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癩□□(1 / 2)

除夕五鼓,賈母率兩府有誥封者,按品級大妝,進宮朝賀。當日下午寧府開了宗祠,由城外道觀清修的賈敬親自主祭,所有賈氏宗族人等皆排班站定,祭祀祖宗。

雲安、黛玉不是賈家人,便留在平明樓。兩人正親自在庭院裡燒火盆,就聽院門外響起敲門聲。

“是誰?”梅月放下鬆枝問。

“是我。”

“雲姑娘來了。”梅月、雪鷺兩個趕忙去開門。

雲安和黛玉往火盆裡再添了一把鬆枝,站起身來迎她。

湘雲方一進門,看見這情景就笑起來:“你們在燒鬆盆?”

兩人請她在廳裡坐下,湘雲還回頭看窗外,躍躍欲試:“我小時候後也愛和兄弟們一起在正院裡燒鬆盆,我最會挑鬆枝了,我添的鬆枝燒起來火跳起好高,到晚上合家跨火盆的時候,嬸娘都讓我第一個。”

這庭燎正是燒的越旺越好,有“旺相”一說,合家跨火盆寓意“燎去舊災晦,迎來新旺福”,雲安和黛玉都笑:“一會子你也替我們燒,晚上咱們一起跨鬆盆。”

湘雲就撒嬌:“虧得還有你們,寶姐姐忒可惡,先前說親道熱,今兒便棄了我回家了。”

黛玉想到揚州的林如海,強笑道:“姨媽和薛大哥哥都在這裡,寶姐姐自然要合家一起守歲過節。”

此時香菱捧了一個梅花式的雕漆小茶盤來給湘雲上茶,湘雲打量她兩眼,笑問:“這個丫頭不是老太太給的罷?”

雲安笑道:“是我家裡帶來的。”

湘雲就又上下看了兩眼,心內詫異,看這丫頭生的不讓鴛襲等人,舉止神態也很好,她原以為是老太太給杜雲安的,誰知竟不是,聽她話裡的意思也不是王家舅母給的,卻是她家裡的人。那等小門小戶家裡,也能調理出這樣的丫頭嗎?

黛玉素來通透,此時奇道:“怎麼隻許這裡配有琉秀的女孩兒嗎?我屋裡的這幾位姐姐,可比你們這裡的差了?”

雲安喝茶淡笑,湘雲知道自己陡生出的那點子小家氣叫兩人看破了,登時紅了臉,忙賠笑:“姐姐們饒我罷,我見過幾個人呢,偏這些個人獨獨老太太跟前的最出類秀出,比如我的翠縷,原也是老太太給我的,比過我家裡所有的那些。這才見了個好人就以為是老太太給安姐姐的。”

雲安見她雖冒失了些,但坦誠爽直,便笑著拉過香菱解圍:“香菱本也是紳宦家的女兒,隻是一時受了難在我家暫住,不怪你看錯了。”

史湘雲拍手笑道:“這可好了。”說著就叫翠縷賞香菱辭歲錢。

翠縷天真可愛,聽信了雲安的話,便不敢幾十個錢打發了香菱,從袖子裡拿出一對銀錁子放進小荷包裡,當真將一份看的過的表禮送給香菱。

湘雲餘光看見,也不好理論,隻得當做沒瞧見,因問雲安:“今日祭祖,舅母怎的沒接你回去?”

雲安一怔,方明白她說的是李夫人,李夫人認她做女兒本就是權宜之計,還一心盼著叫李家認回她們兄妹倆呢,怎肯真叫她去王家的宗祠,認王家的祖宗。雲安莞爾一笑:“我是義女,名字未寫入族譜。”

湘雲便一梗,說安慰的話不好,不說也不好,暗恨自己方才開口沒過腦子,隻得乾巴巴的道:“我今年也不回去,咱們正好作伴兒。”她嬸娘倒是打發人來接了,她當時與寶玉玩的正好,便借口著涼不能見風躲了過去,今日老太太並寶玉等都去東府祭祖,她自己在致遠齋裡,方有些後悔不該留下——能祭祖、祭祖的挨次乃是她這等閨閣女在宗親麵前顯露地位的最好的機會,尤其她父親這一脈隻剩她一人,正該在祭祖時提醒一下宗親們長房還有人在呢。

黛玉臉上不大好看,覺著史家姐姐忒不經心,她方才已刺過一句,這時剛要開口,手就被雲安輕輕拉了一下。雲安聽了那許多這位史大姑娘的故事,又與她接觸過這許多回,知道她豪爽活潑、心直口快是有,但聰明機靈也是真的,大抵這女孩兒跟著叔嬸過活,多有不如意之處,才有時會將機鋒藏進直腸子的表象下——每常既隱晦的表達了自己的小心機,又不招人討厭,彆人還不好跟她計較。

說白了就是從小的生活環境逼的罷,豪邁爽直、英氣頑皮是天性,也未必不是史湘雲內心裡藏著‘若托生成男兒就好了’的意願。杜雲安上輩子喜愛這位比寶姑娘更甚,這會兒也看的出史湘雲的確不是有意如此,她是大說大笑久了收不住口,有心事的時候就會禿嚕出些不過腦子得罪人的話。

