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賜福(2 / 2)

有了這一張“福”,便給王子騰搭了個進退的□□:古人言‘士為知己者死’,隻要鋪墊過渡的好,若果如王仁夢中那樣當今禪位於四殿下,那麼在‘太上皇’與‘新皇’意見相左的時候,王子騰就不必因‘純臣’名聲所累,左右為難,麵上還得甘作‘太上皇’的馬前卒了。

王子騰定定神,可嘴角的笑已掩不住:“還有什麼?”

“禦賜‘歲歲平安’大荷包一對,貯金銀八寶各一份。加金小荷包四對,貯金銀錁各一份,金銀錢各一份。”王福回稟,又將各皇子賞物的單子遞給王子騰。

王子騰想了片刻:“留下大荷包,小荷包兩對以供祖先。送小荷包一對往榮國府,兩房老爺各一,再送一個往薛姨太太處。”王子騰親自將剩下的那枚加金小荷包佩戴在自己貂裘的衣襟上,往宮門口頓首至地。

這也是京中習俗,荷包乃宮中賞賜必備之物,年節下王公大臣們得到聖上恩賞,不僅要供奉祖先,還要分出一些來贈給地位相當的親朋好友,以示共沾深恩。而得到恩遇的王公大臣們,也都會將禦賜荷包掛在衣領間,大模大樣的往宮門口磕頭謝恩,謝恩為輔,誇耀聖眷才是目的。

而尋常世襲勳貴,隻每年從光祿寺領春祭恩賞金,將裝恩賞金的黃布口袋往宗祠供爐內焚燒以祭祖宗。寧榮兩府久無聖眷,便隻好用這印著“皇恩永錫”的恩賞金口袋上告祖宗自家仍蒙皇上天恩。

正因為此,每每王子騰派人送來禦賜荷包時,就是王夫人最光耀的日子。闔家都要聚在賈母這裡,共同瞻仰那一對小小荷包兒,然後才被小心翼翼的捧去賈赦賈政麵前,由他們親手敬懸於各自廳堂,以向賓客顯示皇恩。

王家送來禦賜荷包時已是臘月二十七,今年享受這榮耀風頭的人卻不止王夫人一個了,還多了熙鳳和杜雲安。尤其雲安,雖然乾女兒的身份尷尬,表麵上卻反而是最親近的那個。

因李夫人特地送來一個剛剛換下來的去歲禦賜的小荷包給杜雲安添福添壽,那就更受矚目了。

“好孩子,你過來。”賈母笑道。

杜雲安隻好從姑娘們最後麵走到前頭來,才福身就被賈母一把拉起,到懷裡來:“這是你母親疼你重你的心,更是沾恩錫福的事!我給你帶上。”一麵說著,一麵親手將那半舊的平安如意小荷包掛在雲安脖頸裡。

“快給老太太道萬福。”鳳姐忙推雲安。

雲安依言作了,賈母笑的合不攏嘴:“也去給你姑媽道一道福。”

王夫人袖子裡的手捏緊了帕子,偏偏還得笑臉相迎,當著一家子女眷的麵,又一番心肝肉的表白。

好一會兒,這姑侄親昵的戲碼才算過去,王夫人和杜雲安皆悄悄摁一摁左上腹,免得胃裡酸水湧上來。

賈母又命服侍雲安的幾個丫頭給主子賀喜,平兒、順兒等與她親密的幾個同來自王家的人見狀,忙也上來湊趣,賈母果然更喜歡了。杜雲安隻得又去攙扶這些人,冷不防周瑞家的也在道賀的人裡頭,雲安的臉都笑僵了:“周姐姐,您客氣了。”

王夫人一眼瞧見,沒忍住氣的把眼翻個白,幸好無人看去。她恨周瑞家的掉麵兒,卻不知周瑞家的此時心裡不知多懼怕呢,也不知道太太身邊怎麼會藏著個舅太太的耳報神,她才說了杜雲安那些壞話,昨兒她男人周瑞和女婿冷子興就挨了頓狠打。周瑞家的還滿街滿巷裡找打人的人報仇呢,誰知今日舅老爺家來送東西的內管事就在她耳邊說了一句:“再敢調三斡四的構害安姐兒,下次就不止這點子小懲了。”

周瑞家的恨不得倒回幾天前,把自己胡亂說話的嘴用馬糞堵上。什麼王司徒、貂蟬的,這把舅老爺比作王司徒,若果然舅老爺添了拿義女攀高枝的心,那麼這個將要納安姑娘的人不就是奸臣董卓之流了嗎——周瑞家的再無知,也知道這董卓是禍亂朝綱罪該萬死的大惡人。若果然叫舅老爺知道這話,能饒的了自己?

況且周瑞家的也看清想明白了,要借太太的力整治杜雲安,實在是個最靠不住的蠢主意。如果杜雲安還是個奴幾,哪怕有舅太太寵愛,太太也能想法子發作她,甚至打一頓逼她自己滾出去也有法子。可如今這位雖然根基虛,卻已然是個嬌客,隻要是嬌客,上下裡外就得退一步。便是對自己屋裡的庶女探姐兒,正經論起來太太還得讓三分呢,更何況這是侄女兒呢,是客人呢——太太自來不喜歡史大姑娘,可這麼些年過去,太太有哪一次奈何的了這位小姐嗎?前兒她和寶玉玩累了歪一起午睡叫太太撞見了,太太還得擺出笑臉來叫丫頭們仔細看著,彆叫史大姑娘著涼了。

