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桃園結義(1 / 2)

看此時, 正是玻璃燈下手攜手,猩猩氈上笑連笑。

上從賈母薛姨媽,下至鴛鴦蓮花兒,個個三五湊一起兒, 湊趣說笑。

“老爺進來了。”外麵才傳一聲, 跟著趙姨娘已殷殷打起大紅氈簾來, 嘴角帶笑, 側著臉兒將秋波暗送。

賈政卻沒注意,他抬眼一眼看到的是王夫人。

多稀奇呐,賈政自己也納罕,做了多年夫妻, 太太的那張佛麵立的很好,大多時候都不必費眼去看了。這一屋子的花團錦繡, 怎麼就隻看著了太太了呢?

賈政再定睛一看,心裡就不大痛快。滿屋子人都歡歡樂樂, 連老太太都離開坐榻同大家賞魚呢, 隻王夫人一個如同端坐佛龕的菩薩似的,怎能不顯出她來。

實在是趙姨娘打簾子打的太快, 通報也不及時,這會兒大家冷不丁見賈政進來,都靜一靜,隨即賈母就笑道:“怎的這時候過來, 可是有什麼事?”

王夫人方才出了一會神,這時也忙道:“怎麼不見寶玉?”

賈母也說:“我們正看他釣上來的魚呢, 比原本我這屋裡養的都鮮活。”

賈政笑答:“還在前頭陪客, 我進來原是有一樁喜事要稟告老太太。”說著就招手, 命外麵的人傳進來一個烏木匣子。

“將才妹丈的門下送來的, 給老太太賀福。”

彆人都還使得,隻林黛玉已情不自禁挪了半步。

賈政說:“妹丈在鹽課任上忠心儘職,卓有功績,聖上同幾位殿下都恩賞豐厚……”

因林黛玉今年寄居在嶽家,是以林如海早有吩咐,令京中留下的家人將朝廷賞賜東西分出一份來奉與賈母並二位舅兄。賈政此次親自過來,不僅是要回過賈母,更有一則:今歲得四殿下賞字的幾位能臣裡,林如海占了一席,這位殿下慣來對精乾務實的人尊重周到,是以王府賞下的物件裡還有幾件專給林如海獨女的。

“……王妃賜給外甥女的那些東西裡,最要緊的是一幅殿下親筆所書的‘福’字。”

黛玉走上來,將那張隻有八寸見方的金色箋紙捧了給賈母看。賈母見這福字特用金箋,就知是因殿下思慮外孫女母孝的緣故,這一份心可比什麼都要緊,老太太心下一動,不免朝王夫人看過一眼。

至晚,賈母命婆子丫頭好生伏侍姐兒們回去,才留下王夫人問:“四殿下忽然賞下這些用心的物事給林姑爺和黛玉,可是有彆的緣故?”

王夫人一愣,沒轉過彎兒來:“老太太的意思是?”

賈母皺眉,這兩個兒媳,一個蠢一個木,她原先覺著木的總比蠢的好,可這木的也忒不伶俐了。遂點明道:“元兒進宮幾年沒有著落,你這做母親的怎這般不上心。林姑爺在鹽課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四殿下要賞識早賞識了,怎麼今年玉兒來咱們府上了,殿下就如此客氣尊重了?這裡頭的事你不想一想。是不是元春有歸處了,四殿下這才……”

“……”王夫人此時也得承認,家裡上下的人都有一個她從前沒發現的好處——會想美事兒。

如果相中了元春,那何必舍近求遠,恩賜自家難道不比轉彎兒賞那林家人更應該麼!

賈老太君卻越品味越覺自個想的對,因說:“我聽說這位殿下為人一板一眼,準是不好直接賞賜你老爺,才如此推愛你妹丈。況且皇家的事都這樣,講究含蓄體統,再不能直喇喇的叫人知道。”

這不是明擺著說老爺官小人微,才叫四殿下不好賞賜嗎!王夫人險些忍不住對賈母說:過完了年元春就要回家來了,老太太可彆做夢了罷。

“她姑父家受的恩典,隻怕不與元春相乾。”王夫人打起精神,試著請賈母幫手:“老太太既然掛念元兒,如今元兒已熬了這幾年,此時正是替她打算終身的好時候兒,何不趁此機會求一求?”

“聽說有皇後娘娘看中了吳大人的女兒,賜給四殿下為次妃,明年就要辦喜事。既有了吳姑娘在前,恐怕咱們元兒不是給四殿下的,倒是六殿下,府內除了正妃隻有幾個通房侍妾——甄家又素來與咱們家親穆,甄二姑娘又新做了北靜王妃,更是一溜兒都是咱們的至交。若老太太能替元兒求說求說,怕就成了呢?”

賈母擰起眉頭,她是不願意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的,府裡與甄家、與六皇子已夠親厚了。元春還有更大的用處,放去四皇子府裡才是正道兒,到時就是自家的一條退路倚仗。若不是元春這種雍容的長相不得三殿下的意,其實三皇子府才是她最好的去處——賈母幾年前為此很是走動奔波過,無奈三皇子中意的是嫋嫋柔柔的才女的款兒,硬把元春送進去也掙不到寵愛,賈母計算良久才罷了。

“你想的簡單了。”賈母說:“再看看罷。”說著,這老太太就闔上眼,表示困了。

王夫人一口氣沒上來,隻好做兩下掖蓋毯的虛應,不情願的退出去。

周瑞家的見她出來,忙上前攙她的手。王夫人冷睨她一眼,將手搭在彩霞的手上,周瑞家的尷尬極了,也隻好灰溜溜的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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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黛玉三人回去,將那幅“福”字珍重貼在正廳裡,雲安因道:“可算瞌睡了來枕頭。”

迎春也說:“正是,我們原還有些犯難,倒不為彆的,隻怕叫人講究妹妹。”

黛玉奇道:“你們兩個倒背著我商量了什麼?快招了,不然我要哈癢了!”