雲安這點子心胸還是有的,但也隻有這點子了,隻像現在這樣‘淡如水’的君子之交就好,萬萬不肯如黛玉迎春兩個那種上心用意了。杜雲安殘存的上輩子對紅樓百花的那點子‘慈心’已在黛迎二個身上用儘了,她自問沒那麼大的能耐精力去拯救所有人——便是香菱,也不過是因她一頭撞進杜家來,況且替她打聽她母親封氏的下落並不太難。杜雲安卻也隻能幫她到此地步,她母女兩個相認後就是各自道路了。

杜雲安有時都覺自己忒冷心冷肺,明明看到許多日後悲劇的苗頭已發生,卻皆袖手不語。她心裡的那本賬上,遠近親疏分的太過清楚,隻心上的幾個都已耗儘她的精神,於是心之外的那些人就顧不得了。

她的手溫溫熱熱的,黛玉不自覺的依偎過來,杜雲安順手的就將她攬到懷裡了。

湘雲見她二人動作親昵自然的恍若本該如此,心下忽然又酸澀又豔羨,覺著她這幾日剛生出的那點“寶姐姐比親姐姐也不差了”的念頭有些立不住了。

“好姐姐,你們理我一理。”湘雲到底心寬,也湊過來,拉著杜雲安的另一邊肩膀撒嬌。

黛玉嘟起嘴來,愛嬌吃醋的推湘雲,不肯叫大姐姐也摟著她。

若不是雲安力量大,這會子已被身上這兩隻猴兒鬨的仰倒下繡凳了。三個人鬨了一回,方才的尷尬就都扔到腦後去了。

這時聽到外麵人聲鼎沸,熱鬨起來,湘雲就笑道:“準是老太太她們回來了!”

果然,不一時,就有媳婦進來傳話:“老太太請姑娘們過去。”這是說請她們去正院榮禧堂的意思。

三人起身整理衣裳頭發,今天不興走角門後門小路,隻好繞了一個大圈,到內儀門時,正遇到幾位與賈母同輩的族中老妯娌出來,連忙拜見:“老太太們曼福!”

幾位老太太連聲叫“好孩子”,湘雲是自小常在賈母膝下,幾位倒見過她,便問:“雲姐兒,你這兩個姐妹是?”

湘雲忙介紹杜雲安和林黛玉。

榮國府裡向來沒有隱秘的,幾位老太太早就聽說賈母新接了外孫女和幾個親戚家的女孩兒養活,雖此時沒見著寶釵,卻連寶釵和雲安的出身家世也知道的。

杜雲安就見幾位老太太對黛玉彆樣親切,沒口子的稱讚,這裡頭唯有一個,卻上來拉她的手,眼含親近上下打量,又問幾歲了父母兄長雲雲。

杜雲安心裡有些納罕,便隻裝羞裝怕生,低下眉眼笑著不大說話。她身邊的黛玉亦是如此形容,她本就不是個自來熟的性子,兩姊妹拉著手都作含蓄的笑,才應付過去這幾位的熱情。

“那是誰?”好容易脫身,黛玉問的卻是拉住她大姐姐的那位老婦人。

杜雲安知黛玉心有九竅,也忍住心下一暖。

湘雲笑道:“你若問彆個,我也不認識,唯有這位老太太我認得。她是隔房的老太太。他們家裡書塾的塾長是儒老太爺,就是二哥哥月後要去的那裡,這位老太太正與儒老太爺是一家。”

‘原來是賈代儒的妻子,那便是賈瑞的奶奶?’雲安方過一過腦子,就見前麵鳳姐親自出來接她們了。

除夕夜,杜雲安正經見識了大戶人家的不容易。

先是主子們男一班女一班的給賈母行禮,然後男東女西的端正坐進交椅裡,然後榮寧兩府所有下人按體麵權勢分成一**的,開始進來磕頭說吉祥話,隻這一項,就進行了個把時辰。再然後,賈母、賈敬、賈赦、賈政並太太們就開始散押歲錢,小姐少爺的謝長輩,闔府的下人也謝主子;隨後是賈珍尤氏、賈璉鳳姐散錢……

散過錢之後,又擺大宴,還有一些個獻酒獻吉祥湯如意果子的流程進行。男女各自歸座後,吃的也不是飯而是儀式。大家不過沾沾筷子,酒倒喝過幾回。隨即,到了吉時,上院正院等各處的佛堂神供就得上香擺供……

此時老爺少爺們到外麵飲宴,女眷們也簇擁著賈母回去榮慶堂。賈母年高,禁不住整夜歡鬨,因叫寶玉和姑娘們隻守歲到子時就各自睡去。

雲安三個深夜才回自己院子,一路上燈火輝煌,倒也不害怕。

幸而此時還不到元日,她們三個攜手跨過火盆,令人搬出錢箱子來,親手給本院裡的人發押歲錢——正是非比尋常的鄭重用心,都是用彩神編好的“錢龍”。

當下,所有人皆喜笑顏開,先拜謝過小姐們,又各自說吉祥話,倒比正院上房裡更有年節的喜氣兒。尤其服侍雲安、黛玉的這些人,跟著姑娘在彆家過年本有些不儘美,這會兒也被自家主子的珍重之意補全了心頭的那一點兒空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