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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祭無忘告乃翁 芒鞋女 12420 字 4個月前

譚家兄弟不在家, 院子裡清風雅靜的, 報喜的衙役以為走錯了門,試探地叩門問道, “請問是譚家嗎?”

開門的是趙鐵生,吃過早飯他就在院子裡等著,聽到敲鑼聲就按耐不住喜色了, 要不是想到譚盛禮謙遜內斂, 冒冒失失會累及他名聲趙鐵生早奔出去了。

看到衙役, 他嘴角高興地抽搐不止,聲音都在顫抖,頓道,“是譚家。”

衙役看他衣衫破爛,但麵龐乾淨, 喜氣洋洋道, “恭喜譚老爺奪得今年案首,令公子也中了...”

院試以案首為最, 便是家貧之人得知自己是案首都會大方地給很多賞錢,為了搶先半步, 衙役甚至都不曾細看紅榜, 粗略地掃過甲科前兩名姓譚就匆匆狂奔而來, 這會兒看對方端著臉,神色自若,不由得生出佩服來,榮辱不驚, 不愧是譚家後人,他拱手又報了遍,“恭喜譚老爺奪得今年案首,令公子甲科第二名。”

趙鐵生木然,想到什麼,回眸喊屋裡人,“譚老爺,你是今年案首呢...”說著,他掏出個錢袋子,這是他為給自己報喜的衙役準備的,遞過去道,“譚老爺給孫女修矮凳子,等等吧。”

衙役默然,眼前人竟不是譚老爺,他有點不好意思,問道,“不知這位老爺是...”是不是讀書人,看穿著神態就看得出來,想到外邊人說譚家住著位同鄉的老童生,正絞儘腦汁的想名字呢,巷子裡又跑來兩個報喜的老衙役,兩人年紀大,動作慢騰騰的,次次報喜都跟在年輕衙役後邊撿便宜,仗著資曆深,沒人敢吱聲。

看到他兩,門邊站著的衙役麵露苦色,得來的錢又得平攤成三份了。

不待他有所反應,資曆最老的衙役伸手,自然而然拿過趙鐵生手裡的錢袋子,笑得見牙不見眼,“謝譚老爺打賞。”

趙鐵生不清楚眼前情況,根據慣例,每個衙役分開報喜,突然多出兩人,他錢袋子裡的錢就有點少了,正不知如何是好,旁邊突然遞來隻手,手裡握著兩個錢袋子,左右分給剩下的衙役,聲音清清潤潤,“辛苦了。”

趙鐵生側目,尷尬地衝譚盛禮笑了笑,譚盛禮頷首,上前溫聲介紹趙鐵生,“請問這位趙兄排名如何?”

衙役們麵麵相覷,來得太慌張,沒有細看,此時聽譚盛禮問,年輕衙役不由得臉紅,“看到譚老爺榜上有名就匆匆忙忙來了,未曾留意趙老爺名字,我再去看看罷。”掂了掂手裡的錢袋子,有點重,比客棧那群讀書人慷慨得多,知道自己沒白跑,年輕衙役倉促地衝趙鐵生拱手,“還望稍等片刻。”

他抬腳往回跑,跑到巷子口,剛好和砍柴回來的譚振興等人撞上,看到穿著官府,神色匆忙,譚振興頓時眼冒精光,比天邊的太陽還明亮,顧不得後背的傷痛,箭步流星的上前,激動地握住衙役雙手,“官差大人,是我譚振興,請問我排名如何?”經過和趙鐵生比較,他篤定自己是能考上的,雖說排名不分前後上榜即稱秀才,但名次靠前終歸要體麵些。

衙役懵了,他就看到案首譚盛禮,譚盛禮下邊是譚振學,往下是其他姓氏的人,沒注意還有譚姓人哪,他麵紅耳赤地咽了咽口水,正要回答說不知,譚振興似有所感,晃了晃他雙手,眼神殷切充滿期待,“沒看到我嗎?”

