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雞飛蛋打(2 / 2)

雲安倒落落大方的,哥哥早將宋師兄求親的事悄悄告訴了她,雲安想了一年,才點頭答應的。隻是這樣,親近的人也都看出她其實並未開竅,杜仲因此不肯將親事過明路,還是京城生亂的那幾個月,大家在莊子上相處時候長了,忽然有一日,雲安對宋師兄不會說隻會做的笨拙討好紅了臉……後來,宋辰方敢請母親說合,宋家請的官媒才敢登門提親。磨到如今,杜仲方點頭應了這門親事。

梅月進來後,回明了送東西的事,又說榮府的趣事:“進國子監讀書是多大的幸事,林老爺將蔭監的名額給了寶二爺,誰知道了不替他感激高興的!這位寶二爺卻真真是個奇人呢,已接連幾日懶進飲食,聽說又發熱起來,是為不忍彆家塾摯友的緣故,更兼要離家驚悲所致,如今已不能起來。他病的臥床不起,隻恨的賈二老爺咬牙切齒,二老爺說下月國子監進新之時,隻要他還沒死,便是用背的抬的,也要他入監讀書,不然立刻打死。”

“老太太沒攔嗎?”連荷月等眾丫頭都知但凡賈政教訓兒子,賈母必然要勸說攔阻,不肯太過逼迫。

連母女相認喜事當頭的香菱也奇道:“不是說寶二爺十分用功了嗎,怎麼去好地方讀書又不肯了呢?”

梅月聽聞,忍不住“撲哧”一笑:“那裡來的用功?原來寶二爺先時點燈熬油的是看些個話本雜書,政老爺進他書房,翻出好些糊上正經書皮子的閒書,據說還有戲折子,將政老爺氣個倒仰,連老太太這次也不幫他說話了。每日隻命延請醫生診脈吃藥,叫奶娘丫頭好生服侍就完了。”

花婆子在旁就搖頭失笑:“這寶二爺還全是小兒性格呢,通無半點擔當誌向,老太君呐,怕是被傷了心了。”

……

賈母可不正被傷了心。不止賈母,連寶玉房裡那幾個忠心伏侍的丫頭,也都覺被辜負了,晴雯是個爆碳脾氣,當下就扔了繡活,死活要回賈母房裡去:“二爺做是什麼事?我們每每深夜不睡剪燈捧茶,熬的心血都乾了,可二爺卻欺侮我們不識字,看那些下流東西,卻哄我們是聖賢書呢!我並不管什麼上進用功,隻不能忍這做派,二爺看我們一個個蠟黃乾瘦,於心何忍呢!你若告訴了我們,哪怕因此跟著受罰,我也不怨!……”

話未說完,已哭著跑出去了。

寶玉臉上下不來,氣的如金紙一般,當下斷喝:“讓她走!你們也是,若要走的,我一並回了老太太,都打發你們出去!日後、日後,我隻當你們死了,咱們兩相乾淨!”

襲人忍下怨氣,忙忙的勸了一句,趕緊去追晴雯。

追至院中,晴雯正對一棵木芙蓉哭呢,襲人因上來拉她的手:“你這性子越發厲害了,明知他正不自在,又說那些話,怎叫他下的來台?”

晴雯用帕子抹抹眼淚,冷笑道:“我還管他下不下的台磯來,我成聖人了?”

襲人不叫她大聲,忙勸道:“他是主子,我們是奴才,本就該伏侍儘心。為這個惱他,不但理站不住,隻怕還叫人笑話我們輕狂。”

晴雯想起什麼來,伸出自己做針線戳到的手指,又指襲人黑青的眼下,哭道:“我們倒真是儘心了,拿著命熬呢,可那位小爺呢!素日裡千好萬好,都抵不過這種騙法兒!我是灰了心了,不能在這屋裡待了,我勸你也想想罷。”

襲人想起自己因為寶玉知道用功上進了,感激的謝神謝佛,每日不僅陪到深夜,天不亮就起來張羅吃食補品,收拾學裡的東西,連他上學去了,也不敢休息,隻想著讓他各處都舒服體貼,操不完的心,做不完的事。若早露個音兒出來,叫她知道這用功隻是做個樣樣哄老太太和老爺呢,她也不至於如此……

況且如今還又添了個碧痕,襲人想起那日和晴雯瞧見的兩人廝混情景,亦悲從中來,掉下眼淚來。當真是心使碎了都無用,屋裡的小爺並不領情。

其實賈寶玉也並非有意欺騙,他原本書塾友處裡借來那些閒書,一看入了迷,偶然熬到深夜,卻不料幾個大丫頭個個嬌聲軟語、噓寒問暖的著意伺候。這等紅袖添香夜讀書的事情叫人著迷,賈寶玉一方麵被那些才子佳人的話本吸引,一方麵樂得丫頭們都圍著他轉,晴雯炮仗性子都溫柔了,襲人也不說那些勸誡的糊塗話了,更有麝月、碧痕幾個從前不大近身的,亦被襲人分派了貼身的事。這屋子裡丫頭各有各的小脾氣,還常生些口角爭吵,何時這樣齊心協力的隻一心伏侍他過?賈寶玉沉迷於這等溫柔香鄉,不免貪心多享受幾日,誰知叫老太太知道了,老爺也知道了,他騎虎難下,隻得每夜都看那些閒書到很晚……

