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第一百八十一章(1 / 2)

容城少帥的婚禮盛大而隆重, 新郎英武,新娘慧美, 挽著手臂向眾來賓敬酒的時候,多少人誇讚天生一對。

馮瞿心裡樂開了花,挽著新娘子認了一圈人,家裡的弟弟妹妹、軍中的上下同僚、政府的各級官員、北平中央前來賀喜的官員——其中尹明誠屬於舊識,他竟還寒喧兩句:“真沒想到馮少帥你娶了顧姨太。”分明還是心中不平,在老子那兒吃了癟, 要到兒子這裡來找補。

顧茗心知他是在為自己妹妹出頭,可惜伊人已逝, 便不做解釋。反而是馮瞿聽他提起舊事很不高興:“尹兄, 如果你是來砸場子的,我有一百種方法讓你在上司麵前出醜。”

北平中央政府新上任的曹大總統稱謂前麵還要加“代理”二字, 更不會隨意跟地方軍政府撕破臉, 大家還保持著表麵的和諧, 尹明誠若是破壞這份和諧,回去也沒好果子吃。

尹明誠接連在馮氏父子手中吃癟, 心裡也頗不好受,隻能悻悻道:“馮少帥見諒,我就是想起了明真珠, 心裡有些難受而已。”

沒想到提起尹真珠,馮瞿依舊是波瀾不興, 牽著新娘子找徽州來的彭大帥去敬酒了。

彭大帥正與其餘鄰省的幾位督軍大帥談笑風聲, 圍著馮伯祥討論時政, 見到新人來敬酒頓時調侃馮氏父子,又讚新娘子美貌聰慧,一番紛擾之下總算是把這撥人應付過去了。

今日參加喜宴的還有容城滬上的文商圈中名流,本城富豪劉敬元、與容城軍政府有生意來往的中威輪船的掌舵人公西順、電影公司的季新源、玉城的教育委員長朱家樹、各家報社的主編……等等。

玉城各家報社的主編跟新娘子關係親近,內中還加了個容城的公西淵,皆站在“娘家人”的立場與馮少帥開玩笑:“少帥可萬不能欺負少夫人,不然我們的筆頭子都不是吃素的。”

馮瞿拱手認輸:“我要是敢欺負夫人,旁人不說,她頭一個也不會饒了我啊!”真要論文辭犀利如刀,容城公子不遑多讓。

顧茗失笑:“我有那麼厲害?”

馮瞿一副怕老婆的模樣:“甘敗下風!”

一句話惹的眾賓客轟然大笑。

季新源與方靜舒湊過來敬酒,顧茗笑道:“我們家美筠心眼實,方老板您多擔待!”

管美筠就跟在新娘子身邊,照顧她的需求,聞言眼眶都紅了。

方靜舒自然是客氣百倍:“美筠如今可是我的左膀右臂!以後還要請少夫人多多支持生意。”

顧茗笑道:“應該的。”又道:“我辦了個女性雜誌,方老板亦是女性翹楚,想請方老板做個專訪,不知道方老板方不方便?”

方靜舒自己便是為了生意想儘了辦法鑽營,連容城少帥的婚禮都不放過,沒想到看起來嬌弱的少夫人竟然與她是同一類人,在自己的婚禮上也不忘約專訪,頓生知己之感,笑不可抑:“一定一定!”還向季新源投了個駭笑的眼神——果然能攏住了馮少帥的心都不是簡單的人。

馮瞿攬著老婆的肩膀無可奈何道:“讓諸位見笑了,我家這位談起工作就魔症了,大家彆見怪!”低頭磨牙,在顧茗耳邊提醒她:“阿茗,今日可是我們結婚的大喜日子。”

顧茗詫異:“你的意思是事業與婚姻不可兼顧?”

馮瞿現在最怕她拿大道理來壓自己,小丫頭嘴巴利索,一個個大帽子扣下來,讓他幾無招架之力,小不心就成了她嘴裡的“落後頑固份子”、“前清遺留的糟粕”之類人物,很是要命。

他柔聲哄道:“當然可以,可是今日……還是專心點吧?”

