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周海樓的報應(三更)(2 / 2)

“……”

周海樓一言不發,強閉著眼睛,把這堆吃起來完全是在折磨他嬌生慣養的味蕾的東西給咽下去了。

晚飯後一群人被拉到操場站軍姿,半個小時後回宿舍。

周海樓作為新人被分到一間住了十六個人的男寢。

還不等他坐下來稍微歇一會兒,站在窗台旁的那兩個男生突然回頭,其中一個就是今天搜他行李箱的領頭“吳哥”。

周海樓的心慢慢地冷下來,宛如被浸入冰水一般。

他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卻正撞上另一個男生的胸膛。

“!!!”

周海樓的眼睛慢慢睜大,他左右看看,卻發現宿舍裡的七八個男生都像是得到了什麼號令一樣,齊刷刷地站了起來,朝他走了過來。

“新人骨頭很硬啊,居然之前還敢還手,還得教你一點規矩。”

他們一個個活動著拳腳,陰影漸漸淹沒了周海樓。

……

當天晚上,周海樓呆呆地躺在床上,他渾身被揍得青一塊紫一塊,根本就睡不著。

更何況男生宿舍還飄著呼嚕聲、磨牙聲、屁聲和腳臭。

在黑夜裡,上鋪突然緩緩地倒吊下來一個男生,他頭發剃得幾乎露出青皮,一雙眼睛烏沉沉的,正是周海樓白天遇到的那個男生。

他似乎不意外周海樓沒有睡,在看到周海樓還睜著眼睛時,隻立起一根手指,對他比了個“噓”的手勢。

“……”

已經吃過那麼多一拳一腳的教訓,周海樓要是再學不乖,那可能就隻有死路能走了。

看周海樓會意地拚命點頭,那個人做賊似地左右看看,最終緩緩掏出一個圓圓的東西遞給周海樓。

那是一枚廉價的,完全由糖精和可可脂合成的金幣巧克力。

周海樓接過來,如獲至寶地塞進嘴裡。

曾經這東西掉地上他都會直接踩過去,如今卻感覺被這劣質的甜味拯救了饑腸轆轆的胃。

男生一遍一遍地在空中比劃著兩個字,過了良久,周海樓才看出來,那兩個字是“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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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晚上,果然就出事了。

周海樓前一天晚上已經學會了“新人的規矩”,給這幫男生挨個打了洗腳水。

但是如果要讓他給人洗腳,那就實在太超過周海樓的接受範圍。

他劇烈地反抗起來,果然又遭到了大半個寢室的聯合毆打。

這一次,男生們的動靜鬨得太過了,被舍管當場喝令抓住。

在宿管問“你們搞什麼呢”時,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是商量好了一般,齊齊地投向被打得躺在地上的周海樓。

那個“吳哥”顯然是拿主意的。他想也不想就直接說道:“老師,他偷我東西!”

“……”

周海樓突然猛地發了一下抖,他覺得這個腔調聽起來簡直無比熟悉!

他借著那一股勁兒坐起來,啞著嗓子開口辯解:“不是,是他們……”

宿管根本看也沒有看周海樓一眼。

他伸手隨便一點周海樓,腦袋往外一撇:“出去,底下有老師教訓你。”

“……”