周瑞家的說了一車軲轆的好話,荷月忍住笑,悄悄向杜雲安眨眨眼睛。杜雲安就知道她倆的那點小伎倆生效了,也強忍下笑意來,由著周瑞家的捧著自己的手好一派奉承。

——周瑞家的若現在知道了這耳報神、舅太太、舅老爺的是杜雲安搞的鬼,隻怕登時就氣死了。

原來那日王夫人和她的陪房周瑞家的神色有異,雖並無彆的動靜兒,可還是叫被今年的這些變故折騰的格外小心的杜雲安上心了。

杜雲安遠比她哥哥杜仲、或者說所有人以為的那個聰慧清明的她,更清醒更審慎。撇開姨母李夫人的疼愛,杜雲安深知自己就是一個王子騰鉗製哥哥、間接鉗製李夫人或者還帶有李家的工具。杜仲毫無認父的心,杜雲安也一絲一毫都沒有,王子騰心機之深沉,手段之冷酷絕不是他們兄妹能接受的了的,杜雲安現在還有被噩夢驚醒的時候,夢裡王子騰知道了哥哥的身份,於是她就成了那個掌控擺弄哥哥命運最好的把柄!杜仲生在鄉野,雲氏心裡的那把不甘命運被彆人掌控的野火很好的傳給了她的兒子,更兼有杜雲安這些年不自覺的潛移默化,杜仲隻能是紮根自由才能茁壯生長的野樹,風霜雨雪都是滋養,若一定要把他挪進溫室裡尊從王子騰的意誌長成他要的模樣,不必那些個逐利的人使壞,杜仲自己就能憋屈逼死自己。

杜雲安安安分分的待在榮府,隻求不引起王子騰的注意,這樣一兩年過去,王子騰將收攬的李家理順了,朝廷又有無數的大事,他自然會將自家這兩個小卒子拋諸腦後。到時候,再尋個正當理由遠遠避開就成了。若到時尋不到正經緣由,杜雲安甚至已打算借自己的婚事做幌子了——她可以遠嫁,也不介意日後做個下堂婦,隻要能離開圍繞著王家利益的這個吃人漩渦就行。

自從被李夫人認作‘乾女兒’,杜雲安其實一直在她身邊的這幾個人身上下功夫,梅月荷月幾個隻覺得是她們天生投緣,自然而然的就如同親姐妹一般的相處了,可實際上杜雲安為了尋著那根對她們言行態度的線不知費了多少心神,緊了怕攏不住她們的心,鬆了怕被她們看低了去,落個毫無威信的下場——世上哪有無緣無故的感情呢?真心雖可換來真心,前麵卻得有無數鋪墊和遞進,不然傻乎乎捧過去一顆真心,得來的大抵是輕賤,人性如此,杜雲安雖心眼多了些,卻並不能算壞。

梅月、荷月一乾人對她真心實意,杜雲安便要對得起她們,連帶著也得背負她們的將來——也正因為這個,梅月荷月雖出身王家,原本是李夫人的人,如今不僅身契,連心都全偏了杜雲安了。

嚇唬周瑞家的這樁事,就是幾個人一起搞的鬼兒。

王夫人無端敵意,杜雲安自然要打聽。隻怕王夫人也料不到,她從來看不起的這些個貓兒狗兒一樣的小丫頭子們,如果有心起來多可怕,不用多了,隻一二個與梅月她們頑得好的粗使小丫頭就足夠了。王夫人背著管事媳婦、背著彩霞彩雲這些大丫頭,背著那些個碎嘴的老婆子,卻向來無視那些個連屋裡都不夠格進去,被大丫頭和婆子隨意欺負支使的灑掃小丫頭子。偏偏這些小丫頭們承擔了正房大半兒的活計,掃地除塵、澆花喂鳥、鏟雪撿落葉……牆根、窗下、台磯、樹叢裡就沒有這些小丫頭們不乾活的地方兒。那天正院的管事媳婦見天不好,怕要下雪,便支使小丫頭們將正院三間小正房外擺的所有花樹都搬挪到廊下去,其中就有兩個受欺負的做的格外多——將屋裡的說話聽了個囫圇個。

兩個小丫頭子還小,記不太全,可隻三言兩語的就足夠了。

杜雲安才知道不知怎的,王子騰竟要將賈元春接出宮來,王夫人更是有的沒的,在周瑞家的胡編亂造下恨上了自己?

杜雲安思量了一.夜,覺著周瑞家的比王夫人更該防範。王夫人再如何,大體上也是個正統正矩的大戶人家的主婦,她有些根深蒂固的思想,要體麵要尊貴,更被自己的條條框框限製的死緊,縱然針對,也不過是像祭灶那日刺上幾句罷了。還是周瑞家的這等小人殺傷力更大些兒,不用作彆的,隻要她從大廚房下手,就能擾亂平明樓這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世外桃源小天地“——每日送飯送晚點,送冷點,做的東西不克化些,不說黛玉迎春這些個脾胃弱的受不了,就是下頭的丫頭們吃不好了,日久天長的就得橫生怨懟。

這女孩兒是吃怕了夜長夢多的苦了,是以還不等周瑞家的使出彆的絆子,雲安就當機立斷用自家買的婆子給哥哥和宋師兄送了信。杜仲和宋辰沒廢多少力氣,就狠狠給了周瑞和冷子興一頓狠得,一丁點兒線索也沒留下。

今日王子騰府上遣人來送東西,杜雲安屋裡的人已習慣李夫人必然會遣親信給雲安也捎些兒,常來的內管事就那幾個,其中就有荷月的親娘,荷月也不用乾彆的,隻需要瞅機會告訴她娘一句話就成了。這不,荷月的娘就在周瑞家的耳邊重複了一遍女兒囑咐的話,這事情就成了!

周瑞家的嚇成這樣,雲安幾個隻覺暢快。荷月心裡還在想,叫這位‘周姐姐’疑神疑鬼去罷,看她怎麼找出那個莫須有的耳報神,看她還敢不敢背後使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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