顧茗:“……好吧。”

本城富豪劉敬元也是個視時間如金錢的人,趁著此次婚宴與公西順搭上了線,兩人正聊的熱火朝天,見到新婚夫妻過來敬酒,應酬完了文化圈的各路人馬,便迎了上來一起恭賀二人新婚之喜。

劉敬元還罷了,公西順想起獨子曾經向家中提起要追求顧茗後被拒,消沉了許久,如今與楊恩晴正式交往,兩家家長都很樂見其成,也算是了了他一樁心事,隻是沒想到當初他不放在眼裡的少女如今已經一躍而成為了容城少帥的正室夫人,真是世事難料。

馮瞿今日心情極好,簡直是心花怒放,攬著新婚夫人恨不得挨個敬酒,連盧子煜跟謝餘都沒有放過,態度親切和藹猶如老友:“盧兄與謝龍頭能來,真是蓬蓽生輝!”

顧茗甚少有機會見到他假惺惺的模樣,分明語氣態度與應酬前麵的賓客並無二致,她卻覺得馮瞿心中對這兩人充滿了厭惡感。

這些人都是作戲的老手,盧子煜一抹臉就把上次在監獄裡威逼顧茗之事忘的一乾二淨,向二人連連道喜:“馮兄與顧小姐當真是天作之合,祝兩位百頭偕老,早生貴子!”

收了馮瞿五十萬發子*彈,後續顧茗的書在滬上引起的各種輿論風波也不少,滬上軍政府沒少為此事而擦屁股,好不容易將大罷工彈壓下去,還特特再次派人前往災區,帶著救災物資與各家報社記者,作秀也罷,平息輿論風波也罷,總之又出了一筆錢才漸漸將此事淡化下來,但負麵影響卻並未消除,使得盧大帥對顧茗惱火異常,曾有言:“如果不是瞧在那五十萬發子*彈跟容城少帥的份上,必要殺了這丫頭片子!”

瀘上軍政府暗殺文人也不是頭一回,所謂熟能生巧,擺不平的輿論一般都用武力鎮壓,既然他們活著不肯閉嘴,那就讓他們跟閻王去叨叨。

馮瞿笑道:“借盧兄吉言!”

盧子煜身邊的謝餘卻神色恍惚的看著盛裝打扮的顧茗,猶能憶起當初兩人的相識,那時候她還是個天真單純的小姑娘,一晃這麼多年過去了,兩人之間漸行漸遠,終於走到了今天的地步,再見已如陌生人,可是他心中依舊能記得當年接濟過他的,教他識字的小姑娘。

他連祝福的話都說不出來,隻與馮瞿碰了個杯,勉強維持不失態。

盧子煜並不知二人之間還有段舊情,等到一對新人錯身而過應酬彆的賓客,他還在謝餘耳邊笑道:“

馮瞿還真是……”放著背景深厚的盧家小姐不娶,非要娶個毫無身家背景的容城公子,這丫頭除了長的好看一點,還容易煽動民心,真是個誘人的禍害。

謝餘注視著那窈窕背影,不由自主道:“馮瞿也算得償所願了。”

一直沉默不語的談雙談從他悵然的話音裡聽出了彆樣的意味。

新人應酬一圈,馮瞿生怕累著了新娘子,牽著她去往馮夫人處休息。

馮夫人帶著章甜,正與一名年輕男子說話。

奇異的是,章甜乖巧坐在那年輕男子的膝頭,神情極為親昵,轉頭見到新郎新娘,歡喜的招手:“乾媽,我小堂叔來了。”

她從年輕男子的膝頭跳下來,小跑著撲進了顧茗懷裡,滿懷欣喜的再次重複:“我小堂叔來了!”

來人是章泉之弟章峻的幼子章啟麟,見到馮瞿夫婦再三致謝:“當初大伯父讓我們離開滬上的時候,沒想到家中會有巨變,我們前往香江之後也有些波折,等到香江之事平息,再往滬上拍電報,已經與家中失聯。輾轉聯係上啟越,這才前來接甜甜,多謝二位照管甜甜!”

章家慘案傳回香江之後,章峻幾近成狂,當場吐血,被兒女攔住了,當著章老夫人的麵兒還要瞞著長子長孫的噩耗,隻能派章啟麟北上與章啟越接頭,才知章啟恩一點子骨血寄存他處。

馮瞿摸摸章甜的小腦袋:“一點綿薄之力,不客氣。”

章啟麟來之前心中已經想到了章甜的處境,小小年紀寄人籬下必然倍感淒涼,也不知道小姑娘成了何等模樣,可是拿著章啟越收到的喜帖摸上門來,見到小姑娘麵色紅潤,打扮精致的像個洋娃娃,被大帥夫人牽在手中見客,開朗大方,不由滿心感激:“我來之時,啟越再三叮囑一定要重謝二位,還讓我捎了一份新婚禮物,已經送交門口的副官了。說重金酬謝那是玷汙了兩位的高義,將來兩位若是途經香江,請務必通知在下!”