周海樓突然就明白了。

他們不在乎事實的真相,也不在乎究竟發生了什麼,甚至可能這個宿管都不在乎剛剛是不是吵鬨了。

他們隻是確定了,要被踐踏和欺淩的對象是他而已。

所有的一切,他的反抗也好,他的眼神也好,他的“自己找事兒”也好,都隻是隨便拿來用的理由。

……好熟悉啊。

這一套好熟悉。

這個思維好熟悉。

剛剛那個男生的語氣……也好熟悉啊。

……

周海樓被宿管送到教官手裡,名義上是“偷了東西,要長長記性”。

他被那些教官一口一個“小偷”和“賊”地叫著,靈魂卻好像被撕扯成了兩片,一片麻木地呆在他的身體裡,另一片則解離出去,用冰冷的眼神看著下麵的一切。

周海樓一時竟然想不起來,他腦海中另一個類似的場景,那個頭發短短,身體瘦弱,被一群人圍在中間重重推搡,叫著“小偷”、“窮鬼就是做賊”的人是誰。

那幾個教官原本想罰他一點其他的,周海樓敢肯定,自己一定從其中一個教官嘴裡聽到了“倒吊”兩個字。

在這個冰冷的夏夜裡,他極力地睜開眼睛看去,發現操場上的單杠上,好像真的倒吊著一個人。

那個人腳上係著繩子,來回晃悠著,看起來簡直像一隻死去的豬。

最終還是一個教官提醒:“他是大客戶”,剩下幾個教官才想起來什麼似的。

“那你就……跑個八千米。”

看周海樓站著不動,那個教官立刻一腳把他踹倒:“怎麼了,說你是小偷還冤枉你了?不服是不是?是不是?”

周海樓邁開傷痕累累的雙腿,在夏夜的跑道上,一圈、一圈、又一圈……

他的汗溻濕了迷彩服,在衣服上凝結成鹽粒,又凝結成板霜。幾個教官著急睡覺,因此輪流跟著周海樓的圈,一旦發現他慢下來,登時就是一腳猛踹上去。

……他好像也什麼時候見過,一個女孩拚命地在教學樓八樓上下奔跑,利用拐角、走廊、消防通道,不敢慢下一點腳步。

她也是,和他現在一樣,怕被人追到嗎?

那可真是……

可真是……

周海樓越跑越慢,越跑越慢,最終在某一次,身後教官一腳踢過去的時候,他猛地摔在了地上,發出了一聲響亮的“撲通”。

這一回,他眼皮發沉,再也爬不起來,隻能癱在地上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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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周海樓發現在自己已經在醫務室裡。

這裡的醫務室當然不可能像盛華的校醫院那麼符合規格標準,彆說x光和ct,能有張架子床就不錯了。

醫務室裡也沒有值班的校醫——實際上,周海樓都懷疑,這裡究竟有沒有校醫。

有人輕輕拍了拍他的床頭,周海樓循聲望去,發現竟然是那個青頭皮的男生。

“終於找到機會和你說話了。”那個男生鬆了口氣,“你叫什麼?”

他們兩個彼此交換了名字,周海樓知道了對方叫孫亞。

“你是從外麵來的,好像還是自己來的,不是被用麵包車綁過來的,是不是?”

在確定了這點以後,孫亞鬆了口氣,連忙問他:“那你知不知到周圍究竟長什麼樣?”

周海樓悚然一驚,徹底清醒了。

這男孩是要逃走!

“我知道。”他急促地說,“我當然知道,我見過,我沒上心……你讓我好好想想。”

“你一定要好好想。”男生拚命點頭如搗蒜。

“我們隻有一次機會,如果逃跑被抓回來,那會非常、非常、非常、非常慘。”

男生說到這裡猛地打了個寒顫,他連用了四個非常,顯然是驚懼至極。

在接下來的幾天裡,周海樓離開醫務室後,又找到機會和男生商量了幾次。

某一次上午的“勞務改造課”,也就是手工折信封的時候,他和孫亞找到機會被分到了一個組。

那之後好幾天,他們都在一個小組,低聲地說了很多話。

孫亞告訴周海樓,他這回非得要跑,是因為聽說學校新引進了一個什麼機器,就等著機器來了。

“有兩根長針,會放電,據說能給人洗腦。”孫亞一邊說一遍打了個哆嗦,“我可不想那樣,以後忘了自己是誰,喜歡打遊戲,隻知道糊紙盒和抽自己嘴巴子讓我快樂。”

“……”

