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氏也顧不上小丫鬟們的眉眼官司,她連懷著重孫的孫媳婦都顧不上,隻坐在床邊上一邊哭,一邊給孫子換了一塊新帕子敷在額頭上降溫。
“xx,你自幼在我身邊長大的,我也知道你自幼聰明,你不是小時候還說自己是文曲星下凡麼,怎麼文曲星還能生病了?快,趕緊起來,祖母還等著你給祖母背詩呢。”史氏越說越難過,最後說得竟然也哭了起來。
誰?賈代善發現自己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聽不到床上那個年輕人的名字。
“老太太,太醫來了。”
“快,老供奉,你快給我孫子看看。”史氏連忙起身給太醫騰出位置來。
小丫鬟連忙拉開床上那個年輕人的袖口,露出手腕,太醫也沒多話,手指搭在那人的右手手腕上診脈,皺著眉頭診了許久,這才又搖了搖頭,道,“把你們大爺的左手也給我。”
太醫換了大爺的左手,又凝神診了有一盞茶功夫的脈,又歎了口氣。
“若是要讓大爺醒來,我現在給大爺紮幾針,倒也是能醒來。”太醫搖了搖頭道,“但是大爺已經心力耗儘了,差不多也就是這幾日了,你們還是早做好準備吧。”
“您再給看看,好歹開個藥方子,無論多貴重的藥,咱們府裡都吃得起。”那位老爺求太醫道,“我們如今就指著他光宗耀祖呢。”
“庸醫,這肯定是庸醫。”賈代善罵道。
“恩?老爺說什麼?”史氏正睡得香呢,恍恍惚惚間聽到賈代善在罵人,翻身問道。
賈代善這會兒才清醒過來,還好還好,那就隻是一個夢罷了,他的寶貝大孫子現如今還在西廂房睡得正香呢,沒有去參加會試,也不會在貢院裡得了風寒,被人抬出來人就不行了。
“沒什麼,不過是做了一個荒唐的夢罷了,你繼續睡吧。”賈代善拍了拍史氏說道。
史氏見賈代善沒事,又漸漸睡著了,可賈代善自從做了那個夢以後卻翻來覆去得睡不著,總覺得剛剛那個夢仿佛真的是日後要發生似的。
不對不對,那夢這麼荒唐,怎麼可能真會發生,賈代善自我安慰道。
雖然那個夢十分真實,但他卻始終聽不清床上躺著的那個年輕人的名字。
夢裡自家太太的稱呼已經被下人們換成“老太太”,自家兒子和兒媳婦也變成了“老爺太太“,這樣的稱呼是自己已經死了?
可若是床上的年輕人也不過就是弱冠之年,若是瑚哥兒,那也就是十來年以後,難道他老賈隻能再活十年?
這怎麼可能嗎?
他現在每頓飯都能吃上兩碗,每日跟著將士們跑操也臉不紅氣不喘的,每月請平安脈太醫也都說自己身體好著呢。除非自己出了什麼事情,不然怎麼可能自己死這麼早?
可若不是瑚哥兒,那又怎麼可能府裡的人都稱其為大爺,難不成瑚哥兒不是家裡的大哥兒了?
再說,夢裡自家太太也一點都不像,自家太太怎麼可能開口“死丫頭”,閉口“小蹄子”呢?
而且哪有給人看病隻診脈,連藥方子都不開一副的,這樣的庸醫若是能進太醫院,還來給自家孫子診脈,賈代善表示那他肯定能把太醫院給拆了。
賈代善再回憶起夢裡的那位老爺來,隻覺得與如今的賈赦長得並不相像
雖說是這麼安慰自己,但賈代善卻還是有些心悸,怎麼也無法入睡,隻能直愣愣地看著床幔上的花紋。
賈代善還覺得奇怪呢。
彆人都說,日有所思,這夜才會有所夢。
好好的,他怎麼突然做起這種夢來了?難不成是白日裡去接賈敬的時候看到那些被抬出來的舉子,這才會有這樣的夢?
可賈代善自認是個心誌堅定的人,原先他上戰場的時候,看到那些鮮血淋漓的斷肢殘腿尚且不會晚上做噩夢,現如今不過是看到舉子暈過去就會做噩夢了?
難不成是自己真的年紀大了,膽子變小了?
