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養一隻萬人嫌崽崽(1 / 2)

看清這一幕後,大半個冰場都陷入了短暫的靜默。

有不少人看高益民的眼神都發生了變化——誰都知道他是燕溪的陪練,體能不錯,負責給燕溪做輔助和保護,燕教練就沒準備放他去比賽。

原因也很簡單,燕教練說了,高益民不是練花滑的料。

沒人懷疑過教練的話,如果純論執教成績,燕父作為教練的水準的確毋庸置疑。在他手下出來的金牌數和賽場成績,都超越了伯格黑德有史以來的數據峰值。

燕教練對手下隊員的評價,一度被視作金科玉律。當他說一個少年隊員沒有相關天賦,隻能當陪練,那就是隻能當陪練。

可……一個不是練花滑的料、隻配給燕溪當跟班的窮小子陪練,能跳出以難度著稱的3A?

即使不是在賽場上、一看就僥幸因素居多、落冰後幾步才站住,那也是貨真價實的3A。左腳外刃向前起跳三周半,難度係數與視覺效果齊飛,能同時震撼住看門道的內行和看熱鬨的外行。

能做出一次,就在理論上存在做出第二次的可能性——要知道,這隻是少年組,所有隊員都在十三歲以下,身體素質還遠未發育完全。

一個有潛力做出3A的少年隊員……被分配給燕溪做陪練?

不少人半驚半疑,更多的人則心思各異,不約而同看向不遠處、正由節目組跟拍展示步法的燕溪。

燕溪同樣看到了這一幕。

鏡頭掃不到處,他的神色驟然陰冷,幾乎就要直接過去,又被燕母死死按住肩膀。

“燕溪。”燕母壓低聲音,“你該去祝賀他。”

燕溪用力掙紮了下,沒能掙開母親的壓製。

燕溪盯著還有些發懵的高益民:“我祝賀他?”

“誰讓他跳的?”燕溪一句接一句問,“他為什麼背著我私下練習?為什麼不關他禁閉?”

燕溪問:“他騙我,我父親為什麼不開除他?”

燕母深吸口氣,低下頭,告誡兒子:“不能針對他。燕溪,現在是直播,會害你父親丟掉工作。”

“表現好一點。”燕母說,“你討厭評分變低,對嗎?”

燕溪的確厭惡被打低分,沉默下來,不再說話。

燕母:“我們在拍節目……不要發脾氣。”

她的最後一句已經控製好情緒,語氣轉為柔和。作為一個時常上節目的育兒類暢銷書作家,燕母十分清楚要怎麼安撫兒童的情緒。

可即使是這樣,低下頭時,她迎上燕溪眼裡的恨毒,卻仍然止不住地脊背發寒。

天生的反社會型人格障礙,無法後天引導和矯正。功利冷漠,極端偏激,有明顯暴力傾向,對挫折的耐受能力極差。

……

燕母出過一整套書,講述自己教育兒子的心得、分享早教啟蒙的經驗。那是她的成名作。

那套書給燕母帶來了難以想象的聲譽和成就,也帶來了極為珍貴的A級評級。她抓住了那個機會,於是從那以後,她的每一本書都出版即火爆,而影響最廣、銷量最好的第一套書,當然也暢銷至今。

燕母曾在那套書中充滿感情地講述,她教出了一個天使一樣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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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滑梯上,係統舉著望遠鏡,跟底下的人一樣震驚:“宿主!高益民做到了!”

小反派的腳還在老反派腳背上,係統幫忙拽褲腿,忘了隱形,差一點絆飛了匆匆忙忙衝下去的老東西:“點石成金!穿書局第七十三大奇跡!”

穆瑜有點好奇前七十二大奇跡是什麼,他及時伸手,抱起險些被撞的小雪團:“不算點石成金。”

高益民本來就不是石頭,沒有純靠著自己埋頭瞎練,就能愣憋出三周跳的石頭。

這是個天賦上完全不亞於燕溪的少年隊員,甚至還有著比燕溪更強的體能——跳完五十組3F,挑戰3A摔得滿地打滾,居然還有力氣蹦這麼高。

如果不是被燕父帶進俱樂部,處心積慮打壓耽誤,從不調整動作從不糾正細節……燕溪這些年的比賽,都會多出一個強有力的競爭對手。

這也是為什麼,隻不過是被稍微糾正了關鍵動作缺陷,高益民就能爆出一個炸得燕父不得不立刻下去收拾的大驚喜。

係統聽出未儘之意,愣了幾秒,又舉起望遠鏡,朝下看去。

燕父已經換了一副爽朗嘴臉,看起來格外驚喜,欣慰地拍著高益民的肩,不停說著鼓勵他的話。附近的少年組隊員也紛紛過來,有人恭喜有人討教,一片其樂融融的祥和氣氛。

要不是情緒探測儀顯示的負麵情緒還在持續緩慢爬升,係統差一點就要信了。

穆瑜的通訊器忽然震動,顯示有燕母的通信申請。接通之後,對麵還是那種體貼又惋惜的語氣:“……餘先生。”

“我知道您在做什麼。”燕母說,“不得不說,您遠比我們想的更有能力。”

穆瑜在幫小雪團揉揉腦殼嚇不著,隨手摘下通訊器,交給看起來很閒的係統。

係統收到了宿主由後台贈送的超昂貴百變語音補丁包,興奮得一秒安裝完成調整音質,先在工作群裡激情發了一百種音色的“好兄弟”。

燕母等待良久,終於聽見對麵平平淡淡回了一句“過獎”,一陣氣悶:“……”

她沉默片刻,重新調整好語氣:“但是……我想,我們之間的意見不和,不該以一個孩子作為犧牲品。”

另一邊問:“犧牲品?”