這寶玉亦勸過襲人晴雯等,不叫她們這樣熬著,隻是賈母心悅之下,連賞了幾次他屋裡的丫頭們,眾人安敢鬆懈?於是事態一發不可收拾,直到賈政撞破這掛羊頭賣狗肉的勾當。

晴雯執意要去,鴛鴦隻好回了賈母:“寶二爺屋裡幾個針線已學了出來,倒是老太太這裡用老的那位繡娘先前放出去了,我們做的不如晴雯丫頭好,不如先叫她回來,支應些時候?”

賈母精神不好,聽鴛鴦的話,也就同意了:“我知道這丫頭生寶玉的氣呢,寶玉呢,也著實該打!罷了,叫她回來罷,過兩個月好了再去不遲。”

聽了這話,鴛鴦心內越發明白:晴雯原來才是老太太屬意給寶玉的姨娘,不然不至於如此寬泛優待。隻不過鴛鴦心裡也打鼓,晴雯那丫頭一根死腦筋,撞了南牆也不回頭的,這會子既灰了心,那八成是難以回轉的,她竟想不出日後會是何種情形了……

八月節的前一晚,賈母派去請張道士的人才回來。

張道人拜見了賈母,賈母因笑道:“老神仙,一向可好?此番請你來,原是有不得不請的緣故——當日連你也說寶玉最肖似國公爺,可這孩子長到如今,竟還是懵懂糊塗。我請你來,一是請你占一卦,看看是不是有什麼小鬼蒙蔽的暗患,二則求你這老神仙給他出個主意。”

“原本寶玉寄名乾娘馬道婆,被查出了使小鬼害人的事,如今官府鎖了秋後發落,我隻恐怕寶玉也受了她的魘鎮。”賈母將事情說出來,就看張道人。

那馬道婆有幾分本事張道人不得而知,但這老道士卻是知道賈家小公子那塊通靈寶玉是假的消息。

這老道士從前被封為“大幻仙人”,當今又封了個“終了真人”的號,修道多年,確有一些本領,在他看來,那塊通靈寶玉真是祥瑞之物,但天子口銜天憲,可封鬼神,一旦聖上說它是假的,那寶物的靈氣也就散去了。相伴的寶物失靈,定然會有些影響。不過這外物庇佑畢竟有限,因此失去靈氣會使小公子行事不如從前吉順,但卻不至於蒙蔽靈台清澈。

清虛觀張道人早年做過老國公的替身,如今還是榮府的供奉,一貫親厚異常,因此倒給出了兩個主意:一是儘快給哥兒定親成婚,定要配個八字相合的女子,已達到“中和純粹,五行流通暢達”之效;二就是借文武之氣庇護,待哥兒自己學文或習武有成,便好似鴻儒武官,自是百邪難侵,也便無憂了。張老道士想那玉至堅,輔助寶玉命格,因此一旦失靈,便要從這一處想法子補齊,他給的二法正是如此。這老道士進府前已得了囑咐,雖按此提議,卻並未給賈母泄露消息。

賈母眉頭緊皺,張道士頭一個法子立刻叫她想起薛寶釵的那金鎖。賈母暗暗搖頭,把這念頭壓下不表,隻問道:“國子監可是文氣彙聚之地,可能庇佑寶玉嗎?”

張道人捋捋長須,笑道:“正是,正是!隻還需哥兒自己用功些。”

好生送走了張道人,賈母就立意不許寶玉辜負了林姑老爺的心,這亦是為他自己的好處。

隻是僅僅十、十一、臘月三個月裡,但凡國子監休沐,賈寶玉回來就病上一場,三個月不到,人就瘦了一圈兒,可真把個老人家心疼死了。賈母無法,隻得重新想起老道士給出的第一個主意,此時因寶玉在國子監表現實在不佳,賈母也知林家的婚事定然難成了,因此對與薛家結親倒不若先前抵觸。

正月吃年酒,賈母特特治席請薛姨媽母女,但來的唯有薛姨媽一人。賈母按下不安,席上將“金玉良緣”欲結親的心思吐露了些,薛姨媽一點就知道了,隻見姨媽不接話,反說今年皇室采選之事,末了笑道:“寶丫頭也可參選,名兒已報了上去……”

賈母聞言,心堵眼黑:這兩頭的算盤,到最後竟一個都沒抓住,全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