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福山縣君(2 / 2)

雲安回神,立刻放下了手,笑問:“寶二爺怎的了?”神態自然的好似剛才那一幕是大夥做夢一般。

她邊說,邊留神彆人,幸好眾人的注意都在賈寶玉身上,迎春離得近,聲音也不大,那情急之下叫出聲兒的“大姐姐”並無人講究。

賈寶玉被這一抵,眉心正中落下個紅印子,乍一看跟用胭脂印的金童印子似的。鳳姐反應快,急忙拉他過去,笑道:“哦喲,寶兄弟這樣兒,倒更像大家嘴裡的‘菩薩哥兒’了——隻是以後不許跑的這樣快,若是摔了可怎麼得了?這回幸虧我們扶住了你。”

諸人就聽這位璉二奶奶薄薄兩張嘴皮兒一開一閉,就把事抹平了。陳老太太派過來接人的四個女人就暗暗在心裡讚一句,也少不得打量打量這個突然衝出來的哥兒。

這一打量,就不太喜歡了。這可不是個不懂事的哥兒了,怎的這樣冒失不避忌?

她們的神情沒能瞞過賈母的眼,這老人家就暗暗歎氣,本來寶玉的名聲已好了的。鳳丫頭管家得力,從前那些愛說嘴的都打發了,有尤其碎嘴的還發賣了,因此府裡和外邊都不傳揚寶玉愛在內帷廝混的事了,尤其外頭人見他一日日的出去上學,更是將從前那些閒話當做小兒不懂事罷了。可如今這一來,隻怕在這位老親眼裡又壞了。

幸虧賈寶玉奔騰的情緒被一打岔,他又恍住了,雲安跟黛玉使了個眼色,兩個姑娘便往出走,迎春等急忙簇擁著相送。

才出了上院,忽然聽到後麵傳來一聲:“你走了,把我也帶去……”

喊聲未儘,就像被人捂住了般。

這邊所有人置若未聞,神色不變,雲安和黛玉還與眾姊妹說:“改明兒我們下帖子請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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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園,是陳子微繼承下的一處祖產,占地不小,一層一層套了好幾層院子,回廊月門,曲徑通幽,儼然是江南小橋流水步步是景的風格。原本此處掛的是陳園的牌匾,但陳子微派人將匾額換做了微園,以免徒弟們被人講究。

陳老太太沒去她手裡的幾處宅子,反而一下船就到這處被杜仲師兄弟親自修繕布置的微園來。拉著他師兄弟二人喚孫兒。

杜仲師兄弟住前院,老太太帶著兩個“孫女”住後麵,這老人家有趣的緊,還會玩,釣魚、雙陸、投壺、馬吊……樣樣來的,居然還會踢花毽兒,唬的雲安、黛玉搶上去扶她。

十月,雲安黛玉果然下了帖子請榮府眾姊妹。

隻一日,這些姑娘們就見識到了世上竟然還有這種款式的老太太。陳老太太帶著小姑娘們頑鳥、蕩秋千、鬥蛐蛐、挑海棠木瓜、用山裡紅做冰糖葫蘆……幾乎頑瘋了。

賈母聽下頭人回話,方知在她麵前端整有禮的陳老太太私底下竟跟個老頑童差不離兒。

賈寶玉羨慕的眼都紅了,隻不敢再放誕無禮。賈母看他一眼,歎道:“你好好兒讀書用功,若果然能長進了,或如你珠大哥一般,我許你一樁心願。”

寶玉也不知聽明白了沒有,到底是消沉不少,幸有寶釵等姊妹偶然開解他一番。

直到十一月,杜雲安和林黛玉還不回來,倒是兩個姑娘時常打發人來請安,各種時令吃食玩物也沒少送,教賈母也就不好開口去接。

鳳姐因勸道:“老祖宗,您彆怪我拂您的意,實在是我也想過去住幾天的。這陳老太太竟是個頑祖宗,跟著她有多少好玩的能頑,有多少新奇事聽,二個妹妹何曾經見過這樣的人,若不儘興了,隻怕舍不得回家來。”

她把榮府說成‘家’,賈母心裡受用。這便想一想,鳳姐的話有理,但這頑事總有儘的那一日,況且兩個好孩子也有分寸,再過一時少不得親自來請安,到時留下來就是——在我家住一陣在你家住一陣,都無甚好說的。

方才這樣盤算,陳老太太那個被褫奪的爵位又封了回來,隻略降了一等,封做“福山縣君”。

登時,微園客滿盈門。

老縣君便又打發人來接榮府的小姐,又請來好些彆家貴女——陳老縣君說她老了,隻愛小姑娘們圍著玩樂,客氣回絕了那些投拜帖請帖的各家太太、奶奶,卻當真請了許多小姐。

這便是表明她不願摻和事情的態度了,勳戚們便也知情識趣,隻送家中的姑娘們往老縣君擺的花宴去頑頑而已。

這一來,宮中更是賞賜如流水。

這一日,榮府小姐們回家時,便少了迎春,跟來的掌事姑姑回賈母:“迎姑娘與我們兩位小姐好的什麼似的,縣君說留姑娘住兩日。其實縣君老人家要把所有姑娘都留下的,隻恐怕老太君不肯,這才先留下了迎姑娘——我們再沒見過比貴府的女孩兒們再討人喜歡的了,縣君個個都愛的緊……”

因三春及寶釵的確受老縣君的益了,女孩子們結識了好些手帕交,亦有了些名聲。再礙於福山縣君正是宮中的紅人,賈母在鳳姐的勸說下,倒也舍得送姑娘們去她那裡了。

次日,陳老太太又打發人來告訴說京中拜訪的人太多,她帶著三個小姑娘到西山的彆院散淡兩日。

賈母聽說仍是去熟的杜家那莊子,便也不理論。

鳳姐還跟平兒說:“老太太這半年越發能聽的進勸說了。”

平兒笑回:“老太太知道奶奶的實心,自然聽勸了。”

鳳姐卻搖搖頭,老太太畢竟上了年紀,這一轉變叫她心裡打鼓,唯恐是老人家的壽數快到了的緣故——說白了的,如今她管家理事說一不二,正是因有老太太肯撐腰的緣故,若老太太忽然走了,兩位太太哪個能容她掌管中饋?

