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棲被無端送回偏房,無端是餘氏身邊四大貼身婢女之一,這屋裡頭的都是沒品級的丫鬟,一見到她,紛紛站起要行禮,無端擺著手看也不看一眼,囑咐了雲棲幾句就離開。
這番無理舉動不但沒有被丫鬟怨懟,反而頗為羨慕:“這就是主院的丫鬟該有的氣度吧,什麼時候我們也有這樣一天…”
眾人回屋時,雲棲被胡蘇擋住了去路:“老爺、夫人喊你過去是什麼事?”
胡蘇到底也是在後宅生活了多年的人,不是隻會莽撞。她要掂量著雲棲的分量,如果受了器重,那之前對雲棲的作為可能遭來報複。
雲棲也不隱瞞,這事也瞞不住:“問我要不要去小姐院。”
“你要去小姐院裡了!?”這聲怪叫吸引了其他丫鬟的注意力。
這不公平!
她今日一聽說小姐暈船後遺症厲害,想著二老爺一家剛來京城肯定缺人手,便想去混個臉熟。但才過去沒一會就被曹媽媽的手下人趕出來了,小姐院裡不允許來曆不明的丫鬟出入。
她實在看不出雲棲這麼個鄉下丫頭有什麼值得被另眼看待的。論伺候人的能力,這裡的丫鬟哪個都比她有經驗吧;論年紀,當然是她們占儘優勢;再說模樣,她覺得自己比雲棲好看多了。
雲棲不理會她的怪叫,道:“沒有,我喜歡待在這裡。”
胡蘇的眼神,仿佛看著一個腦子不清楚的,送到麵前的機會都不要,不是傻就是蠢,當然這也是李府不少丫鬟心裡想的。
這麼愚蠢的丫頭,怎麼可能得了主子們的喜愛,胡蘇便不再把雲棲放在眼裡。
胡蘇想到了自己去前院打聽到的事,兩眼都放了光:“聽說二夫人賞了你首飾?”
胡蘇做了粗使丫鬟快三年,都沒多少首飾,隻有逢年過節管事媽媽會給點獎賞,平日裡她想要流行的款式隻能自己存下每月的月錢,才能買一兩支不起眼的。
誰能想到一個小丫鬟才被分到主院就能被賞首飾,哪怕樣式花案不那麼新潮,也足夠讓人眼紅。
“拿來給姐姐看看唄,之前的那點小事,你也彆放心上。”
胡蘇說了句軟話,見雲棲沒半點反應,又加了一句。
“要知道就算你不拿出來,後頭還是要孝敬其他管事姐姐們,既然這樣,還不如讓我幫你做個人情,我認識的人多,到時候給你通通關係,能幫你少受欺負。”
李府有門麵的丫鬟一樣有不少其他低等丫鬟送東西來,這是常事,所以才說大戶人家有排麵的丫鬟都過著不亞於小姐的生活。
說到這份上,胡蘇以為很容易得到,卻不想雲棲絲毫不為所動。
如果被拿走,胡蘇隻會獨吞,可不會幫她去走人情。
雲棲轉身回屋,屋裡的粗使丫鬟和繡娘、廚娘回來了大半,也許是胡蘇在她回來前說了什麼,哪怕雲棲主動打招呼,她們也隻點了點頭便做自己的事。
雲棲並不在意這樣的氣氛,從衣袖裡拿出剛才餘氏賞下的珠釵耳環,笑道:“剛才二夫人賞下了些首飾,很是雅致。”
這話頓時吸引所有丫鬟的注意力,怎的,你還要炫耀不成?
