係統:“……”
“一捧土也是土。”穆瑜和它討論,“一球土也是土。”
星球也是球。
他這顆球是荒星,麵積不算大,沒有礦產、不含貴金屬元素,沒有生命。
在星際世界,毫無開發價值又占地方的荒星,甚至會因為阻擋太空航線、影響空間站擴建之類的緣故,倒貼錢請人拉走。
這種小荒球最大的用途,是被一些財力不足以購買太空星艦、熱衷窮改的旅行玩家拖走,掏空一部分內部加以改裝,添加動力後,用來星際旅行。
至於那些黑土,也是在保證不至於影響本地環境、不會造成水土流失的前提下,在一些人跡罕至甚至乾脆就沒有人跡的世界,適量收集的。
從深山老林裡帶走一捧土,要是都得算進個人資產,穿書局的資料庫怕是早就支撐不住了——至於收集了這麼多,也隻是穆瑜走的世界太多、其中又有很多荒蕪的無人區的緣故。
……所以。
球不要錢,土也不要錢。
一球土當然也不能算是錢。
穆瑜沒有上報這一資產,理由其實也很充分:“它上麵的一沙一石、一草一木,任何一頭奔跑的野豬,都沒有花一分錢。”
“……”係統已經被說服得差不多,舉著喇叭幫忙往外咣咣轟資產審核團,剛想問宿主怎麼還有草木:“怎麼還有奔跑的野豬!?”
穆瑜抱著累到打盹的小雪團,翻了個身,假裝自己已經睡著了:“啊。”
係統:“啊???”
穆瑜和小雪團同步把臉埋進柔軟的被子裡。
……也不是什麼太稀奇的事。
野豬通常棲息在植被非常密集的落葉闊葉林。
穆瑜也很喜歡,植被非常密集的,落葉闊葉林。
就像當dna裡刻入了“種菜”屬性,看到任何有土地方,都忍不住很想種菜一樣——這樣一顆適合種樹的球,在穆瑜這裡當然不會閒置。
大概是在某次移栽小紅楓苗的過程中,穆瑜畫的方框,無意間帶過去了一窩小野豬幼崽。
經年累月,那片秋天異常漂亮的紅楓林裡,大概已經有一個野豬的王國了。
“可能還有一些鳥類。”穆瑜畫方框的時候一向隨手,索性一起提前說明,“和一些彆的動物。”
穆瑜想了想:“可能不止一些。”
那顆小荒球被點亮生機後,很快就自給自足,種下去的樹長得異常高大,枝繁葉茂欣欣向榮,不需要穆瑜再特意澆水鬆土、時刻照顧。
反向推測,那上麵很可能已經形成了個不再需要外力維護、自成一體自行運轉的完整生物圈體係。
係統:“……”
穆瑜關注的倒不是這個,穿書局的資產審核團突然出現,讓他有些在意:“我已經把星球無償贈送給了s03世界,為什麼局裡還會來找我?”
係統也很奇怪,但還是先連塞帶拽地把一球的生物圈藏起來,以免資產評估爆表:“宿主,我這就回去問問。”
“也不是很急。”小家夥已經睡熟了,穆瑜也逐漸找到睡覺的樂趣,邀請係統,“要不要先睡一覺?”
係統愣了下:“不急嗎?”