雖然周海樓的生物學得不好,但他也知道,孫亞概念中的那種洗腦機器是不存在的。

如果存在的話,周靖這種資本家首先就先會用來給員工上996的課。

但是兩根長針和放電,聽起來也實在不是什麼好東西。周海樓一點也不期待。

他在這裡過了幾天,最開始反抗得厲害,後來幾天學乖了,勉強算是相安無事,一天最多會挨一兩頓揍。

但在老師眼裡,他就比剛來的時候乖多了。

而且因為他是“大客戶”,所以普通老師對周海樓還算稍微客氣一點。

雖然該罰就罰,但至少會像那晚的教官一樣,類似把“倒吊”換成“八千米”。

有一天走廊裡周海樓遇到那個接待老師,他竟還掛著那種黏糊糊的笑容,一臉堂皇地慰問周海樓。

“怎麼樣,過久了就發現還可以吧。這裡還是不錯的。”

“……”

周海樓被他的無恥震驚地說不出話。

但就在那個瞬間,他突然想起一個畫麵。

華秘書和他說起雲飛鏡的時候,曾經提過雲飛鏡想要從盛華轉走,最終終於遂意。

周海樓當時還很不解地想:盛華這麼好的地方,乾什麼需要轉走?

雲飛鏡是被誤會過一陣,不過後來不就風平浪靜,再也沒人敢針對她了嗎?

……時至今日,他終於懂得。

同樣的道理,原來換在自己身上也是成立的。

——這個學校這麼好,周海樓乾什麼挖空心思地想要逃出去?

——他是一開始吃了點苦頭,被人揍到甚至說不出話,可後來不就不常有了嗎?

——最開始男生們汙蔑他是賊,彆人給他起個外號叫小偷。但之後他們都改叫他“大客戶”了啊!

當一切發生在周海樓自己的頭上時,他才明白、理解、體悟了所有。

糊信封的時候,周海樓低聲問孫亞:“你為什麼找我商量?”

這個男生膽子大,動作細,如果隻是想找個知道地形的人的話,其實不用一開始就鎖定周海樓。

——周海樓很有自知之明地意識到,自己其實算不上個什麼東西。

連在這種學校裡,他都不是第一要被考慮的合作對象。

孫亞很誠實,他說:“我看出來了,你家有錢。”

周海樓入學的時候,他曾經趴在窗台上看清了周海樓身上的衣服。

這一回,周海樓是真的明白了。

“我出去後……給我家裡看身上的傷……他們不會放過這裡的。”

這一次“入學”,他還確實“學”到了許多許多地東西。

最後孫亞單方麵地結合周海樓、他另外的“線人”,甚至是老師的閒談,勾勒出了一張附近的地形圖。

他帶周海樓往那個狗洞看過,以狗洞的大小,確實隻有孫亞這種瘦小的人能勉強擠出去。

“我出去後,就聯係我姑姑,她應該會照顧我。”孫亞喃喃地說。

他把自己的一隻手臂給周海樓看,周海樓發現上麵記滿了電話號和密碼!

“你要聯係誰?”孫亞問他。

周海樓沉默了良久。

他想說他父親,可他太清楚周靖的冷酷、自負和固執。

這個學校就是周靖挑的。

他又想說雲笙大舅,但一想起一開始就是雲笙提議把他送進類似的學校,周海樓就忍不住後心發涼。

最後,鬼使神差地,他竟然說:“我妹。”

孫亞驚異地看著他,似乎想不到他會把任務托付給一個比他還小的人。

“你妹?那你們感情一定很好。”

“不……”

周海樓倒退一步,他終於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

“我們感情不好,一點都不好……”

他們甚至沒共同處在一個隻有他們兩個人的空間裡,進行一場單獨的對話過。

“我都沒她電話號……”

他根本不知道雲飛鏡從前有沒有電話——她那麼窮,會有電話嗎?

“我對她……”

他對她無視、汙蔑、縱容一切潑到她身上的臟水,也任由另一個和她同齡的女孩對她做儘了惡事。

甚至周海樓的朋友都不能用言語點醒他。

但是他為什麼會脫口而出她的身份?

“我隻是知道……她明白。”

雲飛鏡會了然所有發生的一切。

雲飛鏡能知曉那所有的感受。

因為……周海樓也明白,那些事究竟代表著什麼。

周海樓如今終於在親自品嘗過後恍然大悟,但到底是晚了一步。

在沉默良久以後,他給了孫亞華秘書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