雲棲當然不是炫耀,見引起她們關注,才說:“雲棲不懂這個,戴著這些也彰顯不出李府丫鬟的氣質來,各位姐姐看看,要是有喜歡的便拿去。”
先抑後揚,讓這群丫鬟們看雲棲順眼了一些,雖年紀小,但不拿喬。
“真給我們?”丫鬟們不太相信雲棲舍得。
“雲棲說話算話。”
丫鬟們看到雲棲手上品相相當不錯的首飾,他們都是粗使丫鬟,平時首飾實在太少了。頓時忘了胡蘇的警告,紛紛挑選起來,很快雲棲帶來不多的首飾就被分個精光,氣得胡蘇恨不得撕咬雲棲。
她不是鄉下丫頭嗎,怎麼懂這麼多。
雲棲的話也是真話,她覺得自己這個年紀,用珠釵不適合,她更喜愛綢帶之類的,簡單又乾淨。
而且她一個小丫鬟拿著這些太招眼,還不如做個順水人情,要知道古往今來,都是拿人手短的。果然,其他丫鬟們也漸漸與她聊上了,甚至還幫她額頭以及膝蓋上了藥。都是丫鬟,平時沒少磕磕碰碰,身邊都放著些跌打損傷的藥,可能不怎麼名貴,但有勝於無。
“跪著跪著的,就能習慣了。”灑掃丫鬟佩雯過來人一般的說著,見雲棲忍著疼痛的模樣,笑著給了她一顆珍藏的蜜餞。
這天晚上,眾人躺在通鋪上。
丫鬟們整理了一天的院子,這會兒雖然累但也興奮,京城與江南是兩種完全不同的風格,李府的西苑更是雕梁畫棟,大氣又不失精巧。
她們興奮地說著李映月那處處堪稱絕美風景的邀月小築,說著餘氏那三位嫡子身邊的奇聞趣事,話語中滿是敬仰與推崇。
話題告一段落的時候,有個丫鬟好奇地問雲棲被賣入府裡的情況,雲棲是新來的,今天又給了她們首飾,她們都樂意打聽。
雲棲將之前對管家說的又重複了一遍。
聽到雲棲沒被賜名,用的本名。她們也不知是羨慕還是不認同,羨慕雲棲還能保留原來的名字,那終究是個念想,但她們又以能做李家仆人為榮,隻有受到主家認可,賞賜新名字才是榮耀的。
“你名字還挺好聽的,家裡有讀書人?”
像這樣的名字,可不是鄉野人家能隨便取的。
已經聽過很多次這樣的稱讚,雲棲從善如流:“我家住在雲家村,整個村裡的人都是這個姓,附近還有王家村、曹家村等等,我在家裡排第七,本來叫雲七,數字七。後來母親遇到了個雲遊道士,就給我改了個字,變成了雲棲,棲息的棲。”
雲棲省略了道士說她的命格有異,有多個生死關,若能破了這些關,便是鳳凰涅槃,飛乘九天,貴不可言。
父母還覺得此人是得了道的,聽從道士的話,給她改了字。
雲棲曾經不信這些算卦的,現在死了一回,對玄學有了尊重,卻也僅僅是尊重,她始終相信命運是人走出來的。
她還清楚記得那道士給他們家兄弟姐妹七個人都算過,全是差不多的預測,不是飛黃騰達就是大富大貴。
前些年鬨了蝗災,她的一個姐姐還餓死了,哪來的大富大貴?