“不急吧。”穆瑜閉上眼睛,貼貼小家夥軟綿綿的頭發,“我在最終考核裡呢。”
總歸他花錢,也隻是為了不再被頻繁抓進最終考核——現在已經在s03世界了,又不能被再抓進來一次。
既然已經打定主意,要在這裡多留一段時間,陪小雪團一起長大,這個訴求自然也就變得沒那麼迫切。
這話很有道理。
係統分析了一會兒,以此類推,才發現其實很多事都並非十萬火急,但很多人似乎並不懂得這一點——就像s03世界的溫室。
它被設計出的本意,也絕不是把孩子變成升級的道具,被無限的期望和壓力推著不停向前。
係統高高興興變成棉花球,在被窩裡給自己找了個地方:“宿主和外麵的人不一樣。”
穆瑜笑了笑,抬手把被子掩好:“睡吧。”
他的確沒那麼多急著要做的事。
又或者是少年時的生命被壓縮到了極致——穆瑜跳級過兩次,在十五歲那年完成基礎教育,十六歲複讀一年,十七歲考上頂級表演院校。隨後就仿佛卷進巨型齒輪,那之後的十年,沒有一天得以停下來喘口氣。
穆瑜第一次享受到“休息”的滋味,是受酒駕的汙蔑所困,被停止一切工作,暫時在拘留所等待審查的那幾天。
那場車禍內幕頗多,後續也是一波三折,但時間過去得太久,穆瑜已經不怎麼能回想起當時的具體細節了。
他隻是偶爾靜坐著出神的時候,看到陽光透過樹枝落下的斑駁光影,會想起那幾天。
要是考慮到那種“人生就是賽道”的俗氣比喻……穆瑜的人生,大概就像是一輛油門轟鳴了太久,連他自己也不清楚車損如何、零件是否還齊全的賽車。
在命運的某個彎道,賽車意外衝破了欄杆,翻滾著一路墜落,摔在穀底。
說實話,穆瑜當時並不覺得懊惱,也沒什麼不甘或者憤懣——他甚至不舍得浪費時間去想那些事。
那個濃煙滾滾、摔得他支離破碎的穀底,隻要一抬頭,就能看他十年都沒時間看的星星。
朗朗夜空,漫天星辰。
所以穆瑜在後來的路程裡,始終把四十五邁作為車速的極限。
所以他其實偶爾也會想,在虛擬世界被逼砸碎的五十次膝蓋、車禍裡徹底廢掉的右腿,其實都並不足以讓他瘸這麼久。
或許隻是在被當作賽車的那些日子裡,日夜不休地飛飆疾馳,某根傳動軸不小心磨斷了。
穆瑜分出一邊胳膊給小雪團當枕頭,係統變成的棉花抱枕窩在小雪團的胳膊裡。
被窩因為一起睡變得很暖和,房間裡的光線昏暗柔和,躺在怎麼翻都不會掉的大床上,整個人仿佛也跟著放鬆下來。
穿著小黃鴨睡衣的小家夥睡的很香,軟軟暖暖的一小團,額頭貼著穆瑜的胸口,後背隨著均勻的呼吸一起一伏。
穆瑜閉上眼睛,他被充滿一整個臥室的放鬆包圍,倦意悄然上湧,將他溫柔地拖進無夢的安寧黑暗。
有1024次,穆瑜通過這片黑暗去往不同的世界,或是為了完成任務、或是因為接受考核,或者是純粹利用閒暇時間踏青。
踏青是項不錯的活動,可以找一找珍惜樹種、給還未長成的小樹苗鬆鬆土,再慢慢尋找人跡罕至又風景宜人的地方。
這是穆瑜在任務者登記表上的第1025次休眠申請,不是為了漂泊,也沒有要去的目的地。
是在他們的家裡、在家中的床上,什麼都不用管,好好地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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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這顆從天而降、資源極端豐富的星球,溫室內外的改革都被猛地向前推了一大步。
而在這場意外提前的改革中,也體現出了ai作為世界管理員的好處:沒有私心和貪婪,沒有衝昏頭腦的一蹴而就。
在不涉及社會製度相關的領域裡,它們總能有辦法找到最優解。
尤其他們這個世界的ai還特彆熱情,人緣……ai緣特彆好。
之前資源告罄的時候,s03世界的ai就和穿書局這邊稱兄道弟,弄了個長期合作,通過接納考核者掙資源養世界。
這回天上掉下一顆寶貝黑土星,好幾個負責星際世界主電腦的ai朋友當天就拍著代碼幫忙,轉眼發來了大量星球開拓相關的資料用於參考。
多方助力,s03世界也迅速擬定了世界重啟計劃。
這顆星球上的資源,會被以最為合理的方式利用和分配,而星球本身也不會再屬於任何人——這顆給予了整個世界第二次生命的星球,永遠屬於那位慷慨的捐贈者。
睡醒了的穆瑜抱著小雪團,聽係統念《12315號告全世界書》:“……屬於誰?”
