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分小家(1 / 2)

正如王子騰對李夫人所說的那樣:“隻要我還在位上,誰也不敢明著磨折我王家的外甥女兒。”

至於背地裡的伎倆擠兌,依照元春的教養城府,量也無妨。

況且北靜王府與榮國府的確是世代親厚,北靜王的高祖母正是第一代榮國公賈源之妹。

水溶本就性情謙和,素來對家眷溫柔體貼,反而是他在事情平息之後,遣門下長史官先登了榮國府的門。北靜府長史官對賈政分外謙恭,他轉述了北靜郡王的話,話裡話外不以王位自居,反有些“小婿如何如何”之意。

賈政大喜,親自去回了賈母知道。賈母也十分開懷,更投桃報李,不幾日,這幾乎不出門做客的老太君帶上鳳姐親自登門拜訪北靜王太妃。

太妃、少妃俱都客氣,少妃甄氏十分知書達禮,言說:“王爺已命置辦家宴,正日子裡為元妹妹慶賀。”

賈母心裡又感激又酸澀,回去時跟鳳姐歎道:“當日你大妹妹比甄二姑娘還出色,以後卻要慮著人家的臉色過日子了,元兒差了些時氣呐。”

賈母此時對往日深信不疑那些個“大年初一”“好造化”“上天眷顧”“大福氣”的想頭倒淡了些,元春生日比所有人都占先,當日來往的所有道士和尚,哪個不斷言她有大福氣的,可如今看看,倒不如不生在此日。正因這好生日,家裡才將她送進宮去搏前程,落的如今這境地,反而不如其他女孩兒敞快順當了。

史太君有了些明悟,這之後對最寶貝疼愛的孫兒寶玉就變了些養育態度,不肯叫人再吹捧“銜玉而生,吉兆大運”之類,唯恐說多了反而折損了賈寶玉的福氣。雖還護的厲害,卻比從前縱容的少了些,也肯賈政管教他了,隻不許打他。

因太後為尊,這元春出閣也不能在榮府,隻能從耿府。當日甄二姑娘進北靜王府時有一百零八抬嫁妝,隻比諸位皇子妃一百二十台的紅妝少了些許,輪到元春,為長遠計,必得少了再少不惹正妃的眼方好。因此元春做的是銀紅色小轎,轎後跟著二十四台嫁妝,其中太後賞賜的一對金玉如意,皇後賞賜的一對富貴萬年的花瓶還各占了一抬。

上巳節前一日,鳳姐帶著諸位小姐,低調的去往三等承恩伯府給元春添妝。

杜雲安同寶釵、黛玉坐在一輛翠幄黑輪車上,方才出了榮府,就有回事人近前稟報:“安姑娘,舅太太派車馬正等在外麵,那邊的內管事說同您一起去往伯府。”

雲安掀起車簾一角看一眼:“知道了,叫她們的車跟在我們後麵。”

跟車的婆子連忙稱是,心裡咋舌,舅太太待這位‘假’小姐可真是上心,看王家那幾個管事畢恭畢敬的樣子。

榮國府上下人等,雖不清楚內情,卻也知道是那日王舅老爺來過之後,大小姐才忽然得了恩典,是以這些人對王子騰的敬畏更深了一重。又因親眼看著王家舅老爺舅太太待雲安這乾女兒比親生的也不差了,便契帶著闔府裡對杜雲安亦多尊敬巴結三分。

承恩伯府裡的事無甚好說的,耿家太太臉上的笑像刷了層塗牆的漿子似的,僵的叫人沒眼看。

眾姊妹一起拜見了大姐姐,又各自送了首飾及金銀錁子等添妝。再有就是鳳姐先將賈母、王夫人給的私房交與元春,後又代邢夫人、尤氏等一並添了妝。緊跟著王家的女人就請雲安上前,笑道:“我們小姐替太太給大姑娘道喜。”

