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賜福(1 / 2)

今年欽天監算出的封印吉日是二十二日, 正巧是祭灶前一日,上至帝王、下到知縣,皆照例封印。封印之後, 宮廷照例賞賜諸王公大臣, 多是“歲歲平安”荷包並些福柑、鹿肉、麅肉等各色貢物。聖眷尤其隆重者還得以恩賞禦筆親書的“福”字、“壽”字。

每歲二十四日,皇帝都在大明宮禦書“福”字,這已是開國六十載的常例。隻是今次卻不同,聖人被舊疾所苦, 隻提筆寫了頭一個“福”字, 便令諸皇子代筆。

本朝中, 中宮所出的嫡長子亦是前太子, 早年便因些舊事薨逝了, 被追封‘義忠親王’;二皇子早夭;如今三皇子實為長子, 頗有一幫持‘立適以長不以賢’信念的擁躉;四皇子嚴肅實乾,不擅長籠絡人心之道,擁護他的那一小波人也多是此類官員;五皇子荒唐, 捧戲子居梨園才是本業,正事一萬個找不上他;而六皇子則是立住的諸皇子中生母位份最高的一個, 甄貴妃雖早亡, 但宮中尚有甄太妃,是以聚集了好一幫大臣打著“立子以貴不以長”的旗號與三皇子的擁躉打擂台;其餘還有幾位年歲尚小的皇子,皆不具有與上頭哥哥們一爭之力。

三、四、五、六.四位皇子齊聚西暖閣,各自寫下一幅“福”字呈請當今閱看。聖人眯著眼睛看了一回, 老三的秀麗精妙, 老四的四平八穩, 老五虛浮無力, 老六的則意氣風發。

當今嫌棄的用兩指夾出五皇子那幅張牙舞爪卻有形無骨的字丟出去, “滾!”五皇子趕著上前一步接住,笑嘻嘻的作個揖趕忙溜了。

剩下的三、四、六三位都垂手拱立,其中三、六兩位皇子皆眼含期待,目光灼灼的看上頭。聖人也不負他二人期待,命內官將他二人的字舉在眼前比對,“老三的這筆字有功力!老六的麼,雖尚帶稚氣,但那股子精神勁頭很好。”

簡簡單單一句話,就叫兩位殿下心花怒放,又不約而同地將對方視為唯一大敵。卻不料上麵高坐的君父話鋒一轉:“都不錯,今兒你們哥三個各書五十張‘福’字呈上來罷。”

三、六扭頭看了一眼老四,有些不甘,卻又隻好三兄弟一齊行禮:“是。”

“自己尋地方去寫罷!”得了當今示意,就有大明宮內監上前來請三位殿下各自書寫。

不一時,掌宮太監戴權就進來回稟:“三殿下在上書房,四殿下就近在隔壁小室了,六殿下選了南書房。”

隻見當今半闔著眼,似睡非睡,半晌突然笑道:“老三這是表示不忘本,敬賢禮士。老六麼,年輕心氣高,這就去了朕的南書房了,倒有股子‘舍我其誰’的霸氣。老四、老四,老四這個性子呐……”

還未說完,小黃門來稟報:“四殿下書完了字,告退出宮了。”

直把個聖人氣笑了:“看看,看看!這跟老子還避嫌呢!”這是怕他自個趕在兄弟前麵寫完了,有獨自取寵之嫌嗎。

“拿來我看。”

戴權忙接過那一疊朱紅箋紙,親自侍奉皇上察看。聖人似乎極有耐心,近一張一張的都細細看過了,戴權兩手懸在半空,都酸麻過勁的時候才聽聖人問:“多少張?”