隻是還不等鳳姐自己嚇自己,那真正嚇人的事就忽然來了。

聖人下旨說要禪位,禪位大典就定在一月之後。

從聖旨在朝中宣讀的那一刻起,京城就戒嚴管治起來。

便是禪位,聖上也還在,按理說朝政時局能夠穩住——可偏偏,聖旨中沒言明禪位的人選。

不經意間,風波乍起,人心亂了。

本該十二月初進京來送年租年禮的莊頭車隊,儼然已不能指望了。

都中氣氛越來越緊繃,店麵鋪子紛紛關門,各家寧可吃存糧度日,也不敢派人上街了。

虧得榮府裁減了近半人口,不然隻怕連主子也打饑荒了,可饒是這樣,也將鳳姐愁壞了。

榮府內外加起來少說有三四百口人,糧食東西本就吃緊,還虧得當初將份例分配給各屋子了,沒有往年的那些蛀蟲扒皮,各房自己倒還能支持。

可壞就壞在隔壁寧國府的存糧不足。

在這當頭,便是如賈珍這樣大爺也不敢克扣下人們的吃食,不僅是萬一亂起來要靠他們保護,更是害怕外頭沒亂府裡先被造起反來,那可就真是無罪戴枷扳——太冤枉了!

寧府和榮府緊挨著,東府造反,西府也遭殃,因此賈母命分出一部分存糧接濟那邊。

外頭風聲鶴唳,兩府上上下下的人們倒也乖覺,都想著拉緊些褲腰帶撐過禪位大典便是。

可官中的糧倉到底是空了,街上更恐怖了,偶爾夜裡還能聽到喊殺聲。賈母發話叫各房將庫房都打開,合到一處先支應難關,又命賈珍尤氏、賈蓉秦氏都暫且搬到西府居住。

東府有密庫,十分隱秘,賈珍也不怕亂兵找著,得了賈母的話趕忙搬了過來。至此,兩府的護衛合並,眼看榮府更安全了幾分。

正當此時,負責搬運登記米糧的林之孝家的臉色難看的進來給鳳姐回話,賈母此時也不肯做享樂的老封君了,忙命:“有什麼事,你告訴我!”

林之孝家的偷眼看鳳姐一眼,鳳姐微微點頭,林之孝家的就跪下了,捧著賬簿道:“大老爺、二老爺、二奶奶、寶姑娘、三姑娘處的米糧都有額外剩餘,姨太太和薛大爺也將家中所有的與咱們合在一處,隻……”

賈母聽到此處,已然有些明了,忙追問:“隻什麼?快說!”

林之孝家的狠狠心,才道:“隻老太太、大奶奶和四姑娘處隻餘明麵上十幾袋子糊弄人的,其實後麵都是空的。”

偏偏老太太分的份例最多,況且一下子少了三份,捉襟見肘就變成大禍臨頭——倘若叫下麵的人知道再節省,米糧也吃不到年下,隻怕立時會有人恐慌。倘若偷搶起來,就完了!

賈母哆嗦著嘴唇,命叫鴛鴦。

林之孝家的磕頭:“我們查糧的人將看庫及相關的人都鎖了,大致查明了——大奶奶庫房裡的,一些是大奶奶早前算清了數目,說她們人少,便命將額餘的叫米鋪收走了;後頭沒了這些是她屋裡的人生了壞心,趁之前禁嚴開頭糧價飛漲的時候偷運出去賣了。”其實大奶奶賣出去後剩的就不多了,因大奶奶亦是按照十二月年租送來又分糧的時候算的數目。

“四姑娘分的庫房就在隔壁,因此也……”

“老太太這兒的,原是……”林之孝家的還未說完,賈母已擺手叫她不用說了。

李紈將額餘的米糧私賣出去的事她知道,原是李紈一出事就來回稟賈母了,賈母憐惜她寡婦失傍,況且李紈早前做這件事的時候也不能料到如今的變故,因此賈母便替她瞞著,又令李紈的人來上院管庫。李紈母子的人少,賈母料想不至於用去太多,可她卻忘了那些人的家眷親友都在寧榮後街住著——這亦是當初賈母抬舉李紈屋裡人的緣故,給那些人都分了房子,不像其他人,除了有頭臉的管事,其他親友都住不起寧榮後街的屋子。

李紈一板一眼的太厲害,她手底下的人沒有油水,白看著彆屋的人那樣豐厚,早就不滿了。這次外麵的事一出,那些人情知大奶奶庫裡的米糧隻夠這屋裡的人吃,她們後街的親人怕是要餓死,於是一不做二不休,不僅偷了些糧食給自家,還將米糧換做銀錢——那些人生了反骨,說在大奶奶屋裡熬著隻受罪,便要趁這亂子撈足了錢逃跑……

若非寧府的人搬來的太快,鳳姐重新分配了人手巡邏守衛,這些人早就逃走了——說到底是貪心惹的禍。

更諷刺的是,這些人如此順利的往外運送的路徑,用的居然是李紈先前‘打通’使用的那一條。走的是後角門送穢物的路子,整條路都有李紈手下人的親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