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頓悟(2 / 2)

“一個下賤胚子,如何和我的元兒相比,二哥也糊塗了嗎!”王夫人恨道。

“我聽說正是這等出身的才好呢。”周瑞家的撇嘴,很看不慣的樣子:“不說彆的,就是戲文裡都唱‘王司徒認義女,把貂蟬相送’——都中也有不少這種事,,一則這些人若闖禍,不會帶累門楣,二是這些人得意,也隻能依靠義父母家……”

聽的王夫人攥緊了帕子,連連稱是:“隻怕果真如此……二哥好狠!隻聽我好二嫂的鼓弄,要置他親妹妹親甥女到何地呢!”

隻是王夫人素知王子騰打定了主意的事是再不肯聽勸更改的,她捂著胸口躺了整晌,突然坐起來問:“老爺現在在哪裡?去請老爺來,我有話要同老爺商量。”

一時彩雲進來,囁嚅道:“老爺在趙姨奶奶屋裡,說天晚已安歇了,有事明日再來與太太商議。”

王夫人吧嗒一下掉下臉子來,呆坐了一會子又問:“老太太那裡可散了?寶玉呢?今兒我出門,他可來過了?”

彩雲就更瑟縮了:“老太太正與薛姨太太打馬吊,寶姑娘、三姑娘等都陪在一處頑。二爺和史大姑娘下晌叫人把花園水潭子的冰麵融了個洞,釣了半日的魚,隻還沒儘興,飯後又過去了。”

彩雲是麻秸杆兒打狼——兩頭害怕,這會子嘴裡說出的話就沒一句討太太高興的,也隻好儘量描補:“老太太使人在花園看雪亭裡點了一堆火,襲人等也在旁伺候著暖爐手爐的事,也還不會凍著二爺。”

她話沒說完,已氣的王夫人摔了杯子:“出去!連點子話都傳不好,我要你們做什麼用!”

這天半夜,天上洋洋灑灑下起了大雪來,映照的榮國府裡晶瑩明亮,守夜的丫頭都悄悄去看,王夫人卻對著窗子留了一宿的眼淚。

次日是祭灶的正日,一大早所有人等都到賈母上院裡去,女眷們都陪在賈母身邊,一麵說話,一麵吩咐下人跑忙諸事,而男人們卻由賈珍賈蓉這長房長子長孫為首進行祭灶準備。這一整日,都在為這一件大事忙碌,直到黃昏入夜送灶神上天才算告一段落。

各府各家亦有祭拜小家之灶的儀式不等,卻無需贅述。隻說王夫人一日都魂不守舍,還眼看著穿著草上霜羊皮襖兒的杜雲安同家裡正經的小姐們一齊圍著賈母端坐,更是心如火燒的難受。

周瑞家的伏侍在側,心裡亦滿滿嫉妒之情,她來回打量那件骨冬羊的皮襖兒,越知這皮毛珍貴,就越恨恨——她親姐姐家的外甥女瑞雲當初原有機會作璉二奶奶的陪嫁,被這姓杜的小蹄子擠了出去,這才給仁大爺作踐死了,姐夫家原本在二舅老爺府裡那樣有體麵有根基的一家子,現今竟被仁大奶奶打發到莊子上去了,各處求告不能。周瑞家的原本仗著她姐姐姐夫在王子騰府上的便利,沒少傳些那邊府裡的事告訴王夫人,如今失了臂膀,還叫太太不喜歡——她此類婦人,不思己過,儘會遷賴旁人,如何能不將杜雲安視為眼中釘肉中刺呢。

這主仆倆的打量,彆人或許沒注意,但被打量的杜雲安卻不會一點兒不察覺。彆說她自己,就是梅月都看到了,因避著人悄悄問:“姑娘可是得罪了那位周嫂子?”

杜雲安想起瑞雲是周瑞家的外甥女,除此之外,兩人並無交集,因搖頭:“這卻不知了。”

荷月促狹,低聲笑道:“許是周嫂子眼熱姑娘的這件皮襖兒,怎麼大過年的,二太太沒賞她件好毛衣裳嗎?”

梅月斜了荷月一眼,摸摸杜雲安的手,見暖呼呼的才舒氣:“這原不到穿珍珠毛的時候呢,咱們太太給送來那麼些好皮褂兒,偏姑娘就認準了這件,如何勸都不聽!”

說的正是前些日王子騰府上送來的那兩車東西,各種狐皮、猞猁猻、灰鼠銀鼠皮的好皮褂子有一車,狼皮狐皮的皮褥寢具也有一車,真是色色俱全,應有儘有。還打著王子騰的名義,雲安看帖兒上是李夫人的字跡,顯然是扯了王子騰的大旗給她作臉呢。

這些皮貨貴重,杜雲安並不能安心受用,正巧杜仲使人送來一件羊皮襖兒,杜雲安就隻著這一件來穿,沒成想也戳了彆人的眼睛。

“大姑娘身上的這件珍珠毛褂子雖好,卻穿的早了些,再暖和些時候才正好呢。”杜雲安才同迎春說了兩句話,就聽王夫人跟她說話。

杜雲安低頭看一眼身上的褂子,有些膩味,怎麼這一日都往她衣服上打轉兒,也不知如何得罪這位二太太了,今天看過來的眼神都帶著些刺兒。

眾人都看雲安的衣裳。

王夫人對熙鳳就責問:“怎麼年下姑娘們做新衣裳,沒給你雲妹妹作一身嗎?”

