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隻是以微笑默認,並未正麵回答。
“他也不是能養孩子的人呢,我至少還是有過點經驗的,雖然過程並不怎麼好就是了。”
她注視著麵前不知運轉了多久的旋轉木馬,神色中流露出幾分懷念,隨後很快又被微不可察的苦惱占據,“但是那個人……即便是我也無法想象他會認真撫養一個孩子的場景。”
即便過往的十八年大多時間都被米哈伊爾放養,依舊很好成長至今的費奧多爾反駁說:“父親他雖然很少對我有過多關注,但是他已經做得很好了,與這個國家的男人相比……”
至少對於靠一己之力成為一家支柱的男性來說,米哈伊爾對於他的關注,表麵功夫還是十分充足的。
不至於讓他在嬰兒時期無法自理的那兩年被餓死在搖籃中,以兩人這種複雜的關係,已經是極為難得。
然而被喪服包裹的女人卻毫無征兆地拔高聲音。
“所以我才真正意識到了,他確實已經死去了。填補在那具軀殼中的是什麼我無法理解的東西,不再是他了。”
她所吐露的話語如同一記重錘狠狠敲擊在青年心頭,讓費奧多爾一時間竟啞口無言。
青年的表情很是茫然,思緒混亂了許久才勉強理解了對方的話語。
如果說自己所謂的“母親”無法承擔一個新生命的重量,那麼按照她的說法,米哈伊爾應該也是同類人。即便兩人相愛,也不可能會為隨後誕生的新生命感到欣喜……
“是因為對我的降臨抱有了期待嗎?”麵色慘白的青年沙啞著嗓音開口。
正因為米哈伊爾本人絕不可能做出這種反應,才會讓麵前的女人察覺到某些事實,放棄了沉浸在甜蜜夢境的選擇,以至於不得不從虛妄的夢境中醒來。
這樣就不難解釋她為什麼會做未亡人的打扮了。
因為真正死去的人是米哈伊爾。
“這隻是一部分。”這一次,她並沒有再逃避任何疑問,而是側麵回答了青年的猜測,隨後兀自開始解釋道:“早在最初,構成了他這個個體的已經是一段瀕臨破碎的記憶與感情了。”
像是害怕青年無法理解過於飄忽的話語,女人伸出一根纖細的手指在空中揮舞著,以簡潔明了的話語闡述了米哈伊爾如今的狀態。
“能理解嗎?就是一名即將迎來死亡的患者,在他真正去世之前,將構成了他這個人的記憶完完整整的剪切出來。雖然這樣會給他的大腦造成無法逆轉的損傷,但考慮到本體即將迎來死亡,我這麼做也是不得已的選擇。”
畢竟這是唯一能延續他存在的方法了。
女人的表情很是悵然,就連語氣也被未曾遮掩半分的苦澀填滿,“但是在我進行這一步之前,他的身體已經損壞了,我能剪切來的僅剩下他對我的感情,以及構成他這個人的某些要素罷了。”
然而即便是如此,沒有了記憶的米哈伊爾,與她真正所愛的對象也有著本質上的差彆。
他們沒有任何過去,也沒有任何相愛的記憶,卻足以讓女人為之沉淪。
“所以父親他才會對你一見鐘情是嗎?”大致了解過自己父親的情史,曾對最初兩人的相愛過程感到質疑的費奧多爾喃喃道。
米哈伊爾那個人的性情太過清冷,那些溫婉的表象能騙過外人,卻騙不過與他生活了十多年的費奧多爾。
那樣的人,怎麼可能會輕易愛上一個僅僅有著一麵之緣的女人,並且直到現在都無法走出?