賈代善分析來分析去,什麼也沒分析出來,卻也沒有了瞌睡,隻能挨到天亮。
“大哥兒呢?大哥兒可還好?”丫鬟們捧著洗臉水進來伺候,賈代善也不洗臉,倒是先問起賈瑚的情況來。
“老爺糊塗了?”提起賈瑚來,史氏臉上也帶著點笑意,“哥兒年幼,自然是要多睡一會兒,現在應該還睡著呢。”
“哦好,那等哥兒醒了,我再去看看他。”賈代善覺得還得是親眼看看自家寶貝大孫子,這才放心。
“老爺又糊塗了,等哥兒醒了,那肯定得來給我們請安,到時候不是自然就見到了。”史氏覺得,自家老爺今兒自打起床起就感覺怪怪的。
“也是,那我就在這兒等著瑚哥兒來吧。”賈代善道。
“哥兒可算是來了,你祖父可念你好久了。”等張氏和賈赦帶著賈瑚來請安,史氏笑著打趣道。
“是孫兒來遲了。”賈瑚連忙說道。
“不遲不遲,祖父的小乖乖,現在這個點來正正好,”賈代善一把攬過賈瑚說道,“今兒要不要祖父帶你去街上玩?”
“哥兒今天不是還得去張家跟著他外祖父讀書麼,那估計得等咱們瑚哥兒從張家回來,老爺才能帶著哥兒去街上玩樂。”說著史氏又驕傲又無奈地歎了一聲道,“咱們哥兒啊,就是學得太多了,尋常像他這樣的孩子,還貪玩著呢。”
史氏這話說完,賈代善的眼前不由得又浮起那個躺著床上臉色蒼白,奄奄一息,被太醫判了死刑的少年。
“我們瑚哥兒確實學太多了,老大媳婦你要不跟你父親商量商量,看看要不要減少去他那兒學習的頻率。”賈代善以前還不覺得,現在一想,覺得自家大孫子這樣簡直就跟沒了童年一樣。
“祖父,我是去外祖父那兒讀書的,自然要認真一些,怎麼還能減少頻率呢?”賈瑚不願意道。
讀書向來就講究個持之以恒,原本隔日去一趟,還是張老爺子看在他年紀小的份上,才沒有叫他日夜苦讀呢。賈瑚雖說有著前世的基礎,可讀書這一道向來是如同逆水行舟的,不進則退,現如今賈瑚還得時時複習複習自己前世學過的東西,生怕忘了呢。
“老爺,我可指望著瑚哥兒考中進士給我長臉呢,”賈赦開玩笑道,“我可是在同僚那兒連牛都吹出去了的。”
賈赦原本是怕自家父親真要瑚哥兒少去嶽父那裡,那自家媳婦不是難做麼?
所以賈赦特意說個俏皮話,打算著就此揭過此事。
“你這混賬東西,”賈赦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的那句話不知道觸動了賈代善的那根神經,賈代善突然就抄起自己手邊的茶盞朝著賈赦扔了過去。
因為如今天還冷,丫鬟們剛剛端上來的茶,不過就怎麼一會兒閒話的功夫就已經涼了,賈代善砸過去的時候,正怒氣上頭,茶盞是正衝著賈赦去的。
也就是賈赦在自家親爹這邊躲茶盞都已經躲習慣了,下意識地一躲,這才勉強躲了過去。
“自己尚且對家裡無功,還沾著老子的光,這才得了個侍衛的缺。倒是指望上兒子了,可真是好出息了。”賈代善想到夢到最後,夢裡的“賈赦”求太醫再給兒子看一看,不是為著兒子,還是為了還等著兒子光宗耀祖,就氣不打一處來。
“你自己沒什麼長進,你看老子對你有過什麼要求了?”賈代善翻起舊賬道,“你想想你這自己,打小在尚書房給太子做伴讀的時候,就是所有人裡的最後一名,連話都說不利索,老子揍你了嗎?”
賈代善這麼一連串輸出下來,賈赦和張氏兩個人大氣都不敢出。
“老爺這是做什麼?老大媳婦還懷著胎呢。”賈代善的茶盞飛出去的那一刻,史氏的心都快吊起來了,倒不是擔心賈赦,而是怕跟賈赦坐在一起的張氏嚇著。
張氏如今都已經八個月了,這要是真被驚著了,那還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