章啟越一再盛讚顧茗是可托之人,神情之間分明彆有內情,但章啟麟聽說那位顧小姐即將嫁為他人婦,便不曾追問,心中也有疑慮:兩人之間彆是有一段舊情吧?

他極少見到章啟越提起女孩子是那副悵然留戀的模樣。

“章家掃榻以待貴客,略表謝意!”他說。

馮瞿心中訝異:門口的副官竟然沒有通知他章家來人?

他心中翻來覆去的想章啟越送的禮物,用餘光偷窺顧茗的臉色,見她麵色有一刻的凝滯,又恢複如常,還道:“客氣了!”也不知道她心中作何感想。

馮瞿往各方舊情敵處發帖子的時候帶著勝利者的炫耀,盧子煜與謝餘都不過是陪襯,章啟越才是主菜,他一方麵想讓對方親眼看到顧茗穿著嫁衣入了馮家門,一方麵又擔心章啟越的出現讓顧茗心慌意亂——但借著婚禮讓兩人死心,於他來說是斬斷老婆的舊情最便捷的方式。

當初兩人濃情蜜意,就連情書他也讀過,還有那張已經被他存在保險箱裡的合影……那是他不熟悉的另外一個顧茗,有深愛的心上人,沒有巴結與逢迎的假模假式,還有燦爛的笑意與勃勃生機,有對感情的堅持不懈,有對生活的熱情與理想。

如今所有的熱情都歸於平靜,小騙子依舊是機靈百出,可有時候他還是忍不住想:在她平靜如沉淵的心底裡是不是掩藏著對往日舊情的留戀?

人都是矛盾的,馮瞿從來決斷有加,此前經曆的前女友及未婚妻都未能讓他方寸大亂,偏偏與顧茗糾纏的這些年裡瞻前顧後,優柔寡斷,有時候連自己也要忍不住鄙視自己一番。

章啟麟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提起顧茗便讚不絕口:“啟越對顧小姐讚賞有加,聽說家裡出事的時候顧小姐幫了不少忙,他心裡對你感激的很,隻是公事忙走不開,所以讓我代為感謝。”

顧茗定定神,澀聲問:“他……還好嗎?”

管美筠暗自替顧茗捏了一把汗,偷偷觀察馮少帥,發現他的表情冷了下來,悄悄捅了一下顧茗。

顧茗恍若未覺。

章啟麟似乎並未覺察到新人之間的暗潮洶湧,猶自道:“啟越以前是個傻呼呼的樂天派,經此一事之後整個人倒是變了個樣兒,沉默寡言瘦的驚人,想是還沒有從那件事情裡走出來,也難為他了。”

他後來聽說了章家在滬上出事的前因後果,也差點被章啟越同歸於儘的瘋狂舉動給嚇到,若非他的上司穆子雲及時出現,恐怕章啟越早沒了性命。

章甜眨巴眨巴眼睛,小聲問:“我小叔叔……他怎麼了?”

大人說話總容易忽略小孩子,況且章甜是個敏感的小東西,章啟麟心疼的抱起她安慰:“沒事兒,你小叔叔在北平可忙的很,暫時見不到甜甜,你跟小堂叔回去好不好?”

章甜見到家人極為高興,瞄瞄章啟麟再瞄瞄顧茗,小小聲說:“我想回家,可是……我也舍不得乾媽。”小家夥貪心起來也是極為可愛的:“乾媽可不可以跟我們一起走?”

馮瞿又好氣又好笑:“要不連義父也一起帶上?”

小孩子可聽不懂他的氣話,居然還當了真,頓時高興起來,拍著小手道:“好啊好啊,義父要是去,乾媽就一定會去,連馮奶奶也一起去,咱們一起熱熱鬨鬨的。”

馮夫人笑歎:“到底是小孩子。”異想天開的令人既窩心又不舍。

顧茗叮囑:“章先生既然要接甜甜回去,不妨等兩日,等我將甜甜的行李都收拾好了再帶她回去,路上帶個孩子出門,總不好隻穿著一身衣裳就走,旅途多有不便,還是準備妥當為宜。”

章啟麟來之前大約得了章啟越的叮囑,一切以顧茗的意見為主,竟是也沒有反駁,客氣道:“既然少夫人如此說,那我就再叨擾兩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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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婚禮結束之後,一對新人便坐著花車回到了他們位於霞遠路的府邸,便是當初金屋藏嬌之地。

不過如今整座府邸都與往日冷肅嚴整的氣氛全然不同,張燈結彩,到處都掛著紅燈籠,貼著大紅的喜字,就連門口警衛迎出來的副官傭人們都齊聲道賀:“恭喜少帥與少夫人大婚!祝少帥與夫人早生貴子!”

