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沒亮,薑邑就醒了,準確來說,在封閉的小小洞穴裡,完全看不到天亮與否,可身體變成窮奇後,感知上似乎就連通了天地,讓他能夠以一種微妙的方式感應萬物變化。
那些煞氣在惡蛟體內常年流通,習慣了邪祟,短時間並不聽從他的指令,還像是一群頑皮的孩子,一會兒鑽出他體內,一會兒又在他體內胡亂膨脹,讓他的獸身一會兒大一會兒小。
薑邑不急著教訓它們,醒後就飛出洞穴,把那些隱蔽的草堆覆蓋好,仰頭看著微弱的白光在東邊浮起,小心地跨出山洞,邁入叢林。
還沒走到通往山外的小道上,人的腳步、馬的蹄聲踩著枯葉雜草紛紛而至。
薑邑這會兒被煞氣鬨得變小不少,也就一隻狐狸的體格,本想躲進草叢裡,又怕那群煞氣繼續折騰他變大,略一思忖,還是張開翅膀飛上一棵百年老樹的頂端,借著繁茂的樹葉遮擋自己。
來了很多的人,前麵的都騎著馬,除了他最眼熟的江煊和羅以鴻,還多了一些衙役打扮的人。
……是來圍捕他的。
他隻能這麼想。
薑邑沒有離開,不悅地眯起眼睛,跟著那群人影挪動。
就是想親眼看著這群人精疲力竭搜尋,最後一無所獲的樣子。
想想就好笑。
薑邑飛得很慢,偶爾會在粗壯的枝杈上趴著休息一會兒,等人走遠了再繼續跟上。
和他預計有所不同的是,這群人沒有漫無目的地到處尋找,帶頭的江煊似乎提前調查過,領著人直接奔往山洞。
遠遠的,薑邑聽到羅以鴻說:“薑邑還沒找到呢,乾嘛非要來這邊?”
江煊沒說話。
那群衙役在後麵小聲談論:“這地兒不會真有老虎吧?”
“那麼多人說,還能有假?”
“從小到大我還聽不少人說有鬼呢,難道世上還真有鬼不成?你沒聽到嗎?連老虎有翅膀這話都能說出來,也就你們信!”
“假的不是更好?難道你還真想遇到老虎,小老虎還能對付,可闖進他們村的那頭,體格可不小呢,真遇上了,彆沒把虎打死還賠了命……”
“但願是假的……”
……
沒多久,這群人到了山洞。
薑邑沒過去,從空中落下,藏在叢林裡往那邊瞧。
窮奇視力極好,他看到洞內的江煊四處摸索著探查,沒一會兒,竟然找到了那個他昨夜睡過的小山洞入口。
忍不住開始生氣,像是親眼看著小賊闖進自己的家,卻又沒法阻止。
薑邑動了動爪子,作出要衝過去的動作。
好在江煊並沒立馬下去,隻是通過洞口往裡麵瞧了半晌,直起身說:“果然是那怪物的巢穴。”
那邊羅以鴻一聽,好奇起來,探下去半個身子去看,片刻後又爬上來:“還以為裡麵會不少屍首白骨……結果乾乾淨淨的,還有一堆草編的玩意兒,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小孩們玩過家家的地方。”
眾人:“……”
江煊麵色凝重,在山洞來回走動許久,忽然像是發現了什麼可疑之處,腳步停下,手握成拳,放在石壁上扣動幾下,接著後退幾步,大聲招呼手下將眼前的石壁砸開。
岩石本就遍布裂痕,不過半個時辰,眾人就把大片石壁的表層鑿開了。
草叢裡,一雙圓溜溜的虎眼眨了眨,隻看到石壁上多了些畫,可看不仔細,但根據江煊等人的反應,意識到那些壁畫並不簡單。
江煊臉色大變,二話不說就帶著人馬走出山洞,直奔不遠處的懸崖而去。
人一走,薑邑立馬露出獸身,好奇地衝進山洞。
進去後,入目便是那一整麵的壁畫。
壁畫上,應該是久遠的某個朝代的盛世景象,前麵都是關於人的,到了後麵王室衰微時,就出現了非人的景象。
薑邑眼睛睜大些許,湊近看,大概看清了故事來龍去脈:王室的忠臣良將被惡蛟一一吃入腹中,最後還將象征太平的窮奇咬傷,最後將其埋入地下,王室自此陷入絕境,直至消亡……
薑邑:“???”
前一段時間,江蕭林日日都避開人到這荒山來,他自然知道這些應該是江蕭林的伎倆,可是看那壁畫陳舊得如此真實,又忍不住信了幾分。
倒不是相信自己的獸身真的象征太平,隻是這古老的壁畫實在太過逼真了,哪怕江蕭林真有厲害的作假本事,這麼大麵積的壁畫,也不是他一個月內就能造出來的。
歪著腦袋看完壁畫,他根據畫上所指使的方向,也滿心疑惑地往懸崖那邊跑去。
遠遠看到人群就停下來,選入草叢裡趴著看。
江煊自小習武,會輕功,提前讓人給自己綁好了繩子,便運功一寸寸往懸崖下挪動。
日光照射下來,山林回蕩起鳥語,終於不再安靜。
挪到峭壁一塊嶙峋巨石上,江煊停了下來,蹙眉看著巨石上的所有文字,半晌後拉著繩子飛快爬了上去。
草叢裡,薑邑盯著江煊的嘴,依靠唇語大概知道他說了什麼。
懸崖峭壁上有古跡。
要速速撬出來,全部運回雲京。
薑邑知道,那些大概就是江蕭林這陣子刻寫的東西,隻是文字古老,他本就認不得,先前隻當是尋常的詩文……此時也不明白江煊為何那麼震撼。
再驚豔的詩文,也不必露出那種表情吧?