元春方才就見有三個不認識的女孩兒,情知必然是姑父家、舅舅家和姨媽家的妹妹們,皆儀表不俗,一個空靈秀逸,一個明眸妍妍,一個肌骨瑩潤。隻是礙於外人在,不好親近。

這會兒見雲安上前,元春美目含笑,細細打量她的形容儀態,心道怪不得舅母喜歡到收做女兒,不僅容貌舉止上佳,更難得的是還與舅母有三分肖似,當是自有緣法之故。

鳳姐一眾人未能久坐,不一時就辭了伯府回去,元春依依不舍的看過姊妹們,因道:“日後我下帖子請嫂子吃茶。”

熙鳳知道大姑娘身上有恩典誥封,日後也能待客見人,心裡頭也為她高興,當即點頭應下。

一直送到二門上,伯夫人擺著笑臉道:“大姑娘請回罷。”

元春點點頭,卻還是目送著,心下不由感歎,險些她不止帶累自家的妹妹們,一並連這三個好女孩也差點兒給殃及了,幸好幸好。

回去她暫住的院子,元春親手翻看姊妹們給的東西,不意竟在雲安妹妹的匣子裡找到三千兩銀票,抱琴吃驚道:“表姑娘好闊綽。”

卻見她小姐眼裡噙了淚,搖頭道:“舅父舅母已給我五千兩,這會子舅母又借表妹的手添了三千兩,裡裡外外八千銀子!我……”

哭了會子,元春從祖母給得私房裡抽出一千兩銀票,又挑出個鑲珠嵌寶的赤金五鳳釵放進錦匣中,命抱琴:“給伯夫人送去。”

抱琴正收拾登記自家人送來的物事,使勁將二十二個箱子塞得滿滿登登,見狀便道:“姑娘的眼光真好,統共所有的屬這一根釵最貴重,還要送人。姑娘留下罷,彆的匣子裡還有其他金釵呢,送彆的罷。”

元春知道她是替自己委屈,元春卻並不委屈。先前那種境地舅舅祖母都沒棄她,絕境裡的這些暖意叫元春滋出了一股“活出樣兒”來的誌氣,反而看開了,因笑道:“我留著也不能帶。好丫頭,快去,你知道怎麼說。”

但凡如賈元春這種受過精心教養的女孩兒,若肯俯下身去示好,就難有不成的。隻看她的丫鬟抱琴是這樣對承恩伯夫人說的:“因著姑娘的事,叫夫人費心了,這是老太太特地送來的……姑娘還說,府裡的恩德她一生不敢忘,隻盼著夫人日後彆忘了她,娘兒們走動起來……”

先是奉上貴重禮物,後又說以後三節兩壽,元春都會將承恩伯府看作正經娘家走禮的。

這換了彆家或許行不通,可賈元春頭一日來就看出承恩伯府的拮據,艱難維持麵上的榮光——這原也不出意料,耿家門第不高,耿太後從前為妃時不受寵,被拱上太後寶座也無實權,自然並不能為娘家謀福祉。耿家男丁又沒有能乾的,當今也隻是封了個三等承恩伯應景。耿家是隻靠伯爺的俸祿和宮裡的恩賞度日的人家,對每一筆進項都是在意的。

‘雖是替老太後拾攤子周全,可賈元春知情識趣,從沒有一句格外的要求,她那嫁妝一半是宮裡賞的,一半是賈家置備的,如今又送了厚禮,還應承日後走動。’伯夫人盤算計量一回,臉上的笑都真誠不少。

於是伯府上下都熱情不少,次日出閣時,北靜王府來接轎的麾下官員看此情形倒各有詫異,個個信了些“老太後愛重賈女官”的鬼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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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事已了。

上巳日,眾姊妹因元春今日進王府的事情,都不便如彆家仕女那般郊外遊春。隻在上院陪賈母賞了一會子芍藥,姊妹之間互贈了香草便散了。

賈母先前生病也還未複元氣,因也不留女孩兒,隻吩咐鴛鴦:“寶玉回來後,先叫來見我。”說完便先往後麵歇息了。

琥珀送姑娘們出院子,寶釵因笑道:“學裡不曾歇假嗎,寶兄弟出門了?”

