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養一隻萬人嫌崽崽(1 / 2)

完成綁定後,溫室會分配住處,大多數時候,它們被稱之為“家”。

出租車行駛得很平穩,兩側街景飛速倒退。

窗外天空白亮,枯枝搖動,有雪將落未落,隔著窗聽不見風聲。

燕隼被穆瑜放在膝上,用外套裹成了個小粽子。

藏在小粽子裡當餡的小家夥不動也不說話,穆瑜握著他的小胳膊,把他擺成什麼樣,他就維持著那個動作不變。

像是斷了電的小變形金剛。

係統不安地繞來繞去:“宿主,宿主……”

穆瑜應了一聲,把小雪團擺成一隻小考拉,趴在自己肩膀上。

“宿主,要不要問一問?”係統急得想變棉花糖,“到底為什麼要跑?出了什麼事,這麼突然——”

穆瑜說:“先不問。”

係統愣住。

“我們會弄清楚,找到緣由。”

穆瑜俯身,用額頭碰了碰懷裡的小雪團:“但不是現在。”

——麵對明顯反常、反常到不安全不合理的行為,最該做的事,不是追問“為什麼”。

問為什麼是成年人的邏輯。

很多人都是在一個又一個“為什麼”裡長大的。

為什麼搗亂,為什麼不聽話。

為什麼不好好學習。

為什麼亂跑,為什麼不乖乖待在家。

為什麼不起床,為什麼吃飯前不洗手,為什麼記不住關燈,為什麼把東西碰到地上……許多問題在被提出來的時候,已經在潛意識裡,預設了“故意”的立場。

有些“為什麼”沒有答案,有些“為什麼”得不到答案。

不是所有做的事都有原因。也不是所有的原因,都能被條理清晰、情緒坦然地說出來。

“小雪團肯定是第二種。”

係統賭一百個棉花糖:“有原因,說不出來。”

朝夕相處下來,燕隼的比劃已經很熟練,配合偶爾往外蹦的詞,和穆瑜的交流早就十分順暢。

所以這個“說不出來”應當不是交流層麵上的……是拒絕交流層麵上的。

小雪團封閉在了那一層冰殼裡。

沒有討厭的人搗亂、又有穆瑜在的場合,這還是第一次。

係統是真的很想知道原因,但它模擬軌跡,卻驚訝地發現如果現在就一味追問,的確會引發情緒值的急速跌落——如果不停地追著問“為什麼”,說不出原因又無法恢複正常的燕隼,有50%的幾率會在下一次停車時跑掉,躲進臟兮兮的牆角團成小泥球。

“宿主。”係統小聲問,“現在應該做什麼?”

穆瑜:“抱抱。”

係統抱著筆記本,聞言微怔。

這個答案也是機器程序推不出的。

其實什麼也不用問。

不用訓斥不用拉扯,不用強行逼問清楚,不用急著追究原因。

……隻要抱一下就行了。

穆瑜把小雪團藏進懷裡,用衣服遮住光:“沒事了。”

他沒在意識海裡說,收攏手臂,摸摸小家夥的頭,聲音很輕:“來抱抱。”

硬邦邦的冰殼在抱抱裡一點點融化。

燕隼逐漸有了反應,不會動的小粽子餡一點一點複活,先是慢慢抓住了那件外套,然後在熟悉的氣息裡,隔著那件外套,慢慢抱住穆瑜。

小家夥抱得用力到不行,不鬆手地抱了一路。出租車停在目的地時,已經不知不覺昏睡過去,兩隻小胳膊還緊緊扒著穆瑜不放手。

穆瑜付了車費,抱著燕隼下車,按照地址找到單元門口。

他們分配到的住所條件尚可——原本餘牧是差一點就掉到D的C級,甚至比燕隼的評分還低一些,如果兩人綁定,就會按照C級底層的分配標準,去邊緣城區的安置房裡居住。

現在穆瑜把評級提升到B,按照師生關係綁定,影響居住條件的主要因素就變成了燕隼的評分。

語言能力和社會社會化程度都是基礎項目,就像必選科目,至少達到平均水平的最低值,不會因為某項天賦突出就予以通融

他們分到的住處是一戶普通的居民樓,步梯三樓,一室一廳一廚一衛。統一供暖,廳是暗廳,廚房臥室朝陽。

“宿主,地上是熱的!”

係統是南方統,一開門就衝進來找暖氣,找了一圈都沒找到,正失落時卻有了新發現:“啊啊啊所有的地都是熱的!”

“是地暖。”穆瑜單手抱著燕隼,放好鑰匙關門,“整個冬天都會暖和,太熱了還要吃雪糕。”

係統:“!!!”

係統幸福地融化在了熱乎乎的瓷磚上。

“這麼好。”係統想不通,“宿主,那些人有這麼好的房子住,為什麼不高興?”