此時梅月和繡桔進來,各自捧著幾卷藍紙進來。

才看一眼,黛玉的眼圈就紅了,忙低頭拭淚。

雲安和迎春忙拉她,三人依偎到一處,兩個大些兒的給這個小的擦淚。

此時,不知黛玉,就連雪鷺雪鶴幾個都偷偷抹眼角,雪鶯哽咽著道:“我們姑娘自來了舅老爺府上,上下都疼的,可唯有遇著兩位姑娘才真真是有福!太太若知道姑娘如今有兩位姐姐把你珍重在心上,從此不孤孤單單的,西天九泉也欣慰了。”

說的黛玉更是淚若雨下,“我心裡早拿姐姐作親姐姐了,如今更甚,隻要擺香案祭天地告父母,明公正道了認了親姐妹才能甘心!”

“若是姐姐們不肯,便是假意疼我了!”黛玉哭得一抽一抽的,攥緊她兩人的手,立定主意要拜做親姐妹。

迎春最明白她的心,雖三人已足夠親密相愛,可迎春有時心裡還是會突然恐慌,覺得這日子都是偷來的,哪一日她們走了,就如風箏斷線一般再不能回轉,每每想到此處,迎春總是寢食難安。她連做夢都想要抓住了,可醒來手心仍是空空蕩蕩——直到此時,黛玉的話真真入了她的心。

迎春捉住雲安,拿眼相問。於是黛玉也看雲安。

雲安心內複雜,她前幾日才自感身如浮絮,不敢行差踏錯一步,如今若與迎春和黛玉結拜,她真的能負擔起兩個女孩兒的未來嗎?沒有人比她更清楚‘淚儘而亡’和‘一載赴黃泉’的慘烈結局,如今三人交好,恩情親情交錯,雲安雖一直在努力將她們帶離原本的軌跡,卻也抱著一腔儘人事聽天命的意念。可如果結成姐妹,兩個女孩兒又那樣赤誠相待,杜雲安還能如原本計劃的那樣幾年後安心舍下她們遠離嗎?

杜雲安此人,機敏不缺謹慎,膽大不輸男子,更因她那段奇特的來曆,便比常人又多了一份責任心,梅月荷月兩個把身契真心都交付給她,於是她就自覺背負起了兩人的命運,將她二人納入未來打算中去,不肯辜負了兩人。迎春和黛玉此時訴求,著實讓雲安心內翻江倒海,好一番天人交戰。

可誰能耐得住曾經的木頭美人這等強烈期盼的眼神呢?

誰又能躲得過林妹妹殷殷淚目呢?

我這是掉進了盤絲洞了,心都不聽使喚了,還有什麼法子!杜雲安心道,罷罷!難道不結拜,我就能狠下心看著她倆個還落那個下場嗎?

黛玉和迎春就見杜雲安出了一回神,心裡方打起鼓來,就聽她說:“你們都不棄嫌,我還會拂意嗎?”

黛玉破涕為笑,迎春卻紅了眼睛。好一會兒,迎春說:“什麼棄嫌不棄嫌!”

黛玉亦嗔道:“以後都不許說了。”

小廳下站著的丫頭們都以為雲安說的是她有些尷尬的‘乾小姐’的身份,殊不知杜雲安想的是:天爺!我竟然要與紅樓十二釵的林妹妹、二姑娘效仿桃園結義了嗎!這兩個是上輩子多少人的夢裡人呐,何德何能!誠惶誠恐!

看著兩個小姑娘可愛親昵的模樣,杜雲安突然一股豪氣生出:如今很多事情都改變了,大不了再努力些,再周全深遠些,總不至於再叫她兩個落到那境地了去!

……

時下換帖子結把兄弟、乾姊妹的風氣很盛,她們這些閨中的女孩兒們也多有耳聞。黛玉就說要擺香案,一色都要莊重正式的來行儀式。

“這有什麼難?”迎春如今曆練出來了些,在平明樓裡也敢說話敢拿主意了:“過兩日除夕,正院等處都要設天地桌,我們在自己院子了擺一桌供奉,誰能說什麼呢?”說著就命丫頭去後庫房取來木插屏、供桌,黛玉也不哭了,三個女孩兒親自擺弄一會子需要的供品。

“梅月去取五供物來。”雲安道。她早先令自家的婆子預備了包含香爐、一對香甁和一對燭台的整套五供器皿,原本是打算三十那日偷偷置於室內,好方便她祭父母、黛玉和迎春祭亡母所用,這會兒正好。

不一時,平明樓前,麵南設下木插屏,插屏上貼木板紙印的天地神像,前擺香案,上設供品,供品前擺五供物,燭台香甁立兩側,香爐陳設正中。這供品豪不敷衍,有蜜果子、蘋果、乾果、饅頭、年糕、素菜各一供,竟是湊齊了全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