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2(大修)(1 / 2)

第九十二章

薑四爺臉上的神色,是那種和自己較勁後,卻比輸了的神情。

“我信任你有自己的分寸,你若當真想去,就去吧。”

“像你娘親說的那樣,明日再去。”他不放心地囑咐,“帶上薑平,帶好護衛。”

薑嬈來之前,都做好了跪下來求她爹爹娘親的打算,沒想到幾句話而已,就得到了她想要的,她眼睛裡滿滿雀躍,像是兜滿了星星,“爹,謝謝你。”

等她遠去,薑四爺敲著桌麵的手,支到了自己的太陽穴上,麵容看上去有幾分疲憊。

“真煩。”

薑秦氏心裡早就知道結果會是這樣。

她回到了他身邊來,柔聲勸慰,“兒女各有兒女的福,煩什麼?”

“她知道我縱容她,所以身上才總會一種底氣——敢任性的底氣。這是我縱容出來的脾氣,我卻奈何不了她。傾善,我是又高興又難過。”

“她知道有人護著她,就不會讓自己受委屈受欺負。”薑四爺用木棍支開了房內的窗,看著女兒遠去的身影,不覺有些出神,“可要是以後沒有一個像我這樣縱著她的人,她得多難過。”

陽光鋪滿了整個窗台,院子裡的桂花燦黃如金,一簇簇開得正好,香氣躍過窗欞,漫了進來。

桂花這種花卉,十分的嬌氣,一點寒都受不了,不然就會枯死。

前些天下了雨,薑四爺吩咐人將桂花搬到了暖閣裡,這兩天雨停了,白日裡有陽光照耀,他才又將桂花搬出來。

他費儘心思、精心嗬護的一株幼苗,丁點的風雨都不舍得她受,怎麼忍心把她推到彆人那裡受苦受難?

“即使不是裴鬆語,也不能是皇子皇孫。”薑四爺眼底濁意沉沉,惱恨著自己,“我怎麼就狠不下心來,直接把她關在家裡呢?”

薑秦氏的手柔軟地落在他的肩頭,“您且放寬心一些,你這陣子為了年年的婚事,已經多久沒睡一次好覺了,再這樣下去,身體就要垮了。”

屋外,一道身影停在了門外,待了一會兒,默默離開。

……

明芍聽說了薑行舟允了薑嬈去雲菱山的消息,收拾行李都沒那麼有精神,等看到薑嬈的身影出現在月門,她迎上去,憂愁地說道:“姑娘,雲菱那邊多山多嶺,比鄴城那邊山脈的地勢還要複雜,現在又在修建棧道,路一定難走,您非要去那兒受罪嗎?”

薑嬈的步伐很沉,臉色灰撲撲的,經過明芍時,沉悶地落了一句話,“不去了。”

明芍:“您留在金陵,留在金陵,看看花,品品茶,時不時赴個宴會,多悠閒啊……不去了?”

明芍愣住。

薑嬈點了點頭,往屋裡走,明芍追上她,“姑娘,真的不去了?”

“我不去了。”

秋風卷落了院子裡梧桐樹上的落葉,打著旋兒地落到了薑嬈腳下。

她踩過時,腳底傳來了脆響,落葉的顏色,和她鬱悒的臉色差不了多少,見明芍像是有話要問,薑嬈說道:“爹爹最近睡不好,一會兒你找個丫鬟,去找李大夫,管他要個藥膳方子,給爹爹補補身子。”

明芍走後,薑嬈就把腦袋埋進了美人榻上的枕頭裡。

不高興。

為什麼就沒有一個兩全的法子,能讓她想見容渟就見容渟,而她爹爹也不會攔著呢?

好像自從大伯的事情發生後,爹爹他對皇子的成見就變得更深了。

若是她爹爹對容渟沒成見就好了。

要是沒成見,興許他就不會覺得裴鬆語那麼好了。

本來想多少次裴鬆語薑嬈都無動於衷,可若是換成容渟,她那白皙的耳尖忽然染上了粉,翻身坐了起來,臉頰也粉粉的,往院子裡看了一眼,見那些幫她收拾行李的丫鬟在把東西往外搬,打開了窗戶,朝她們說道:“彆搬回去啊。”

有個二等丫鬟回稟道:“姑娘,明芍姐姐說,您不去雲菱了,就讓我們把這些搬回去。”

“我是不去了。可我不去,東西還是能送去的啊。”薑嬈打窗戶邊露著腦袋,掰扯著手指數著說道,“袖爐、炭火、熏香。”

天寒了,若是不帶些取暖的,山上那麼冷,很容易生病。

薑嬈趴在窗邊看著那些丫鬟,“一樣都不能少,都要送過去。”