係統:“……”
係統:“慷,慷慨的捐贈者。”
穆瑜經常遭遇類似的場景,倒也還冷靜,熟練地直擊核心:“這是最壞的消息嗎?”
係統:“……不是。”
這顆星球對s03號世界的意義,實在太過非比尋常——對於一個資源嚴重告罄、甚至不得不以極端手段限製人口的世界,這幾乎就是給予了整個世界第二次生命。
倘若現在所在的這顆孕育了世界的星球,應當被稱之為星球母親,那麼這顆資源豐富物種多樣的黑土星,就該被叫星球舅舅。
簡稱救星。
穆瑜:“……”
係統把這個離譜的諧音梗連塞帶拽地懟回了ai正撲靈撲靈閃金光的發信倉。
ai失落地滾回去,繼續搞第12316號即將向全世界公布的溫室改革計劃了。
“……總之,這顆星球,會永遠以租賃的方式暫存於此。”
係統猶豫著念《告全世界書》:“而這些極端珍貴資源所對應的報酬,則是本世界全部最尖端的科研成果和產物。”
係統有點不祥的預感:“宿主,報酬是最尖端的科研成果和產物……這是什麼意思?”
“就是我都可以拿。”穆瑜用被子把不舍得起床的小家夥裹成一個蠶寶寶,熟練地回答,“他們最頂級的資料庫向我無償開放。在任何時候,隻要我有需要,就可以拿走任何他們的尖端科技產品。”
非常熟練。
熟練到不用想就能直接背誦,流暢得相當平靜。
平靜得係統有點擔心一千個汽車人在他們這間小小的臥室裡從天而降。
係統看著《告全世界書》上一模一樣的附錄:“……宿主以前,也、也遇到過這種報酬嗎?”
穆瑜:“是啊。”
係統:“哪個世界?”
穆瑜:“汽車人世界。”
係統:“…………”
好有道理。
不然怎麼能隨便畫一個框框,就拉過來好高科技那麼老大一個變形金剛。
還隻有穿書局這邊的係統在玩命攔。人家世界都沒意見,每次這邊一畫方框,那邊就把變形金剛拿高壓水槍洗得乾乾淨淨秒送過來。
穆瑜被裹成蠶寶寶的小家夥往懷裡拱,沒忍住笑出來,輕咳兩聲:“算了。”
……反正又不是第一次。
“怪不得資產審核部的人會來。”穆瑜給係統包紅包,“辛苦了。”
還好他們在睡覺前就早有準備,係統做假賬的本事叫穆瑜也驚訝,居然硬生生把那顆星球在賬麵上做成了原來的小荒球。
“任何時候、隻要有需要就能拿走尖端科研產品”這種約定,隻要穆瑜堅決表示“任何時候都不需要”,對麵就沒有辦法。
係統當即含淚火速收下好大一堆安撫物:“不辛苦!宿主下次要做假賬還找我!”
它立刻就懂了套路:“我們不需要高科技產品!”
“對,我們不需要高科技產品。”穆瑜很沉穩,拍了兩下手,“隻需要小雪團。”
小雪團完全沒跟上前文,但對這句話反應非常快,應聲從被子裡冒出腦袋,眼睛亮亮地舉手:“在這!”
穆瑜笑著握住小手晃啊晃,小家夥睡得特彆舒服,短發蹭得亂糟糟,軟軟的特彆好摸。
穆瑜重新用被子把小雪團卷得隻冒出一個小腦袋,兩個人一起玩滾來滾去的遊戲。
他雙手握住被子的兩個角,用力一拉,小家夥就“咻——”地飛起來,又抓著被子骨碌碌滾回穆瑜懷裡。
對每天都練花滑、在冰上蹦蹦跳跳轉圈的少年組大哥來說,這樣轉圈圈一點問題都沒有,玩得高興到不行,窩在穆瑜的懷裡大聲問好:“早上好!”
