也很隨意,沒有那麼多的規矩和約束。

遇見曲池是個意外。

他笑起來陽光燦爛,渾身懶洋洋的,跟人說話時,一望便知他心底想什麼。

我喜歡和他相處。

我喜歡簡單一點的男子,我能看清他,我知道如何去應對,這讓我覺得輕鬆。

忙碌之餘,我也會想起江都,想起他,他定是會恨我的,但他為人處世如魚得水,身邊不缺佳人陪伴,這一切很快就會過去。

後來我也偶爾知道,江都眾人都各有前程,他也娶了芳兒,帶去了金陵生活。

那一瞬間,我想起了我自己繡的那件嫁衣。

江都的一切塵埃落定,過去的都已成為過去.......

我嫁給了曲池。

沒什麼理由,我也不介意曲池隱瞞我的那些,就是某一日突然看見他的笑容過於燦爛,他求娶,我鬼使神差,就點頭應下了。

新婚之夜,我抱著丈夫結實的肩膀,迎接他小心翼翼的親吻,心內隻有寧靜和輕鬆。

以前從來不是這樣的,每一次的歡愛,心裡湧上來的是焦躁和顫栗,還有被撩撥翻滾的情/欲,抑製不住令人瘋狂和破碎。

和曲池在一起的日子是輕鬆又快樂的,一轉眼就過去了,就如同一場夢一樣,等我見到握住馬車車窗的那隻沾血的手,突然就打了個寒顫,醒了過來。

曲父病重,要回江都,施少連已經去了金陵,江都如今隻有王妙娘和喜哥兒在,無須害怕,可我還是.......

回去的船上,有一夜裡我做了個荒唐的夢,夢見麵色陰沉的男子,肆無忌憚親吻我的身體,我緊緊纏住他,將淚沾在他黑色的衣襟上。

誰能想到,回江都是個圈套呢。

曲池被逼得束手無策,我終於鼓起勇氣見了他一麵。

前塵往事曆曆在目,我隻想求他成全。

誰料這成全到最後,卻是逼得曲池寫了一封莫須有的休書,浪蕩行跡在外,曲家直接把我趕出了家門。

施家的轎子就在外頭等我,等著接我去見他。

這天下之大,是否還有我的容身之地,錢塘的心血毀之一旦,我如今又成了孤家寡人,身無分文被曲家趕走,我還能去哪兒?

那時候我想,如果當年不來江都,或者那杯酒多一點雷公藤毒,那我的今日,就不會這樣彷徨無助吧。

我最好的歸宿就隻有他。

賜我一飯一粥,讓我苟且偷生,賞我一衣一被,隻能任你予取予求。

他已經完全變了一個模樣,從前藏著的那些性格不再掩飾,都翻到明麵上來。

那段日子,我已然心死,身體是麻木的,心也是冷的。

我當然知道他會用什麼法子對付我,用身體碾壓我,用冷言冷語羞辱我,他還是要帶我去金陵,我還是要在他的籠罩下生活,他毀了我已有的一切,還要帶我麵對過去的那種害怕。

那一刻,我真的恨死他,恨不得和他同歸於儘。

我們在船上吵起來,那是我們第一次吵架,我說了很多的話,那些話在我心裡百轉千回,最後通通傾瀉於口,可我聽見他說出口的恨,隻想抱著自己嚎啕大哭。

為什麼要走到這個地步?