趁著那些人忙碌、專注懸崖,他轉身溜了。
煞氣還是不聽話。
薑邑一邊往前跑一邊道:“明天就吃了你們。”
不是恐嚇,既然能咬碎惡蛟的殘念,那也能把這群煞氣逼出來,咬個稀巴爛。
一聽這話,煞氣頓時不動了,接著漸漸學乖,害怕步了惡蛟的後塵,其中一半的煞氣竟還討好似地幫他變回人身。
跑動的四肢變成修長的雙腿,他路過一處山澗,透徹的水麵映著青年白晃晃的臉,卷發披散在肩頭,鼻頭微翹,泛著金色陽光的雙眸還保留著野獸的警惕凶悍。
變回人身,就沒了其他顧慮,他對著水麵理了理微亂的頭發,非常滿意,像是野人突然學會文明,正兒八經地走起路來,走了幾步,還下意識回想江蕭林平時的儀態,也那樣走了起來,不到十步,就煩躁地一豎眉,腳用力一蹬,穿花掃葉地飛奔,不消片刻,衝出那片山林。
蓮花村並不平靜,甚至可以說是非常熱鬨。
聚集的人群超遠以往,好像能走動的,全跑了出來,隻除了朱大牛。
他們聊得歡,自然注意不到外圍來了人,嗑著瓜子,手指來指去,起先是給昨夜沒出來的人形容那場前所未有的場麵,有人說那是虎,有人說那是怪物,還有人說那是和惡蛟一樣的邪祟……
不過已經有官府派了不少人在周圍山裡尋找,他們也沒了昨晚的恐懼,反而一個個都拿來吹起牛來,明明當時一看到老虎就尿了褲子的人,拍著胸脯說:“我昨晚還親自打了那怪物一棍!”
第一個嚇暈的人說:“我從他身上拔了根毛,就是這個!”
“你他娘胡說八道,這明明是你腿毛吧!”
……
沒一句有用的話。
薑邑轉身要走,走到岔口,隱隱聽到王老大的名字。
耳尖一動,他又悄無聲息走了回去。
說到王家兄弟,這群人總算沒那麼亢奮了,有的麵色尷尬,有的搖頭歎息,不少人都是後怕的神色。
“真沒想到王老二會殺人……”
“這有什麼,昨晚王老大認罪的時候都說了,也算是意外——私奔的時候見朱香梅落水,撈上來一時半會沒呼吸,不就以為死了?”
“你這是什麼話?他要是光明磊落,敢承擔責任,朱香梅至於剩一口氣還被他活活勒死嗎?!”
“這麼大火氣乾嘛?人又不是我殺的!衝我橫什麼?彆以為我不知道你什麼意思,你以前不也肖想過朱香梅嗎?聽說人家朱香梅跟王老二私奔,嫉恨王老二唄!”
“嫉恨?我老劉家可沒打算不要兒子!”
“其實說到底,王老大當初去柳樹下收屍,看到水裡的繡花鞋撿起來燒了不也成?非藏在身上,這不都露餡了?”
“啊,繡花鞋怎麼了?”
“呦,你昨晚不在吧?沒聽到王老大說,他是收完屍去水邊叫魂,發現了朱香梅的繡花鞋,才發現人不是自儘的!”
“人是吊死的,死者的繡花鞋怎麼會在池塘裡呢?發現死的不對勁唄,王老二親手殺了人,也扛不住壓力,王老大私下一問,就都說了……至於有繡花鞋,還能因為什麼,王老大本來就喜歡朱香梅,後來又愧疚,拿來當念想唄……可又怕被人發現,縫在褲子裡的夾層裡……也虧他能想得出來!不要臉!”
“王老大本來就慫貨一個,心裡有鬼,事後就每天悄悄去破廟裡燒香燒紙……據說他被附身那次就是燒香出來洗手,被那惡蛟逮住機會的……哈哈哈,善惡有報啊!”
……和昨晚推算的,算是相差無幾。
“要真善惡有報,就趕緊把那王老二斬了頭吧!狗日的壞種,當初朱香梅那墳地就是他問的風水先生選的,想讓族內有人橫死啊!就他娘的因為咱們當時多說了朱香梅幾句,豬狗不如的東西,咱們說得再多,也比不上他親手把人勒死!”
“呦,現在來說善惡有報,當初朱香梅死的時候,成天嘴裡掛著朱香梅偷男人死了活該的,是誰啊?小心人家今晚順著水,也來附你的身!”
“……死賤人,做什麼鳥亂?回去給你男人做飯去!彆來找死!”
“夜半鬼敲門,看誰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