這不是擺明著騙人嗎,那道士臨走時還騙走了家裡唯二生蛋的母雞。
“安靜點,忙活了一天都不累嗎?”胡蘇見雲棲那麼快融入她們,怒意無處可發,不耐煩地說了句。
眾人都知道胡蘇是院裡胡管事的女兒,對她總讓著幾分,便不再說話,慢慢入睡。
身邊響起丫鬟們輕輕的呼嚕聲,雲棲卻不敢輕易入睡,她總是擔心頭頂突然出現的人影,她想到前世伴隨她到死亡的那些疤痕,便心神難安,有哪個女子能真正不在乎容顏,她看似不在意卻知道那就是她前世的症結之一。
雲棲摸著耳邊、脖子上滑嫩的肌膚,不斷告訴自己,她重新回來了,還有機會改變。
隻有不斷撫摸著沒有受傷的地方,她才能安定下來。
到後半夜,院裡黑漆漆的一片,雲棲才睡了一會,沒多久就聽到身邊的動靜,寅時,是交替上職的時候。雲棲聽到身旁的丫鬟悄悄起身,與另一個丫鬟耳語了幾句,交談後,一人離開,一人除了身上的衣物,打了個哆嗦,便快速入了被褥。
雲棲迷蒙地聽到她們說邀月小築那邊,李映月又吐了幾次,喊來不少大夫來院裡。
雲棲猜測可能李映月本來腸胃就不太好,加上水土不服,才反應這麼激烈。說是那邊院裡燈火通明,連東苑的李達以及的大夫人都來過,折騰了小半宿大家才安生下來。
這些與她們這樣的小丫鬟關係不大,府裡的下人多,像雲棲她們這樣最末等的,有時候連跑腿的資格都不一定有。
又過了一個時辰,所有丫鬟都起了。
雲棲的任務很簡單,錦瑟給她安排了灑掃的工作,原本負責灑掃的三個丫鬟中的一人升任茶水間奉茶,可以與經驗老道的媽媽討些斟茶洗茶等技能。
這讓另兩個丫鬟羨慕不已,手上有一技之長,才能讓主子看重些。雲棲明白餘氏管家是有規章的,誰表現的好了,入了那四位貼身丫鬟的眼,就有晉升的機會,所以錦瑟幾人是所有丫鬟們爭相討好的對象。
雲棲並不去搶這些機會,她安安分分地做著自己的事。她負責懋南院與周遭分支的五條道,最南到邀月小築,另外就是給邀月小築那池塘裡的錦鯉喂食。
這幾日,雲棲也看到院裡的丫鬟小廝進進出出的,好幾次看到餘氏的身影,也許是憂心嫡女的身體狀況,她看上去憂心忡忡。
雲棲總是凝望著餘氏的背影良久,再默默灑掃。
又過了些日子,李映月終於好了些,也開始拜訪大房的嫡女,也就是李府的嫡長女,嫡女年長幾歲,已經在說親了,李映月身為二房嫡女,可以隨她一同出入,也漸漸與京城一些官員家的女孩兒熟悉了。
餘氏知道了後,樂見其成,特意為女兒準備了不少時下最新款的衣裳首飾。
女兒今年十歲,再過幾年也要議親,以後就在京城生活,漲漲世麵,早些認識,多條人脈。
這段時間還出了件讓丫鬟們津津樂道的事,出自李崇音的院子。餘氏新選了兩個貌美的丫鬟司書、司畫,她們的到來讓原本兩個丫鬟危機感倍增。
她們為爭搶李崇音的注意,多次鬨出笑話,成為李府西苑眾人的談資。李崇音甚少回來,他在京城有恩師在,自然不可能長期待府裡。他不太管自己院子,便讓這兩丫鬟氣焰囂張了些。
爭搶到最後,其中一人急紅了眼,著了輕薄的衣服躲在被褥裡,企圖誘之,被李崇音發現後,一掌打了出去,聽聞漂亮丫鬟被打出去時衣衫不整,口吐鮮血,看著傷得不輕。
事情鬨開了後,餘氏一反平日溫和,命人將她剝光了,大庭廣眾下跪了半日,再打了三十大板發賣出去。
看到此景的下人們,誰不懼怕看起來和善的餘氏。
餘氏本就準備用殺雞儆猴,來奠定她初來李府的地位,可惜一直沒什麼機會。
這丫頭送上門去,正是時候。
再者,她是準備了給長子服侍的丫鬟,長子也的確到了開蒙的年紀。
但伺候的,不是這般毀壞公子名聲,還恬不知恥的丫鬟。
於是李崇音的院子,貼身丫鬟降到了三人,暫時還沒人填補,餘氏覺得人選必須要好好挑選。
雲棲也隻是聽聞那被趕出府的丫頭慘狀,她這樣的小丫頭還沒觀摩的資格。
隻是看著身邊丫鬟們不敢言語的模樣,她依舊對餘氏害怕不起來,可能因為她知道餘氏內心是溫柔的。
這天,雲棲提著掃帚打掃廊橋,遇到替大夫人送禮的紫鳶,雲棲立刻低頭喊了一聲:紫鳶姐姐。
紫鳶看到她,想到了什麼:“你要的描紅本我給忘了,待會我讓人給你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