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大白(2 / 2)

叫李夫人也暗讚一聲好丫頭,這頭頂上幾重婆婆壓著的苦事經她一說倒全成了福氣。

知進退,能圓場,還不落井下石,這才是能托付信賴的臂膀!李夫人暗歎,鳳哥兒這次安排的極不妥當,還是往日沒能教好的緣故,待日後接回了雲安,需得狠下心仔細教導才行。

心裡盛著事兒,次日鳳姐出閣時,李夫人心神皆有些恍惚,隻還不忘使喚妥當人看著王仁,不許他離了視線。

“太太!”忙了數月,李夫人好容易發嫁了侄女,正是身心俱疲之時,才歪著歇一會子,就聽到外麵扯脖子鬼哭狼嚎的。

“去看看,又怎麼了!”

白芨方出去又趕忙進來回稟:“太太,是蘇州老家的人來了。”

李夫人昨兒才叫送信回娘家去,那送信的人便是會飛這會子也到不了啊,當即就知娘家怕是出了事,忙命:“叫進來回話。”

人方進來,房內伺候的眾人就吃一驚,隻見來的兩個女人灰頭土臉,形容憔悴,跟逃難的人似的。

白芨小聲回稟:“除了這兩人,另有十來個丁口,都叫在外院歇著了。”

“姑奶奶,我們日夜兼程趕來報信——壽大爺不中用了,遍請名醫都說是捱日子。老爺受不住,也病了。隻太太一人支應,燃燈佛祖誕辰當日,太太上寒山寺求佛,誰知回城的時候被些個災民衝撞了車架,太太受驚,當晚就起了高熱……實在沒法子了,求姑奶奶回去料理些時候罷。”

這時,王仁走進來,當廳站下,頗有氣派的拱手勸道:“我在外麵都聽到了,太爺那裡正是繁難之時,嬸娘很該回去照應。”

在王仁夢裡,也有這麼一出,隻不過李氏自己未回,是二叔令他在南邊的心腹幫忙支應的——那人頗有才乾,不知從哪個犄角裡尋出個孫神醫來,硬生生把李壽的命拖到了年底。

自杜雲安從手心裡逃掉,王仁就有些沉不住氣了,現在冒出來,打的是叫李壽儘快死的主意,順道兒把李氏支到姑蘇去,他好趁此機會將杜雲安搞到手。

李夫人已經疑心他知道了雲安的身世,隻不過一時估不準他的斤兩才按下不動,這會兒聽他這話,不及細想,念頭裡就給他打上了居心叵測的標記。

這草包紈絝縱使有些個機緣,也都被他自己的豬腦筋敗壞儘了,什麼是謀定而後動,王仁一丁點兒也沒學到。

“嬸娘儘管將家裡的事交與我,我都聽您的吩咐。”

李夫人眼裡淨是寒意,心內急轉,忽然下了決定:“那就儘快收拾,待後日.你妹妹回門後就動身。仁兒先送我至蘇州再回京理事,這一趟需得叫你操勞了。”到了姑蘇地界,有的是法子留下你。

——家裡有這麼隻豺狼,還不能叫雲安回來,且騰出功夫先料理了才能安心。

王仁大喜。

李夫人冷眼看著,待無旁人時才叫李鬆家的:“叫你男人去西郊大營給老爺送信。”王子騰對王仁終究怎麼個章程,他若拿不定主意,那自己可要出手了。

將封好的信給她,正交代些彆個呢,又有人外邊回:“老奶奶厥過去了。”

李夫人皺眉道:“怎麼又暈了,大夫怎麼說?”

新派去伺候李大嬤嬤的丫頭上來跪下,哭哭啼啼的說:“老奶奶吃了藥湯正要睡下,蘇州來的女人來問安,老奶奶得知舅老爺不好了,登時就仰倒了,岑大夫給救了回來。誰知剛才老奶奶又問彆的事,我們聽著不相乾,便如實答了,老奶奶一聲不吭就厥過去了,眼睛都翻白了,臉、臉都歪了!”

李夫人心知不好,逼問:“嬤嬤問的什麼?”

那丫頭又哭,吞吞吐吐的說:“並不是府裡的事,問了幾句鳳姑娘的陪嫁丫頭,又問了雲安哥哥做什麼營生,我們說……”

“住口!”李夫人喝道。

命外麵的管事媳婦進來,把這丫頭連同大嬤嬤屋裡的幾個俱都綁了,堵上嘴關進柴房:“老人家才救回來,你們就敢說些嚇人的話唬她,豈不知病人床前最忌諱生啊死啊的!”