燕隼被帶去做測試、他們在大廳等待的時候,看到了吵得很厲害的一家人。

那是一對帶孩子的父母,按照規定允許夫妻中單獨一方綁定孩子。但由於孩子患有中度自閉症,社會化程度很低,誰也不想綁。

係統悄悄飄過去看了分配的住所,也在這個小區。因為那個孩子的語言功能還算正常,還是兩室一廳南北通透,比他們這間的麵積大了差不多一半。

那對父母吵得天翻地覆,不少人都偷偷往那邊看,被忘在角落的孩子坐在地上,抓著那張評分報告單疊小船。

穆瑜也覺得這裡條件很好:“是啊。”

這裡的廚房很寬敞,還有窗戶,一看就很適合做飯。

窗外還有樹。

係統:“……”

還真是完美契合了它的宿主夢寐以求的退休生活。

係統暫時還不想退休,但也忍不住被舒服的地暖侵蝕鬥誌,打開商城,狂選一百根雪糕塞進購物車過眼癮。

穆瑜笑了笑,從後台給它清了購物車,順便點開鑲嵌在玄關鞋櫃上的“溫室”終端,選購了些家具。

溫室原本就是虛擬世界,這些家具不需要運輸和安裝,隻要選中並確認購買,下一秒就會出現在房間裡。

如果有室內設計相關的才能,還可以自己做設計圖,絕對滿足“裝修成品效果與概念設計完全一致”。

“宿主,宿主。”係統在地上打夠了滾,飄過來,圍觀穆瑜熟練地作圖,“您還擅長室內設計嗎?”

“還可以。”穆瑜畫了個輔助方塊,“我對這個感興趣,大學原本也準備修相關專業,所以學過一些。”

係統不解:“那最後宿主怎麼選了表演?”

穆瑜想了想:“陰差陽錯。”

那就是個有些曲折的故事了。

撫養他的家庭在娛樂行業深耕,旗下的影視公司業內曾有相當程度的發言權,呼風喚雨或許有些誇張,但要捧誰也隻要一句話。

當時恰逢最嚴峻的一次影視寒冬,圈內生態受的衝擊劇烈,需要足夠優秀的新人橫空出世,來穩住公司飄搖的股價和內外的信心。

那年穆瑜十五歲,他上學早又跳了級,其實在那一年就參加了高考,也順利考上了最想去的學校和專業。

陰差陽錯,這張錄取單來得不是時候。

大環境凋敝,同行合力狙擊,內部又被頻繁挖角,金牌經紀人帶著頂流台柱大舉跳槽。

倘若連影視公司的大公子都不入行,而是跑去學彆的專業,被有心人抓住做文章,隻會更加風雨滿城,叫人覺得這家已經日薄西山。

少年時的穆瑜也僅僅隻是“條件尚可”,因為始終不習慣麵對鏡頭,一度被塞進滿是鏡子的練功房裡,不見出路,滿眼都是自己的影子。

“沒彆的路選了。”低沉的聲音重複,“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你表現得越差,股價就越跌,媒體和輿論隻會看笑話。”

“明天再給你找個老師,好好表現。”

“你是我們家的孩子。”

……

穆瑜把那間朝陽的臥室做成兒童房。

小雪團還在他懷裡昏睡,蜷成一小團,呼吸不是太穩。

穆瑜把係統從地上撿起來,拍淨灰塵一起討論:“一米五乘兩米的床會不會太大?”

臥室的麵積也不算大,這樣一張床放進去,就沒多少空餘的地方了。

但在床上滾來滾去的幸福感又是無與倫比的。

“不大!”係統果斷投大床票,“宿主也可以睡!”

穆瑜倒是不太需要睡覺。他沒急著做決定,摸了摸小雪團的額頭,先給小家夥定了幾身足夠暖和的毛絨睡衣。

這裡是他們的家,不會有客人來,客廳的作用其實不大,直接改成半書房半臥室的功能區更合適。

穆瑜在廳裡加了一張上床下桌,下層的空間做辦公和學習區,平時用來做花滑隊少年組訓練計劃,將來還可以教燕隼認字和畫畫。

係統也跟著在燕隼額頭上貼貼,有些擔心:“宿主,他有點發燒。”

在冰場上怎麼玩怎麼蹦都沒事,掉進雪堆裡被穆瑜拎著胳膊提起來、依舊生龍活虎繞著穆瑜轉圈的小雪團,原來也會發燒。

燕隼緊閉著眼睛,小臉通紅滾熱,畏寒似的縮在穆瑜懷裡,張著嘴吃力地呼吸,胸口微弱起伏。

即使是這樣,他也依然死死抱著穆瑜不鬆手。

“是情緒劇烈波動導致的,加上測試的後遺症。”穆瑜解釋,“我想快點把家弄好,穩定安全的環境會有幫助。”

溫室的孩子不會真的生病,所以不需要醫生和藥物,這樣的情況多半是意識承受的壓力過大,加上測試時那些掃描刺激了潛意識。

穆瑜看到係統的壓力也很大,就又補充:“棉花糖也會有幫助。”

係統秒變冰冰涼涼棉花糖,啪一聲貼在燕隼腦門上:“宿主,需要我把手冊拿過來嗎?”