衙役不好意思的搖頭。

譚振興驚訝地瞪大眼,微微直起背,反手指著自己,“沒看到我?”是不是眼睛瞎啊,他豎起食指,湊在衙役眼前晃了晃,“這是幾。”

衙役:“......”這不是問人是否醉酒常用的法子嗎,這位譚公子莫不是以為自己喝了酒?賞錢都沒拿到,哪兒有錢買酒喝,他按住譚振興的手,“譚公子,我這就給你看看去。”

譚振興眨了眨眼,什麼意思,認為自己不依不饒死纏著他再去看榜是不是?

等等,問題不在這,問題是他沒考上,明明譚盛禮說趙鐵生能考生,他比趙鐵生答得好,怎麼他就沒考上了?刹那間,從糊名交卷到閱卷排名次,他腦子裡閃過無數可能出錯的環節,最終,他懷疑閱卷過程出現了紕漏:他的考卷在中途不慎遺失亦或被老鼠螞蟻啃碎了。

時不待人,他也無法,“請問劉家人呢?”

他沒考上他能接受,劉明德他們要考上他就沒法接受,像那種不仁不義的人就該剝奪他考生資格,永世不得參加科舉最好。

衙役臉上更是迷惑,搖搖頭,但聽譚振興道,“那就好。”劉家人沒考上比什麼都強。

衙役:“......”

“我父親總考上了吧。”譚振興又問。譚盛禮如果考不過簡直天理難容。

這個問題衙役能回答,“譚老爺是案首。”

譚振興舒了口氣,揚唇笑得開懷,回眸朝譚振學他們道,“父親是案首。”比劉明章厲害多了。

“劉家人真沒考上?”譚振興快抑製不住臉上得意的笑了。

譚振學看不下去了,上前衝衙役拱手,“劉家乃桐梓縣同鄉,大哥詢問兩句並無他意。”幸災樂禍非君子所為,譚振興此舉傳到譚盛禮耳朵裡,恐怕又得端著他視若珍寶的木棍跪半個時辰。

衙役眨了眨眼,完全沒聽明白兄弟兩的意思,不過看譚振學談吐不凡,禮貌道,“你是譚振學公子?”

譚振學點頭,“是。”

“公子甲科第二名。”

譚振學愣住,旁邊的譚振興驚呼,“哇哦,甲科第二名,二弟,你也就隻比父親差呢。”譚振興喜不自禁,掏出兜裡剛賣柴得來的錢,撿了六個給衙役,“勞煩你辛苦跑一趟,拿著買酒喝吧。”

衙役:“......”

衙役低頭,看了看手裡暖和的銅板,譚家這位大公子,真真是個妙人...

“請問...”譚生隱上前,報了自己名字,詢問自己情況,得知他也姓譚,衙役後悔太過莽撞,應該把紅榜看完再來的,他拱手道,“我隻看到譚老爺和譚公子名字就來了,後邊沒有過多留意,諸位等等,我去去就來。”

說著,衙役撒腿就朝衙門方向跑,那兒人聲鼎沸人滿為患,縱使他是衙役也擠不進去了,好在譚家今年太過高調,不用他親眼看,從旁人嘴裡就聽來了譚家眾人成績,譚家父子同侄子都過了,連住在譚家的老童生都衝到了甲科前十。

聽到這個消息,衙役嗖的往譚家跑。

巷子口,再次碰到了譚振興他們,幾人在那兒和兩個讀書人說話,衙役歡喜地跑過去,剛喊了聲譚公子,就看譚振興鼓著眼,攤手伸到跟前,衙役不懂,隻聽他說,“還我的銅板。”

衙役:“......”

後邊譚振學等人捂臉想走人,太丟臉了,世上怎麼會有譚振興這麼混的人,拿出去的錢竟有臉開口拿回來。

譚老爺給的錢多,衙役因未能報完譚家眾人情況而心裡過意不去,掏出帶著他體溫的銅板輕輕擱在譚振興手上,然後就看譚振興把銅板遞給旁邊兩個讀書人,“謝謝你們專程過來告訴我們結果,拿著買酒喝吧。”

兩人:“......”