“是北靜王爺一早就打發人來接寶二爺去吃酒。”琥珀笑道。

寶釵以及諸姊妹就不問了。與親迎正妻的吉時多在傍晚不同,元春是需得白日過完禮的,且隻是家禮,不許大宴賓客,水郡王肯邀賈寶玉登門吃酒席,是格外給元春體麵的做法,因此賈母才願意放賈寶玉這寶貝兒獨自去生地方赴宴。

姑娘們在花園裡賞一番春色,寶釵因說:“我家去探望母親,你們呢,可要隨我去頑?”

眾人都說不去叨擾姨太太,寶釵也怕今日書塾歇假,她哥哥攜幾個朋友在家裡吃酒飲宴,萬一衝撞了諸姊妹倒不好,因此也不深勸,笑說幾句便去了。

探春好沒意思,因說:“我們也很該學古人的情趣,大家頑一回‘曲水流觴’,作詩作畫才不負春光。”

大家都覺得好,商議著另尋個好日子來補上,探春才喜歡了,便說要回去做針線:“我去年攢下的針線禮物,如今一件兒不剩了,卻得趕著做些,不然遇到事情不好擺弄。”

惜春拍手笑道:“我也去,我今年能繡一景了。”

探春忙拉她:“快繡個好的給我,換下我身上帶著的這個隻有一隻蝴蝶的荷包來!”

黛玉忙給惜春出主意:“四妹妹隻管要回來你做的荷包,再上頭再繡隻蝴蝶,或者繡朵花,也就成了一幅景兒了。然後再給你三姐姐掛上,她可就不能說什麼了!”

探春擎著那個大蝴蝶荷包,苦著臉直往黛玉眼前送:“林姐姐看看,你先看看!這還有一點地方兒讓她繡花兒嗎,四丫頭作畫那樣有才氣,從來都講究什麼留白意境的,可換做繡活兒,你們看看,這月白底子上方方正正個大蝴蝶占滿了的!偏她還得意的什麼似的,非逼著我掛身上,我正月裡帶著這個,人家看我的時候眼睛一溜就到腰上去了,我捂也不是不捂也不是……”

說的大夥兒都笑的直不起腰,惜春隻拉著她“好姐姐”“三姐姐”的討饒,賭咒發誓說新做得頭一個就給她,探春忙指著雲安她們說:“先給姐姐們罷,後頭再給我就成。”

雲安幾個就笑她壞,這是打定主意要惜春在給姐姐們的荷包上練好了手藝,再給她作好的。

……巳正,方散了。

黛玉右手挽著雲安,雲安和迎春牽著手,三個人嘰嘰咕咕的說話。

“店鋪也好弄。都中太大,各處都有街市,或買或租,都容易,隻是選在何處呢?”黛玉這陣子翻過許多林家外管事送來的產業簿子,她家在京城倒有兩個位置極好的旺鋪可騰挪出來使用。

迎春笑道:“我們雖商定了做些女子所用之物,如今咱們手裡麵倒也很有些妝粉胭脂、通草絹花的做法,但終究要做什麼?先定了這個再說鋪麵不遲。”

及回到平明樓大書房裡,三人翻查那些個從書本上抄錄下的條目簡方兒,那書庫裡的殘書大家才讀過不足十中之一,就已經收集了一冊子各種好東西。隻是大多不詳細,好些還是日記手劄或遊記上記載的見聞,連寫書的人都不知其中原理,隻是將所見到記錄一筆。但這已經十分可貴了,三個女孩兒嘗試過一個澡豆方兒,一味梅花雪糖的譜兒,居然都成功了。

尤其那梅花雪糖,已釀了兩個月,如今取來一甕倒入玉碗中,那朵朵梅花依舊鮮麗如在枝頭,這府裡的女眷就沒有不愛的。

這兩日她們自家喝的糖水就是用這個衝兌的。

正當梅月幾個捧上來三碗梅花蜜水,外頭就通報說平兒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