……

雲菱山腳下,村莊儘頭,有幾處臨時搭建起來的屋舍,是給來督工的官員住的。

此刻,西樓夜半,片月寒星,天色暗如鴉羽,角落裡黑黢黢的。

懷青腳步匆匆,敲了敲還亮著燈的西廂房的門,“殿下,陳大人又來了。”

他剛通報完,陳兵爽朗的笑聲就傳到了院子裡,“九殿下,下官來與您一敘。”

陳兵雖是文官,可臉生得糙,半臉的絡腮胡,平日裡剃掉了,看不出什麼來。這幾天忙著雲菱棧道的修建,沒功夫打理自己,就生了半臉的青茬。

多日的風吹日曬,又使得他的臉變黑了不少,若是脫掉一身官服,和這邊在莊稼地裡打滾的農夫沒什麼兩樣。

他人又沒有什麼官架子,才來了幾日,就和當地的百姓親密無間了起來。

陳兵大跨步進了容渟的房間,將手中提著的兩籃雞蛋放到了桌上,“這是村東的周二一家送我的,臣帶了兩籃,分予小殿下。”

“小殿下的主意實在不錯,自從告訴百姓,棧道他們也能走,就沒多少反對的人了。”陳兵坐下,感慨說,“可你這舉措,可斷了不少人的財路,如今棧道的通行證沒了意義,衙門裡管這塊兒的官員沒了油水可撈,估計正記恨著你,今早朝你身上扔臭雞蛋的人,八成和他們有關。”

容渟淡聲道:“沒關係。”

陳兵看他的臉色中連丁點的憤怒都沒有,仍然拿著手中的刀,認真地雕刻著手中的模型,視線也被吸引了過來,說:“你這模型做得精巧。”

“鬨事的百姓壓下去了,該商量商量棧道要如何修了。”

陳兵見容渟在說正事,也肅正起來,他說:“雲菱山山勢並不險峻,隻是山上多落石,中間還有斷崖,若修建了棧道,連接兩座山峰間棧道的鐵索容易被落石砸斷,這是最棘手的地方,若是建不好棧道,本官都無顏回去見聖上。”

“能想辦法將落石引開。”容渟指了指他鋪在桌上的圖紙。

陳兵起了幾分興趣,說:“我看看。”

他拿起了那張紙,擰眉看了半天,用手指掐著自己的大腿,恨聲道:“我怎麼又沒想到。”

容渟掃了一眼陳兵,看到了陳兵視線所及的地方,“廊亭是讓棧道上的木樁木板免受雨水侵蝕,而非抵禦落石。陳大人看錯了,我的方法,是換一條路。”

陳兵赫然紅了臉,“倒是個好辦法。”

他把圖紙拿在手裡,又看向了容渟手中剛有個雛形的模型,“那等這模型做好,可否借給下官一用?”

得到容渟應答後,他將圖紙放回了桌上,說:“改日下官會叫人來取。”

夜晚起了風,窗戶上糊著的雲母紙被吹得像是某種樂器,奏著嗚嗚咽咽的樂音,像是下一秒就要氣儘,被夜風撕成碎片似的。

陳兵站在這裡才一會兒,不滿地皺眉,“先前我請殿下到我那兒住著,殿下不肯,如今天氣突然冷了,殿下還是沒有回心轉意嗎?我那兒,有廚子、有丫鬟,我女兒還常常往這裡送些她做的點心,房間也敞亮,住起來舒服許多,不比您在皇宮裡差。皇上將您交給了我,我可不能讓您吃了苦。”

明明是皇宮裡長大的小孩,卻像是享不了福一樣,一張桌一張床,就是他現在所住的西廂房所有的擺設,他一個寒門出身的官員都覺得寒磣。

容渟笑了起來。

他那張臉即使不笑,都能使人一見,腦海中第一個蹦出來的詞就是“漂亮”。

笑起來更不得了,柔和了眼角冷戾的線條,化了身上的霜與雪,眼裡的冷意與戾氣都被垂落的睫毛遮擋,反倒生出了幾分純潔與無辜來。

這樣乖巧的笑容就會讓人覺得,不管彆人要求他什麼,他都會照做的。

陳兵被這樣的笑容蠱惑,以為容渟終於聽了他的話,大喜過望,未等到容渟回答他,就先說道:“下官現在就去找人為您收拾屋舍。”

“不必了,多謝陳大人。”容渟轉動著輪椅,握住了桌上的繡刀,用刀柄彈走了桌上的木屑,與陳兵分立在這小小的房間的兩側,如同隔著楚漢河界一般,兩人被照在牆上的影子相隔甚遠,“我在這裡,住習慣了,不必麻煩陳大人。”

陳兵一更,負起手來,“你這裡要什麼,沒什麼的,怎麼會住得習慣……”

他看容渟不像是會回心轉意的樣子,提了三次都被拒絕,就知道這件事沒希望了,陳兵的眼色微微黯了黯,多看了容渟一眼,說道:“夜也深了,下官先告辭了。”

烏鵲送客出門,回來後,還沒接近那間四合小院,就撞見了拎著兩個籃子出來的懷青。

定睛一看——

“這不是陳大人送的雞蛋嗎?”