穆瑜笑著彎腰,和小家夥額頭碰額頭:“早上好。”
他們這一覺睡得好長,昨天下午天快黑時躺下去,竟然也沒多久就睡熟了,一直安穩地睡到了今天早上。
如果不是穆瑜的手機因為收到消息震響,說不定誰都懶洋洋不願意起床,可能會一直睡到太陽照屁股。
穆瑜在臨睡前把手機調成了靜音,依然會震響的信息,要麼是隊裡有事,要麼是溫室官方發送的通知。
係統也和雪團大聲問了“早上好”,忍不住好奇:“宿主,是什麼消息?”
穆瑜拿過手機,點開消息看了看內容:“通知我們,獲得了邀請名額。”
任何一種製度都有好有壞,“溫室”存在其便捷性、安全性和相當程度的教育優勢,並非一無是處,有問題的隻是一部分製度。
倘若把培育艙和成人睡眠艙的功能合並,讓孩子們得以和父母一同生活在家裡。在需要專注學習、高強度訓練、甚至存在危險性的自然探險時進入虛擬空間,或許是種更為兩全的方式。
就拿花滑和類似的競技體育項目舉例——在滿足必需訓練量的同時,不影響身體、不落下勞損性的傷病,最大限度規避賽場和訓練場意外……這就是當初伯格黑德的經理人建造虛擬冰場的意義。
現實與虛擬之間的界限必須反複斟酌,再不斷根據實際情況調整,遠非一兩次改革就能圓滿。
所以在第一版溫室改革計劃發布之前,會有一批被選中的小朋友,受邀離開溫室,去觸碰外麵的現實。
這個現實不夠好,犯過錯誤,但也在努力調整、努力修改,正為迎接他們而不斷做著準備。
“雪團帶我們從溫室出去。”
穆瑜把又想光著腳到處跑的餘雪團小朋友抱起來,放在床上,套好保暖的小棉襪:“出去玩一天。”
這句話很容易懂,剛才還笑著躲來躲去的小雪團忽然愣住,睜大了眼睛。
穆瑜彎下腰,含笑扶著膝蓋,迎上小家夥錯愕的視線。
“出去。”小雪團每次都越急越說不出話,抱緊棉花抱枕,比劃穆瑜又比劃自己,來回指了好幾次。
小家夥急得臉上通紅,小鼻尖直冒汗:“我們!”
穆瑜作為伯格黑德的少年組教練,有必要離開溫室,參加一些現實世界的會議——這件事俱樂部其實早就在運作了,隊員們也都知道。
雖然“師生綁定”的前提下,穆瑜應當和小雪團一起留下,但也並非沒有空子可鑽。
“有必要出去開會”、“有必要出去指導成人組訓練”、“有必要給其他項目同行介紹一些經驗”、“有必要出麵阻止俱樂部老板把睡眠艙啃個窟窿”……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小雪團其實早就很想讓穆瑜出去休息。
穆瑜用“大家一起集訓兩個月”哄著小家夥到現在,終於哄到了大家一起放一個星期的假,連沉迷工作的理由也不能用了。
某天晚上,餘雪團小朋友和孩子王帶來的小弟們,搬著小馬紮坐成一圈,還嚴肅討論過這個問題。
穆瑜和係統一左一右,蹲在門邊偷聽。
大部分孩子的家長都是用“關門”這個動作退出溫室。
他們躲在屋子裡,悄悄看爸爸媽媽“出門上班”——那扇門一關,爸爸媽媽就不見了。
去哪都找不著,追也追不到,再想見到爸爸媽媽,就隻有等爸爸媽媽回來。
所以第一次見到那個長得像雪團子的小朋友會和老師一起牽手手上班,和老師一起牽手手下班回家,每天晚上都能從窗戶看見亮亮的燈,一群小朋友都羨慕得挪不開眼睛。
“唉,所以這辦法你也用不了。”孩子王踩著台階,小大人似的歎氣,“你總不能把餘老師鎖在門外吧。”
孩子王一猜就知道:“你肯定不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