丫頭不住的求饒。她們方才就知道闖禍了,大嬤嬤一昏厥,這幾個就覺得是她們說的死了人驚了老奶奶的魂,病人本就八字虛,她們說的又是個屍骨無尋的凶水鬼,都說水鬼邪性,最愛害人……

李夫人到底是個念情的人,還是起身親自去看大嬤嬤,卻聽岑郎中道:“老人家癱了。”

屏風外,岑郎中臉鐵青,他行醫多年從未見過如此能折騰的老婦人,全把大夫的話當耳旁風。現在好了,扁鵲再世也治不好她老人家了。

“我方才用銀針試過,右側半邊的確沒有知覺了。急火攻心,一連兩次,她腦中已淤了血,日後能散開還好,若散不開恐怕連說話都艱難。”

這天晚上,賈璉和熙鳳洞房花燭被翻紅浪,喜兒樂兒與賈璉原本的大丫頭守在門外,四人大眼瞪小眼等著裡頭叫水,個中滋味,一一不同。

李夫人深夜方睡,睡前還叫瑞雲來吩咐:“過幾日.你仁大爺送我往姑蘇去,把你和瑞香都帶上。隻是你總歸和旁的丫頭不同,老姨娘的墳在金陵,你們一家很該去拜祭一番,你再去跟你仁大奶奶磕頭奉茶,才不負跟我一場。”

瑞雲喜不自禁,太太這話是抬舉她封姨娘的意思!次日果然瑞雲一家都發動起來,個個都要跟船走。

隻她們並沒得意多久,上了船才發現太太還將瑞香一大家子帶上了,居然有近百口人,俱是要隨船回南的。

上艙裡,李夫人撇著茶沫子淡聲吩咐:“船到揚州分船去金陵時,將瑞雲瑞香兩家帶上,叫他們以後留在金陵罷,將身契等都送去給仁大奶奶。原是仁兒開了口,我不好不給。但我雖賞下兩個人伺候,卻不許她們仗著我的勢越過大奶奶去。這話你記著,一五一十回稟給仁兒媳婦。”

那管事忙應下,一丁點兒風聲不敢露,直到他從金陵往姑蘇去時,那些人才知道太太將他們舍下給了仁大奶奶,一個個鬨將起來,叫大奶奶賞了板子才消停。因瑞香那家子人忒多,除了她老子娘,其餘人都被發配到莊子上去了——此時瑞香等才驚覺,太太這一手,將家裡三四輩子的努力全連根拔淨了。

此為彆話,不需細說。

卻說自王熙鳳和賈璉兩個青梅竹馬圓滿了心事,這一月好的蜜裡調油一般,著實紮了不少人的眼珠子。

那些個通房丫頭不值一提,倒是王熙鳳的正經婆婆邢夫人看不過眼,隻留他們在東院住滿了一月,話裡話外就催促:“老太太說了兩次了,你們挑個好日子搬去那邊罷,這裡的院子還給你們留著,先叫老太太順心是正經。”

熙鳳早有此意,這邊雖好,卻不如丹桂苑敞闊,況且邢夫人實在上不得台麵,不如挨著親姑母過日子舒心。

因與賈璉商量,賈璉受賈母愛重,往常也多在榮國府那邊居住,因笑道:“太太既說了,你照辦就是,我看初三就是個好日子。”

鳳姐冷哼一聲,斜著眼睛看賈璉:“我說的是這個麼?我說的是你那兩個可心人兒,怎麼安置她們才叫你高興!若不然她們又對著你哭哭啼啼,說我的丫頭們欺負了她兩個!”

賈璉見她嬌嗔可愛,忍不住一把摟進懷裡,先對嘴兒親了一口才道:“什麼可人!就是兩個粗苯丫頭。奶奶才是爺心坎上的可兒……”

說著就動手動腳,熙鳳紅了臉,推攮他:“要死了,大天白日的,叫人知道了我可怎麼活!”

賈璉弓著腰恨恨:“把人的火上來,奶奶還不認!我們正頭夫妻,管彆人怎麼說,再者的你不肯自有肯的人,你又不願意了。”

鳳姐聽他這話,已是冷了臉,冷笑:“那爺儘管去找那肯白日裡廝混的人去!”

賈璉不過隨話兒試探一句,他與熙鳳好了一月,雖不曾膩煩,也擱不住彆的丫頭偷空偷悄的勾.引,方才在外看到喜兒搖搖擺擺的走路,上頭一對鼓挺的胸.脯子顫顫的,心下便一動。

這會子見熙鳳如此,賈璉暗道,真是個醋壇子,少不得日後再說。等她想開了,自己就知道給爺們屋裡放人了,這些個丫頭總比外頭的放心。

此時賈璉對熙鳳沒有十成十的心,也有七分真情在,是以見她還鑽牛角尖也就不說了。

鳳姐還不饒他,嗔道:“爺倒是說呀,看上哪個了,平順喜樂四個,哪個最鐘你的意?我開了臉給你放在屋裡。”

賈璉失笑:“怪道儂儂、嫣兒兩個說你的丫頭欺負她們,彆的奶奶屋裡兩個,你這裡足有五個,二個打一個還餘出一個來。”

熙鳳暗地裡生氣,一聽那兩個通房的名字從賈璉嘴裡說出來她就窩火,什麼怪名兒,尤其那個儂儂慣會作怪,早晚把她打出膿來!