“譚公子客氣了。”其中皮膚白的讀書人推辭,他們來是有意和譚家人交好做朋友的,談錢多傷情分。

譚盛禮固執地把錢塞進他們手裡,“你們該得的。”

兩人:“......”這譚大公子還真是正直良善得很。

得知自己進了甲科前十,譚振興心撲通撲通跳個不停,伸手按住,無意拂過破洞透風的衣衫,他神色微僵,慢慢地垂下手,朝兩人拱手,“家父還等著我們回家抄書,就先告辭了。”

話完,慢條斯理的轉身,腳步優雅從容,兩人看他處變不驚,穩重非常,內心十分佩服,他們兩人也考上了,衙役來客棧報喜時,他們高興地熱淚盈眶,甚至跪地給老天爺磕了三個響頭,想想自己,再看看從容不怕整理衣衫往家去的譚振興,兩人自愧不如。

譚家底蘊深厚,縱使淪於耕讀世家也非普通人能比,哪怕再過幾十年,他們也學不來譚家人的高貴從容與鎮定。

便是衙役心裡都這麼想的,譚家人舉手投足自有份氣度,這份氣度...衙役形容不出來,就覺得譚振興很了不起,得知父親兄弟考上秀才歡喜異常,而知道自己排名後卻冷靜自持,這份氣度,請問誰有啊......

在場的恐怕也就朝夕相處的譚振學他們明白譚振興心情,沒看到他雙手摳著漏風的衣衫嗎,定是覺得衣衫破爛沒臉見人。

果不其然,不等他們進門,院裡就傳來譚振興獨有的哭聲,“嗚嗚嗚,嗚嗚嗚,我是秀才了....嗚嗚嗚,我穿成這樣是不是很丟臉啊....”

他們搖搖頭,進院子後趕緊關上了門。

而屋簷下,抱著譚盛禮哭得肝腸寸斷的譚振興沒有消停的意思,“父親啊,兒子給你丟臉了啊。”

好好的心情被譚振興消貽殆儘,譚盛禮緩緩吐出口氣,緩緩深吸口氣,反複片刻,彎腰扶起譚振興,語氣柔和道,“不丟臉。”

不以己衣帛便覺高,不以己衣陋則覺低,人者,以德行品學論之,這個道理,譚盛禮以前未親口說過,也是看譚振興哭得不忍直視,他覺得有必要說兩句,說完就看譚振興仰起頭,打了個哭嗝,淚流滿麵地問他道,“那我下次放榜能穿件好點的衣衫嗎?”

譚佩玉持家,給他們備了見客應酬的衣衫,他到現在還沒穿過呢。

譚盛禮:“......”白說了。就這蹭鼻子上臉的德行,不能給他好臉色,譚盛禮抽回手,瞬間冷臉,見狀,譚振興又老實了,“父親說的是,兒子記住了。”

說完,又打了個哭嗝。

見譚振興哭儘興了,邊上呆若木雞的趙鐵生慢慢回過神來,他難以置信地開口,“大公子,我真的甲科前十嗎?”儘管譚盛禮和他說過,他心裡並無底氣,剛剛譚振興衝進門痛哭流涕說得口齒不清,他生怕自己耳聾聽錯了,這會看譚振興平靜少許,不由自主又問了遍。

譚振興擦了擦臉上的淚,“是啊,我們都甲科前十,生隱弟稍微差點。”

以前考試,譚振興都不如譚生隱,這次猝不及防地超過了譚生隱,心裡覺得不太踏實,問譚盛禮,“父親,你說我們會不會被騙了啊。”

譚盛禮:“......”和譚振興說話費勁,譚盛禮不想多聊,擺手,“回房做自己的事兒去。”

無論結果如何,該讀的書還得繼續往下讀。

排名不好譚生隱並不氣餒,譚振興他們牙牙學語就啟蒙學習,他晚了幾年,結果不如他們無可厚非,於他而言,考上就算不錯了,排名沒有那麼重要,況且他還小,在年紀尚來看比譚振興有潛力,故而,他並未覺得沮喪。

譚盛禮睨了譚振興眼,安慰譚生隱,“能考上秀才就說明努力沒有白費,你父親會以你為榮的。”

譚生隱點頭,隨即雙膝跪地,重重朝譚盛禮磕了三個響頭,“謝辰清叔教誨。”沒有譚盛禮,他府試這關就卡住了,哪兒有本事考上秀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