戴權趕忙回稟:“正正好五十張。”

聖人指剛才侍字的小太監:“你說。”

“回聖上,西間還有十張,四殿下說若有不合聖意的可作替換。”

聖人就點點頭:“老四比彆人都沉穩些,做事實心實力,沒那些個花花肚腸。”

戴權不敢說話,耳朵裡聽著自鳴鐘滴滴噠噠的聲音直冒冷汗,心裡祈求另兩個祖宗趕緊交差來。

可饒是戴權求了一遍神佛,那兩位殿下也足足又等了近一個時辰才將所寫“福”字呈到禦前。

“退下罷。”當今也並沒見這兩個兒子,掀起眼皮瞟了一眼兩遝大紅箋紙,命戴權替他檢看。

戴權隻好一一過目,回道:“三殿下用了多種寫法,五十張每一幅字都不同。六殿下選了王右軍、顏魯公和豫章先生的字體,各書二十幅。”

“都有巧思,賞!”老三有才,也有意顯擺才乾,老六討巧,特意選了他喜歡的三種字體,還多寫了十張,現了現他周全之心。

聖上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賞賜下去的東西各有不同,卻似乎一碗水端的很平。才回府去的三位皇子就得趕忙進宮謝恩,在西暖閣外磕頭。

“父皇還滿意否?”幾兄弟問。一眾小黃門各種奉承,袖袋裡的獎賞比過一年所得。

眼看三皇子、六皇子似誌得意滿離去,倒顯出四殿下五十張一模一樣中規中矩的福字有些遜色,小黃門恭維的時候都乾巴巴的想不出多少溢美之詞。唯獨戴權有些明悟,聖人的身體其實已經康複大半,隻是精力不比往年,他觀察聖人私底下流露之意,確有選立繼承人的念頭——可聖人的身體遠不似外界傳說的那樣的壞,那麼此時表現是錯,不表現也是錯,聖人一念之間就可轉讚歎為猜忌。三和六兩位殿下一味討聖上歡心,卻忽略了聖心難測,倒不如像四殿下那樣一層不變,和從前一樣的不親近也不遠離來的舒服。

隨後,大明宮又賜了幾遝子空白貢箋紙給各皇子,叫他們提字賞給門下。這又是一件從未有過的事,這種用於頒賜的箋紙是每年蘇地按尺度製造進上,多製一寸都是大罪。箋紙以絹為質,傅以丹砂,繪以金雲龍紋,名貴還在其次,其尊崇至高的意義才是最要緊的。

此時三皇子和六皇子又善查聖意,不肯出頭了,將這些朱紅箋紙束之高閣,供奉了起來。倒是四皇子,遵口諭寫了些福壽的吉祥字恩賞給門人和朝中幾位素得他尊重的直臣能吏。

王子騰就是其中之一,巧的是大明宮賞賜的“福”字亦是四皇子代寫的一幅。除了這兩幅用禦製箋紙書寫的“福”外,還有兩幅三皇子和六皇子用官用雲紋箋紙寫的福字和對聯。

王子騰沉默良久,四皇子手書的福字他還是頭一次得著,四殿下謹慎,王子騰秘密站隊的時候都沒得到過他的一點兒筆墨。如今光明正大的賞來的這幅意義尤為不同,即表示無關派係,隻代表四殿下敬佩讚服能臣的意思——自從四殿下被準許參政,就有了這習慣,每歲送福的人不拘派係遠近,隻看能為,隻要政績功勞足夠,便是政見不合曾相敵對的大臣也能得到。

比如上任江南河道總督,四殿下前腳參死了他親伯父貪汙,後腳年節時就給這位治水有功的總督大人送去了親筆“福”字,還另有一幅“壽”字給人家的老子,這位殿下還特彆細心考慮到這位大人正在服喪,特地不用朱紅,而用金色的箋子書“福”書“壽”……

可以說,得四殿下賜福,無關挑邊站隊,隻是對本人功績的認可——滿朝文武,雖表麵多有不屑者,可實際上誰不想得到這種認可呢。在不少臣子內心隱秘處,四皇子的一張福字,份量甚至能重過禦賜的,因這個才是正正經經當差辦事了才能得著的肯定。

而四殿下坦蕩就坦蕩在,即便他送福給你,也不耽誤他日後參你——還是以那位前江南河道總督為例,這位治水有功不假,但貪汙受賄也真,次年一段緊要河道決堤,被派做欽差的四皇子查出偷工減料等等,這位大半年前才給總督送福表過欽讚之情的殿下,回京後就雷厲風行狠掀了蓋子,送那位總督及家小流放漠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