“您真的沒有意識到嗎?”燕母說,“高益民很快就會被孤立和針對了。”

花滑的心態和技術同等重要,不論多好的技術,在賽場上崩盤一樣毫無意義。燕母也曾經來過幾次,給丈夫手下這些少年組隊員做心態輔導。

這裡的孩子,個個都是天才,個個都不是善茬。明明年紀都還小,卻已經開始有了強烈的勝負欲。

競爭心灼著那雙冰鞋,鋒芒畢露的冰刃狠狠碾過冰麵,每個人都盯著其他人的表現,眼睛裡寫滿了“要贏”。

這種環境裡,一個沒有後台卻愣頭愣腦蒙出了3A的傻小子,隻會被嫉妒的同門視作對手和敵人。

……

燕母一口氣說完這些,語氣愈沉:“餘先生,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高益民會被毀掉的……”

她大概能猜到餘牧會怎麼回答。

這是頂相當大、也相當冠冕堂皇的帽子。

把高益民教出來,讓他出成績,一定能讓餘牧岌岌可危的評級提升。燕父就是用同樣的方法,成為了金牌教練,一步步爬到了準A級。

但在了解了這些事以後,餘牧如果依然不管不顧地教高益民,讓高益民成為眾矢之的——

對麵說:“啊。”

燕母:“……餘先生?”

對麵沙沙作響:“等一下。”

燕母蹙眉:“餘先生?我不理解您的意思,您是說——”

對麵:“啊啊你彆說話!”

燕母:“……”

下一秒,另一頭終止了通話。

燕母莫名其妙地看著被掛斷的通訊界麵,想要去找丈夫商量,轉過身,卻迎上燕溪冰冷的眼睛。

不安愈濃,她無聲捏緊了通訊器。

……

係統抱著整理好的筆記,心有餘悸,飄到穆瑜身邊。

燕母說得太快,係統一邊舉著通訊器,一邊對著筆記本一通龍飛鳳舞狂做筆記,等對麵說完還差了好幾句。

燕隼那個養母廢話還多,係統這邊已經記得焦頭爛額,她還要連番打岔,差一點就記亂了。

“宿主。”係統說,“燕隼那個養母說……高益民有危險。”

係統問:“您還要繼續教他嗎?”

穆瑜放下剛捂暖的小雪團,接過筆記本。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這句話在筆記本上寫了兩遍,倒不是因為記得太急,是因為在穆瑜拍的那部電影裡,也有這句台詞。

穆瑜十七歲演的那部花滑題材的電影,那個角色姓白,叫白楊。

歌裡唱的“一顆小白楊,根兒深乾兒壯,綠葉閃銀光”的那個白楊。

係統偷偷看了那部電影——說實話沒太看懂,用來衝獎的影片總有那麼點高深莫測的調調,非專業人士看個熱鬨,也說不好它要講什麼、要表達什麼,隻知道是一對瘋子師徒的故事。

被魔鬼教練相中、帶入特訓隊的少年,被砍掉枝枝叉叉,削去所有不適宜的枝乾,隻為了養出一隻符合要求的“黑天鵝”。

在那部電影裡,《黑天鵝》是一段無人能完美駕馭的編舞。冷酷、狡詐、陰暗、瘋狂,瀕死的黑天鵝,被稱為是徘徊在地獄門口的幽靈舞曲。

電影裡,白楊是被那個教練一步步逼到了地獄門口。

在電影開始的十分鐘裡,還會蹲在路邊偷偷喂貓、藏在更衣室裡喝冰可樂的少年,逐漸毀於那個魔鬼教練無休止的打壓和羞辱。

他身邊的一切都變了,教練對他的“特彆關注”和引來了隊友的嫉妒。教練卻沒有要解決的意思,反而當著所有人對他越發青睞有加,不論什麼比賽、不論他表現得好不好,都會讓他上場。

最終,一個接一個的隊友與他分道揚鑣。最好的朋友被他占據了上場機會,遺憾退役,刪掉了他的聯係方式。

他在那場比賽裡摔碎了右腿的膝蓋骨——也有人說,本來隻是骨裂,是他自己砸碎的,砸了不止一次。

這聽起來就太荒謬了,沒人能對自己下那麼狠的手。可複健的病房裡,他又的確被束縛帶牢牢捆住,蒼白沉默,黑沉的眼睛死死盯著自己的右腿。

……最後,他的教練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