站在一眾仆傭麵前的林媽臉上的褶子都笑到了一處,似乎比自己兒子娶婦還要高興,擦著眼角沁出來的淚珠感歎:“夫人盼著少帥成親多少年了,這下子總算可以睡個安穩覺了。”

馮瞿下車之後,向大家道聲辛苦,彎腰從車裡抱出穿著龍鳳褂裙的新娘子,踏進了大門,一步步往主樓而去。

顧茗攬著他的脖子,臉頰緊挨著他的脖子,雙腳早就酸腫不堪,加之天不亮便被撈起來梳妝打扮,婚禮酒宴之上隻顧著應酬客人,又累又餓,整個人都快累癱了,連根手指頭都不想動。

抱著她的男人雙臂堅實有力,身姿筆挺,踏進主樓客廳,還能心不跳氣不喘的吩咐林媽:“做些好消化的一會兒送到樓上來。”

客廳裡也重新布置過了,連家具都被換過了,鮮花吐露芬芳,跟變魔法似的,她不過在外麵酒店住了一日,算上今日辦婚禮的時間才統共兩日,家裡竟然就大變樣。

樓梯上鋪著嶄新的紅地毯,馮瞿抱著她上了二樓,推開主臥,滿室玫瑰的幽香,房間裡舊的家具全都清了出去,新換了沙發梳妝台地毯大床,連窗簾都換了,如果不是馮瞿抱著她走進來,她多半會以為走錯了房間。

房間以大紅的主色調為主,中式的婚禮自有其喜慶之處,床單被套床帳統統換了正紅色,桌上還燃著龍鳳蠟燭,擺著酒水乾果。

馮瞿將新娘子放到床上,顧茗屁股才落下來,立刻便攬住了馮瞿的脖子:“床上有東西硌人。”

掀開被子,才發現床上撒滿了桂圓花生紅棗蓮子……

婚禮中西合璧,林媽卻固執的認為新人洞房花燭還是應該遵循中式禮儀,就連端到新房裡的第一份吃食都是半生的餃子。

顧茗:“……”

在她老人家殷殷期盼的眼神之下,顧茗硬著頭皮吃了半生的餃子,重複了千年的老套路,她老人家才滿意的指揮丫頭們端上了鮮蝦小餛飩、時鮮小菜、雞絲湯麵、一小碟醬牛肉、外加一碗補湯,並且催促大家從二樓全部撤離。

房間裡就剩了一對新人,顧茗換了禮服卸了妝,穿著柔軟的室內拖鞋,換了身寬鬆的絲綢睡衣坐在桌前開動,捧起餛飩碗喝了一口底湯,舒服的直歎氣:“今天真是餓死了,還是林媽熬的雞湯下的餛飩好吃。”

馮瞿失笑:“你嫁給我不會有一半的原因就是為著林媽的手藝吧?”

顧茗連吞了好幾個鮮蝦餛飩,這才有力氣跟他貧:“想要拴住一個女人的心,首先要抓住女人的胃,林媽可是你的一大助力。”

馮瞿心裡還惦記著章啟越送來的禮物,一句話不經腦子就衝口而出:“那當初章啟越可是抓住了你的胃?”

話一出口他才發現自己衝動了,房間裡歡樂的氣氛一掃而空,顧茗沉默了一瞬,才強笑道:“可不是嘛,當初他可是差不多把滬上的美食都買遍了才追到了我。”

她的話音裡頗有些懷念之意,也不知道是懷念滬上的美食還是懷念買美食的人,馮瞿一肚子醋意都上了頭,生硬的說:“可惜他再努力最後還不是我娶到了你!”

顧茗從章啟麟出現之後就覺得馮瞿不對勁,表麵上興高采烈的,實質上整個人卻跟悶著的□□桶似的,隨時會爆炸一般。

她放下了碗:“今晚你要跟我翻舊帳嗎?我們要不要算算你的舊帳?前有遣散的姨太太,後有尹真珠柳音書……真要論舊情,你難道還比我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