到了金陵,他把我扔進了天香閣。

我明白他的意思,若不是施家,不是他,吳江的小酒,就是如今天香閣的花娘們。

我還是一顆珠子,捏在他指間,他鬨出動靜,敲打一番,要我屈服,要我害怕,要我乖乖呆在他掌心裡。

他了解我,我也了解他。

他舍不得我吃什麼大苦頭,隻會用那些我最害怕的招數來對付我。我也知道,隻要我肯順從,他那些威脅都是虛張聲勢,我多哭一聲,他眼裡的怨氣就少一分。

可我怎麼能低頭。

天香閣那段時間,我們經常吵架,吵完又糾纏在一起,醒來又開始吵,我就是要看他額頭青筋爆出,眼神黑沉的模樣,他讓我痛苦,我也不讓他好過。

可他抱著我沉淪纏綿,水乳交融的時候,總是會和記憶牽連在一起,離開江都前,我們其實過了一段極其恩愛融洽的日子,那時候血肉融合在一起,甜得讓人心顫。

回憶一旦勾起,便很難停下來。

後來吵得累了,他換了一種方式,他對我極儘溫柔,他貼在我的耳邊說愛我,他在我身上印下炙熱的吻,我記得以前,隻要他願意,能讓身邊人如沐春風,暖春三月。

他帶我出了天香閣,回了家,恢複了多年前的那種溫柔體貼,無論我如何矯作又衝撞,還是冷漠諷刺,他都細致安撫我。

我生來不是一個堅韌又端正的人,不是那種貞烈至死的女子,我知道自己慢慢的在屈服,如同以前那般。

後來我才明白,如果真的憎恨一個人,是不會有“屈服”這個詞的吧。

江都的生活,從金陵開始延續,我見到了雲綺和苗兒兩家人,也見到了芳兒。

我沒想到,芳兒和我的命運,截然不同。

我知道的,他從來都不是好人,他已經對我手下留情,但紫蘇和芳兒的結局,總會讓我如鯁在喉。

況苑死後,他其實落寞了很久很久。

我偷偷見了張圓,他和楊夫人、芳兒都暗中有聯係,他想讓我離開施少連,可我真的太累了,再離開一次,不過是再被他抓回來一次罷了。

他的營生慢慢開始出岔子,鋪子裡、夥計裡、船上,零零碎碎,有些我聽過的,有些匆匆而過的背影,他偶爾皺眉的時候。

芳兒如今攀附上了官家,怎麼會輕易放過他。

張圓呢,他知道張優是死於何人之手麼?

標船開始出事,一波接著一波,他什麼都沒說,卻逐漸有些不耐煩起來,偶爾也有些消沉。

我知道張圓、芳兒和楊夫人,或許還有曲家可能都有糾葛,他這樣囂張的氣焰,會落得什麼下場?

無論什麼下場,我已然如此,除了在他身邊,天下已無我去處。

湘娘子試探我婚事的時候,我應了下來。

至親至疏夫妻,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若出事,我也波及,算是最好的結局了吧,大不了,我就陪他一起死。

死了,就不用糾纏了,不用煩惱了,我們都扯平了。

乾娘又到金陵來尋我,我那時以為,她是為曲池而來,可我已經打算嫁給他。

乾娘聽說我要成親,看見我喝湯藥,吞吞吐吐,神色極其奇妙。

金陵住的宅子,是楊夫人的舊主故居,其實原宅主的事,他前前後後和我說過好些回,每次都是三言兩語,我那時未想過,這原來是我的家。

我去祭掃了楊家的墳墓,看見乾娘在一邊抹淚,那時候我在問自己,乾娘對我的好,超出了界限,為什麼?

界限。我很明白,所有的好,都有來源,都有限度。

老禦醫又一次登門來為我看診,說出流胎這個詞時,我腦子裡一片空白。

原來我的月事不調和不孕,皆是因為我曾經有過一個孩子,我懵懵懂懂喝下的那口雷公藤酒,斷送了這個胎兒的性命。

我從未看見過他有這樣陰沉的臉色和可怕的眼神。

他對我過往所有的背叛耿耿於懷,並壓抑在心底,他怨懟曲池並加以報複,對於孩子,更是介懷。

他開始在天香閣內留宿,又開始對我冷嘲熱諷。

我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和名字,這世上怎麼會有那麼多無緣無故的巧合呢?原來在那麼多年前,他就已經知道我所有的一切,卻執意的瞞著我。

他要我孤苦無依,要我無親無故,要我易於掌控,所以隱瞞了一切。

那一刻,我真的心冷如鐵。

在我胸口刺下那朵蓮花時,我足足在床上躺了半個月。

我真的恨他,希望我從未認識過他,從未和他有過瓜葛。

真的太累了。

當初他為什麼不能對我好一點?