這話把湘雲的精神也引了過來,她臉上的神情就收了收,低頭擺弄衣帶不做聲兒。

熙鳳冤得慌,這年節做新衣裳,家裡現住著的所有姑娘都得了,並沒有厚此薄彼。隻是這做新衣裳,卻並非所有冬衣都包括在內的,比如大毛衣裳,就並非每年都要做新的,有的年景就隻是針線房裡將各人原有的換個新裡子,再整一整風毛就算新衣了。今年就是如此,家裡三位姑娘是重新換了時新花色的錦緞裡子,其餘客居的姑娘們一並是自己操辦——林妹妹、薛妹妹兩個是財主,根本不用她操心,史大妹妹也有往年老太太賞下的,也一並叫人翻了新裡子,而她也的確沒落下雲安了,特特打發平兒上門去問,若沒有就把自己的兩件給她。誰知平兒回來說有好幾箱子上等的皮貨,還反過來將一條狼皮的好條褥包袱回來,說是安姑娘的哥哥送進來的。

“我們都得了的,元日的日後再穿出來。”女孩兒們都幫鳳姐說。

“這是草上霜?”此時賈母笑問,招手叫雲安過去:“可是有兩年沒見過這種等格兒的珍珠毛了。”

姑娘們都不大懂得這話,珍珠毛就是羊羔皮,這草上霜是什麼?

杜雲安也不懂,倒是薛姨媽奉承道:“我才看出來,老太太的見識果然我們不能比。”

探春看那蜷曲的黑毛上有個白尖尖兒,笑道:“這不是染得麼?”

賈母擺手,笑道:“染的哪兒能這樣勻稱自然,是天生的一種羊,原隻在北邊羅刹國有,後來才有遼東的人養活,咱們叫做‘骨冬羊’。這羊特彆少,偏偏毛色黑亮好看,又極暖和,所以更稀奇了。而這骨冬羊呢,隻有羔羊皮才留有個白色毛尖兒,都叫它‘草上霜’,又軟又暖又好看,這才好呢!”

“你們隻乍看是珍珠毛的就覺冷,其實這衣裳和你們身上的猞猁猻也差不多了,現在穿並不冷。”賈母笑著說:“倒不必很依著什麼珍珠毛、灰鼠襖、狐狸皮的死規矩來穿,隻要你們自己不冷,穿什麼都隨你們罷。”

卻是不動聲色間輕輕解了鳳姐和雲安的圍,也沒叫王夫人難做,端的是人老成精。

什麼死規矩,雲安將疑問記在心裡,同黛玉一道回去時就問她。

黛玉笑道:“我也剛剛偷問了才知道。原來這北邊冷,尤其都中,從秋裡開始一直到春日裡,幾乎有半年穿這大毛小毛的衣裳,於是他們就給這種風氣排了個行隊,說是從皮襖兒上身開始,先穿珍珠毛的,然後是灰鼠銀鼠這等中毛衣裳,入了冬月就開始將狐皮貂裘一類的大毛披掛上了,這時候天氣漸漸回轉了,於是倒著再來一遍。”

雲安笑道:“是我見識短了,梅月先前勸我,我嫌她囉嗦趕忙躲了,原來這裡麵還有這些個東西,麻不麻煩。”

黛玉捂著嘴:“不過是些閒人沒正事兒可乾,非得折騰出這些條框來。各人與各人都不同,就如同各花入各眼罷,哪裡就得遵這個了——比如我,方一變冷我就將最厚的衣裳穿上了,自來沒覺得冬天這麼冷過,饒是這麼的,還是躲在屋裡多日才覺能受得住了……”

“完了,如今你被我帶壞了。”雲安聽她小嘴兒裡巴拉出這一串吐槽的話來,搖頭歎道:“原本多雅致超然的姑娘,如今是臘八蒜醃的、窗花剪著、袖著手聊閒話兒——昨兒還想拿網子跟人撈魚……”

黛玉紅了臉,跺腳嗔道:“怎麼還混賴人!都是你這作姐姐的說把冰打破了,那魚都自己聚過來喘氣兒,根本不用釣,那‘一網打儘’的詞兒用在這處最恰當了……”

小姊妹們說笑著攜手走遠,王夫人遠遠的望過去一眼,眼裡跟淬了毒似的,她心想,二哥不肯幫忙,那她就自己做,反不能讓這樣一個賤蹄子壓到她元兒的頭上去!

此時,杜家院子裡,有兩兄弟爬到屋頂上喝酒賞雪,一個說:“如今的狼皮不好,明年秋裡要給安安打幾條好皮子。”一個心想:“不知道那骨冬羊的皮襖兒她喜不喜歡,今年晚了,明年弄些好狐皮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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