負責綁定的機構會有照顧孩子的培訓。燕隼去做測試、係統去看彆人家吵架的時候,穆瑜就在接受相應培訓。

係統偷看完一場吵架回來,穆瑜還在看那份厚度堪比牛津字典的手冊,時而向輔導人員提問,在空白處補充不夠詳細的內容。

在場的家長有那麼多,係統看了不少人的手冊,也沒見過那麼多那麼詳細的筆記。

“不用,我都背下來了。”穆瑜說,“我的記憶力還可以。”

穆瑜:“裡麵有些內容不太準確,我們一樣樣試,將來以實際效果為準。”

係·冰袋·棉花糖·統:“……”

下一次,它必須對它宿主口中的“還可以”產生足夠的警惕。

什麼人的“還可以”是指一口氣能背下來一整本牛津字典厚度的育兒手冊?

係統隱約想起宿主剛才對“是否擅長室內設計”的回答也是還可以,被燒得迷迷糊糊的燕隼咬了一口,下意識回頭:“……”

它是誰它在哪。

剛才好寒酸除了地暖什麼都沒有的空房子呢?

係統不太懂人類對價值的評判標準,但隱隱約約覺得……要是穿書局把每個任務者的意識海都裝修成這樣,大概又有好多任務者沒有積極性,隻想宅在意識海裡休假了。

倒也不是有多豪華、有多高端大氣,也不是那種精致主義的某類明確風格。

隻是這樣一個環境,讓人明確能想到“家”。

柔軟舒適的布藝沙發,可以光著腳跑來跑去的地毯,暖色調的台燈和安靜的讀書角,五顏六色的捕夢網,小孩子可能會喜歡的各種玩具,關燈就會亮的一大片小星星,門框上輕輕一撥就響聲清脆的風鈴……係統鑽進和臥室相連的小陽台,甚至發現了一輛會唱“因為我們是一家人”的搖搖車。

房間裡的東西不少,但都各安其所,絲毫不顯擁擠。每個房間相隔的牆體都被打通了一部分,剛好是小雪團一踮腳的高度。

臥室和廚房中間是彩色玻璃和百葉窗,陽光穿過來,就能投下瑰麗的光影。

用來分隔臥室和充作工作室的客廳的,竟然是一片鬱鬱蔥蔥的淩霄花。

……

到時候,穆瑜在這邊備課,睡不著的小英雄在床上打滿一百個滾,穿過神秘的淩霄花林,就能勇敢地解救出被工作糾纏的餘老師。

穆瑜暫時選擇了一米五乘兩米的大床,準備以後再根據燕隼的喜好調整。

燒得迷迷糊糊的小雪團被輕輕放在床上,抱著帶冰碴的降溫專用款棉花糖,動了動,茫然睜開眼睛。

棉花糖砰地變成煙花:“歡迎回家!!!”

穆瑜坐在床邊,一隻手還墊著小家夥滾燙的脖頸。

他摸了摸燕隼的頭發:“歡迎回家。”

燕隼的呼吸停在喉嚨裡。

……有那麼幾秒鐘的時間,係統的那個情緒探測儀差一點就炸了。

燕隼甚至根本沒來得及看到這個家有多好,被整理得多棒、多舒服。

沒看到搖搖車、玩具、繪本和那些毛茸茸的漂亮小睡衣。

那雙烏黑的眼睛裡什麼都裝不進,就隻有穆瑜——隻是看到穆瑜,聽穆瑜說了“回家”,就有一個燒得滾燙的小雪團在這一刻成了一座小火山。

爆發的微型小火山沒有造成任何人員傷亡,唯一受損的是一台情緒探測儀。

意識海裡好大的“當啷”一聲。

指針都磕斷了。

可也就是那麼幾秒鐘,等係統抱著探測儀去換了新指針,再趕回來想要繼續放煙花,卻發現小雪團就這麼不見了蹤影。

燕隼一直很乖,但今天的表現非常反常,之前就有過一次要逃跑的前科。

係統想起這是三樓就肝顫,差一點直奔陽台窗戶:“宿主??”

穆瑜打了個手勢,示意衣櫃:“噓。”

係統有點擔心:“他不喜歡我們家的裝修風格嗎?”

沒道理啊,情緒探測儀都崩了。

係統能肯定那一刻爆表的情緒是“高興”,伴隨的附加情緒是“害怕”,但這也正常——在高興到極點的時候,人類是會被一種恐懼籠罩的。

害怕一切都不是真的,害怕一切隻是場夢。

不過沒關係,這種恐懼很快就會在現實予以確認回饋後迅速消退,有穆瑜在,燕隼可以放心地確認一萬次現實。

“宿主,我還以為他是怕我們把他送給彆人。”係統有些打蔫,“我的分析又錯了。”

穆瑜安慰它:“是很合理的推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