我不喜歡孩子,我害死了我們的孩子,可是,我如果知道自己肚子裡有個活生生的胎兒,我也會不顧一切把它生下來。

我從未想過要傷害他和那個孩子。

這些年,我從未好受過。

小時候,我對老天爺發過誓,如果有人能走到我身邊,幫幫我,救救我,我甘願為他付出自己的一切,甚至不惜自己的性命。

那個人真的走近過。

這世上所有人都可以對我壞,因為他們是他們,而你,是我心裡想要好好對待的那個人。

或許我那個時候年紀還小,或許我還懵懂,或許我足夠自私和虛偽,可當我心裡砰砰跳的時候,我不喜歡你浪蕩作惡的時候,我在你麵前害怕得想逃的時候,其實我已經開始長大。

我喜歡你身上的氣味,我喜歡你靜靜陪我坐著,我喜歡你的溫柔,隻是我自己也陰差陽錯的忽略。

你總說你愛我,你問我能不能愛你一點。

起初我也不明白自己,我總是矛盾,或許藏得太深,或許其中摻雜著太多,可我對你的感情,這世上誰也無法比擬,你親吻我的悸動,像下雨的雷聲,掩蓋了所有的一切,如果不是有一個那樣難堪的開始,那樣一段糾葛的私情,那樣強硬逼著我接受一切,我不會一次次的離開......

神鳳十二年。

這年的春日姍姍來遲,冰雪消融的晚,冰霜褪儘,新綠一夜染遍荒野。

墳塋上綠草茵茵,無碑無字,已經有許多年頭。

那位周雲深大人總是一年一祭,吳大娘子一生苦心孤詣,這處墳地,是她唯一的牽掛。

相隔十步之外,是一座新墳。

火燭燒的很旺,氣味略有些嗆人,我蹲在地上,默默注視著墓碑上的名字。

施少連。

岷州客棧燒起那把火後,他們說起你屍骨無存,我早已決定放開了手,可那一刻我想的是,我是不是也該去死,我死了,楊家和周家的故事就徹底的結束了。

可是你想要我活著嗎?不然我身邊怎麼會有那麼多的人?

我原本該恨你的,不是嗎?

如果你最後才願意借王妙娘之言坦白你的身世,如果湖堤的相遇隻是為了告訴我那聲“快了”,如果你最後一夜留給我的遺言是讓我無牽無掛。

你想要我永遠記住你。

暮色四合,晚風微拂,遠處有人影走動。

紙錢的火舌舔舐著我的指尖。

有過路人在我身邊停下,不遠不近,默默注視著我。

他看了很久很久。

我慢慢抬頭。

青衣素帶,眉目清朗。

火舌舔上我的手指,我動了動指尖,暮色迢迢,晚風拂動,眼前的一切都模糊的。

他緩步走過來,彎腰接過我手邊的紙錢,投進火苗裡。

我不知道我哭什麼,但就是止不住的淚。

“多大的人了,還要哭?又不是小孩兒...”

嗓音一如既往的溫柔。

我全然控製不住,哭得更大聲。

“那一年在流放的路上染病,病得有點重.......可我想活著,還有心願未了,四海內外訪遍名醫,想求一條命。”

“總要我輸得一敗塗地,把過去都毀乾淨了,才能有一線生機。”

他蹲下來,風掀起衣袍撲在我手上,那布料粗糙,沾著草間的潮氣。

“施少連已死,敝姓周,金陵人氏。”他漆黑的眼睛潤潤的注視著我,伸手觸了觸我的黑發,“楊玖兒......”

“如果你至今還未有心上人,也許我們可以試試重新開始。”

我想大聲喊他滾,讓他走開,可我喉嚨哽咽,心如刀割,半點說不出話來,隻能淚流滿麵,嚎啕大哭。

我顫顫巍巍站起來,撇開身邊的東西,抹著淚往外走。

他不言不語,不疾不徐的跟著我,跟我一前一後走在這青山綠水,白花□□,姹紫嫣紅,紫暮黑夜中。

紅塵滾滾,總是混沌又迷蒙的。

我們身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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