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氏安撫了雲棲幾句,又賞了些珠釵、耳飾,都是不超過丫鬟份例的類型。但是一般剛入府的小丫鬟,很長一段時間是沒有任何首飾,像雲棲這樣進府兩個月,剛剛入院就能得賞賜,是少見的。
雲棲誠惶誠恐地感激後,也再次被門外的無端帶回偏房。
眾人離去,餘氏微微含笑的嘴角放下。
她捂著胸口,一手撐在案幾上,以深呼吸讓自己好受一些。
李昶立刻走了過去,將熏籠放到餘氏身邊,扶起她:“又疼了?”
餘氏臉色發白,擺擺手:“老毛病了,不打緊。”
“我上職後,去太醫院跑一趟,讓幾位聖手給你看看。”
“有什麼可看的,鬱症便是聖手也沒有良方。”
鬱症,在醫術上也稱作氣結、離夢等,表現為胸悶氣短、愁眉不展,常常是患者無法自控,鬱結於心,如果情況得不到緩解,會越來越嚴重。
李昶喊來錦瑟:“速速去拿夫人的藥。”
錦瑟也來不及行禮,看夫人額頭冒出了細汗,急匆匆地走向茶水間:“在爐子上溫著,我立刻去取!”
喝下了藥後,李昶將餘氏扶到榻上,他眼底含著隱痛:“你還是在想著那事嗎?”
餘氏想爭辯,在李昶複雜的目光中,最終化成了一聲輕歎。
“我也知自己不該這樣,但每每看到映月,我就是親近不起來,我……愧對映月。”
“明日讓月兒過來,我們用合血法試試。”
認親有幾種方法,一是常理法,這需要事實推理,二是合血法,也就是常說的滴血認親,三是滴骨法,但這是用來認死後骸骨的。
餘氏卻是不願意:“夫君可看過《福惠全書》1?其中有一句便是:滴血之事,未可儘信,已有不少事例證實,便是完全陌生的兩人,都有可能血液融合,既如此,又何必嘗試。”
李昶:“你是害怕結果吧。”
餘氏沉默了會,捂著胸口,淡聲道:“妾身這病已十年有餘,近日愈發精神不濟,也不知還有多少個年頭可活。若妾身……”
李昶本來溫和的麵容,倏然嚴厲:“夫人!神醫都說你隻要心情開闊,便壽元不儘。不許說這樣喪氣的話,我李昶的夫人,永遠隻有你。”
李昶明白,餘氏這是心病,而心病大多無藥可醫。
十年前,餘氏千辛萬苦生下了一個女兒,名字也是孕期就取好了的,男孩就叫李正陽,女孩就叫李映月,一日一月,相互映襯。她母愛拳拳,恨不得將全天下最好的都給她,剛出生的嬰孩還看不出五官,隻是肌膚黝黑了些,她也沒多想。
但那點疑惑在心底種了根,發了芽,隨著時間流逝越擴越大,她漸漸發現女孩的五官、肌膚幾乎沒有一點像夫妻兩人,頭發也是偏黃偏細的,這樣的不同在李映月年歲漸長後,愈發明顯。
一個母親真的會完全認不出自己的孩子嗎?
沒有絲毫母子感應嗎?
這個答案沒人知道。
餘氏會本能的看自家孩子某一個五官像父母哪一方,周遭親戚在逗弄時也會加深這些印象,當幾個親戚無意中說,這孩子倒是不像你兩人。
這話,進一步加深了餘氏的疑惑。
這世上也的確有完全不像父母,反而像祖父祖母的,或是誰都不像的孩子,但即便如此,也無法解釋李映月各方麵才藝的平庸,也許李映月隻是單純的不像他們而已。餘氏知道自己不該在意這些,這是她十月懷胎,難產了三天三夜險些喪命才生下的孩子。
餘氏嘗試著親近,卻發現女孩的性格與他們夫妻也是迥異的,這麼些年她也儘心儘力地教導她,可終究少了一層感覺,多了一分疏離。
她想,哪怕是自己的孩子,也是講究緣分的,也許她與映月便是少了一層緣分。
多年後再一次幾乎去了半條命地生下了雙胞胎,讓餘氏的身子骨虛弱了不少,在江南用藥材溫養多年,她常年待在封閉的屋內,這心病隨著產後愈發嚴重,到現在發作次數漸增。
為了控製病情,餘氏隻能悄然疏遠了女兒,著重疼寵雙胞胎。
在外,無人看出餘氏的心病,她總是帶著溫和的笑容,有條不紊地處理著院內院外各項事務,讓李昶沒有後顧之憂。可當夜深人靜時,她就常常坐在床上,愣神著。
“老爺今日還是去錦瑟那兒吧,妾身多有不適,怕無法伺候老爺。”
即便是發妻,如果身體有恙,也是不能與丈夫同房的。
錦瑟是餘氏主動為李昶納的通房,錦瑟的人品餘氏是信得過的,這是個守禮又懂進退的人。
“我就在這裡陪著你。”李昶不容爭辯,對外人威嚴到不近人情,在發妻麵前卻連說話聲都輕了些,“那個叫雲棲的小丫頭模樣的確討喜,既不想去映月那兒,你便讓她多來你院裡,當個逗趣也好。”
餘氏也不再勸,湯藥有安神的效果,她疲倦地閉上了眼:“妾身省得。”
在李昶入眠後,餘氏再次睜眼,她從枕邊小格裡拿出了一樣東西。
她無意識地拽著十年前親手做的小衣,待發現時,頰邊早已留下兩行清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