懷青停住步子,回他,“九殿下說,讓我找地方扔了。”

烏鵲從懷青手裡接過一籃,掂量了掂量,一臉的可惜,“說扔就扔啊。”

“陳大人真的很關照九殿下,方才我送他回去,一路上他一直在問九殿下能不能吃好住好,他的一片心意,就這麼扔掉,不好吧……”

“九殿下就是這樣的性子。”

懷青歎了一口氣,倒是見怪不怪,“畢竟處處都是想要他的命的人。”

懷青對烏鵲說道:“你記住了,能讓九殿下毫無芥蒂的,隻有寧安伯府那位四姑娘。你沒看到嗎?今天白日裡寧安伯府那輛馬車送來的時候,九殿下有多高興?”

烏鵲摸了摸腦袋,和懷青一塊兒去扔雞蛋,他還是舍不得全扔,留了幾個,打算第二天喂狗。回來回稟時,見容渟手裡拿著個梅花纏枝的袖爐。

袖爐的銅質勻淨,裡麵還沒有燒炭火,點熏香,隻是個死氣沉沉的物件,可容渟捧著,瞳仁中就有十足的歡喜,炭火、袖爐、熏香,還有桂花糖,被他擺成了整理的一排,擺在桌子上。

今日寧安伯府來的馬車,是烏鵲迎過來的。他自然認得,那些都是薑嬈送過來的東西。

這整整齊齊一排,一進門就能看見,大有睹物思人的架勢。對比著那些被扔掉的雞蛋的境遇,簡直天差地彆。

烏鵲回去後,心服口服地用肩頭碰了懷青一下,同他說道:“你說的,真沒錯。”

……

一個月時間杳然過去,轉眼到了九月下旬。

扈棠見薑嬈最終還是沒能去雲菱山,就常常到寧安伯府來陪她,為她解悶。

明明九月中間還是沒那麼開心的,但等到九月下旬後,她顯而易見地看到這個冷若冰霜了快一個月的小美人,在收尾的這些天裡高興了起來,眼裡有了光,臉上的妝容也好好畫了,看上去光彩照人。

扈棠:有貓膩。

但她沒有想清楚貓膩是什麼,直到有回來找薑嬈時,碰到了薑謹行在薑嬈的屋裡和薑嬈說話。

薑謹行的個頭像是柳葉抽條一樣瘋長,但即使這樣,他的個頭還是小小的,隻不過消瘦了許多,撲過來抱著薑嬈時,終於不再像是往薑嬈身上黏上了一個球。

他在薑嬈懷裡一拱一拱,大叫著“阿姐阿姐”,“九殿下不是快回來了嗎?我想去看九殿下。”

薑謹行在書院裡讀書,怕極了他那幾位先生,武先生倒還好,見一見文先生,簡直像能要他的命。容渟在的時候,能教他做做功課,他在文先生那裡的日子好過,這次容渟去了雲菱,薑謹行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他朝著薑嬈扯了扯自己的臉頰,把小臉蛋扯成了一個餅,“你看看,我都瘦成什麼樣了。”

薑嬈摸了摸他的腦袋,“我也想見九殿下。”

“一起!”

“咳咳。”扈棠以指叩了叩門,得薑嬈允肯後,她踏進來,將一個花團錦簇紋樣的小盒往薑嬈麵前一放,“給你的,花露胭脂,點在唇上也頰邊都好看。”

薑嬈接了過來,聞了聞,“你不是不愛逛胭脂鋪子嗎?”

“我是不愛逛,我又不用胭脂。可你用呀,我一想到這些東西你塗了好看,我就想買,也就愛逛胭脂鋪子了。”扈棠又從薑嬈手裡把胭脂小盒拿了過來,將胭脂旋開,指尖壓了壓,點在了薑嬈的臉頰邊,“真好看。”

她一邊看著薑嬈,一邊說:“我以後肯定是要生女兒的,把女兒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真好。”

薑嬈笑了起來,“若是你的女兒像你一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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