“因為我們本來就是戀人,彼此之間隻有唯一的……深愛之人,就在不久前剛剛定下了婚期。”女人雙眸微闔,過長的眼睫毛遮掩住了她那雙足以令人溺斃在其中的鳶色瞳眸。
她指間摩挲著被手套覆蓋住的左手指根,那裡有著一枚金屬圓環模樣的某物,將她整個人牢牢拴住,“明明好不容易找到活下去的理由,明明好不容易感受到了幸福是什麼……”
費奧多爾的神色極為複雜,過大的信息量使得他大腦逼近運轉的極限,某些關於自己父親的疑惑也得到了解答,然而他卻未曾感到半點輕鬆。
“原來如此,那麼也不難解釋為什麼我會喜歡上太宰了。”他緩緩吐出一口氣,雙唇緊緊抿起,“雖說早在最初我確實因為他那張臉受到了不小的驚嚇,居然跟自己死去母親一模一樣,還以為這一定是你的陰謀。”
如果說他本質上也是米哈伊爾的克隆體,被灌輸過的某些情感使得他與自己的基因來源體相同,都會無可救藥的愛上某個人的話,那麼他有著今天的一切或許早是注定。
他確實是經過了許久的內心掙紮,才能毫無芥蒂的同太宰治步入戀愛關係。
畢竟本質上兩人並無任何血緣聯係,最大的可能也不過是被同一個女人坑害過。隻要徹底忽略某個與戀人擁有著同一張臉的女人是自己名義上的“母親”,他便可以坦然接受自己與太宰治的全新關係。
“當時甚至還擔心過,鄰居家的這位同齡人會不會在未來的有一天成為自己的後母。但是父親卻對此沒有任何反應,僅憑這點已經足以確認了,他對你的記憶確實被模糊了。”青年的語氣夾帶了幾分諷刺,像是在嘲弄對方明顯逃避的行為。
然而對方卻麵色不改,語氣極為認真的回答說:“我確實有過這種打算。”
“……”
費奧多爾隱約有種極其不妙的預感。
他緩緩直起身,表情有幾分崩裂,以一種眼神死的目光注視著明顯興奮起來的女人。
隔著薄紗甚至能看清她蒼白麵頰上浮起的紅暈。
“不過那都是在你死去之後的事了。”
女人像是沒有注意到身側青年的異樣,她抬起一隻手輕掩住嘴,即便如此也無法徹底掩蓋住高高揚起的嘴角,“繼愛妻亡故之後,僅剩下的孩子也在他剛成年不久後死去。被悲傷淹沒的男人因為受到打擊過大,恢複了早已忘卻的某段記憶。”
“就在此刻他卻發現,鄰居家那個他看著長大的孩子、也就是他兒子的未婚夫,居然有著跟自己早已逝去的妻子完全一致的臉。甚至連性格,那種被哀傷籠罩的氛圍也是同樣。”
她愈發高昂的語調猛然停止,就像是講故事臨近重點前的故意停頓吊人胃口,直到三秒鐘過後,這才繼續壓低聲音講述道:“就像是他深愛的人,在那孩子身上重生了一樣。”
早已經放棄維持自己麵部表情的費奧多爾,默不作聲的從管理員號特有的背包欄中掏出了那瓶提前買好的飲料,十分貼心地擰開瓶蓋,等待對方說到口渴後可以直接遞上前去。
他早就知道會有這種發展了。
“你說,這時候他要是見到了因家中負債累累,被迫進入演藝圈後不但沒能掙到錢,反而得罪了各方人士的太宰治因債務所迫被迫出賣自己身體的模樣,精神已經不穩定的他會怎麼選擇?”
“女人”終於不再維護自己的矜持與優雅,就連那過於空靈的聲音也變成了標準的男聲。他科科怪笑著,因穿有高跟鞋而顯得修長的雙腿開始來回亂晃,將本就不穩固的可以晃到咯吱作響。
“會將小治帶走的吧,在替他償還了所有債務之後……嘖,這種發展怎麼感覺比《沒有錢》還要帶感,然後睡一次給一百萬什麼的,利滾利下來我一輩子都還不清。”
因為思路跑偏而徹底出戲的津島修治不再繼續背台詞,沒有任何形象可言的在長椅上笑成一團。他來回撲騰著蠕動到了自家戀人懷裡,很快收到了來自費奧多爾不輕不重的一記腦瓜崩,立刻裝模作樣捂住頭開始哀嚎起來。
畢竟認認真真對戲這麼久,到頭來率先NG的卻是他。
“……打住,你腦補一下就可以了。”費奧多爾無奈一把扣住對方的肩頭,防止某位情緒過於激動的繃帶精滾下地。
津島修治立刻不滿地撅起嘴,語氣很是控訴,“可是真的很好吃啊,瘋癲了的老父親和戀人死後瘋癲了的兒媳,互相把對方當作替身的禁斷之戀!”
他這種怪異的口味,自從在現世中入宅後本子看多了,就再沒能成功掰回來過。
麵對又開始撒嬌耍賴的戀人,早已感到習慣的費奧多爾隻能無奈捏了捏對方的臉頰,又成功得到一陣不滿的哼哼聲。
“劇本,還演不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