心裡一把火,嘴裹一瓢蜜,鳳姐三言兩語就把賈璉哄的東西不分。

這時王熙鳳才道:“爺說的正對我為難的地方兒。這些個人怎麼分配住處。”

賈璉奇道:“這有甚麼可作難的,丹桂苑比這個院子還大,還能住不開了?”

“呸!”鳳姐啐道:“就知道爺沒把我的事放心上!”

“你方才還說四個五個,豈不知道我這裡有個最最不同的人來!”

“你說雲安丫頭?”賈璉才反應過來。

鳳姐愁道:“可不是她!上次回門,我嬸子說的話你也聽到了,她話裡的意思是日後要認雲安做個女兒的,這麼個祖宗,我叫她同彆人一屋子合適不。”

“認女兒就認女兒唄,這有什麼,你不是還認了林之孝家的做女兒。”賈璉不以為然。

“這能一樣嗎!”鳳姐氣急:“我早就聽說嬸子要把放出去歸良的,偏那日回門她還吩咐了雲安些話,連我都不知道。回來之後這雲安就替二嬸子給老太太送了那麼一整塊五彩翡翠雕成的壽星公,福祿壽喜財都齊全了,把老太太都看住了。老太太高興的什麼似的,連雲安丫頭也入了她的眼,叫去跟前來看,接著就留下她和鴛鴦住。”

提起這事,賈璉也稀奇那塊彩翡,笑道:“我聽人說‘家有五彩,鬥量車載’,雖不及五彩的美玉金貴,那塊翡翠也了不得了,剔透晶瑩,我還從未見過的。”

此時京中大戶人家,尚美玉寶石,這翡翠雖也難得,但大多用作器具,比如鳳姐這屋裡就有一個荷葉式的翡翠盤子,上盛著兩個紅通通的大石榴,煞是好看。

“聽說我嬸子娘家在緬國有兩個產礦的山頭,若不是翡翠采礦極難,這樣的東西不知多少了。”熙鳳得意道,她足有一箱子翡翠玩意,隻是都不及送給老太太的那尊壽星老難得。

“哎呀,正與你說雲安丫頭的事情呢,又給你帶偏了!”

賈璉這才正色問:“這雲安是王家嬸子給你哥哥定下的?我觀大舅兄似乎對她有意?那日還特意提了一句。”

“哪日?他如何說的,我想著不能夠。”鳳姐忙問。

“還有哪日來,你回門過後他們就往姑蘇去了。那日嬸娘和你說話時,舅兄同我說‘要用兩個絕色跟我換雲安’……”賈璉想起王仁那話就不大舒服,大舅哥盯著妹妹房裡的丫頭,算個什麼事!

王熙鳳眉毛都快豎起來了:“他倒真疼我!你們男人莫不是都如此,得不著最好?原是前一陣為著給他請個名師的事情,二叔捎信叫嬸子好生教導哥哥讀幾本書,他就作興起來,要個識文斷字的人。嬸子將身邊的給了兩個,他還不足興,見嬸子疼雲安,不知聽了誰的調唆,要將雲安也要來好體現他能為!嬸子怕慣壞了他,這才把人借給我使喚二年,他還惦念呢!”

好鳳姐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將事情掩了過去,還趁機告訴賈璉,叫他也彆打主意,這雲安並不是她的人。

“唉喲。”賈璉才明白,鳳姐說的認女兒是真認來疼的那種,不免笑道:“好丫頭,好運道!”

“既然如此,仍叫她跟鴛鴦住下就完了。”賈璉說。

鳳姐搖頭:“這算什麼,不當不正的。雖說把個丫頭孝敬給老祖宗並不是頭例,但這雲安我又沒她的身契,日後嬸子還要抬舉她,若果真如此,豈不是叫嬸子麵上過不去。”

兩人想了一會子,無果,暫且按下不說。

平兒在外間服侍,聽到這些話,又是羨慕杜雲安,又是為她高興,暗道,雲安是個聰明的,不若我告訴了她,讓她自己拿個主意,然後我再來稟奶奶知道,免得耽誤下去,錯過了時機。——卻原來鳳姐尚才新婚一月,她房裡的人心已經暗暗浮動了,喜兒樂兒兩個與儂儂、嫣兒針鋒相對,底下人各有站隊,一邊相互使絆子,一邊聯合起來防著彆人。

杜雲安若回來鳳姐這裡,隻怕立時就被兩邊針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