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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祭無忘告乃翁 芒鞋女 17695 字 4個月前

斷斷續續的,有考生出來,但多白著臉,出門身形搖搖欲墜,更有倒地不起的,衙役們跑出來,抬著他們招呼旁邊車夫,直接送去醫館,望著斜對麵的情形,譚盛禮歎氣不止,譚振業安慰他,“聽周圍店家說,相較府試和縣試,情形好多了,他們日日在家讀書,身體瘦弱,吃不消乃常事,目前為止,不曾有出門嚷嚷著尋死的人。”

綿州有河,但少有跳河自殺的,尤其是落榜的讀書人,多死於風寒疾病。

想想也是,雖說沒有考上舉人,但至少是個秀才身份,如果死了,連秀才身份都沒了,譚振業道,“父親,有件事兒子想和你說。”

譚盛禮抬眸。

“我問長姐要了錢,在平安街租了兩個鋪子。”譚振業心知這件事是瞞不了譚盛禮的,他道,“咱們到綿州後,不像在郡城如魚得水,知道父親不在意錢財,然而活在市井,離不開銀子,長姐想做點小買賣,兒子覺得可行,就出麵租了兩間。”

如果有錢,他更想買兩間鋪子囤著,奈何錢不夠,隻能租。

他知道那天後,譚盛禮把家裡的錢都給譚佩玉拿著,他問譚佩玉全要了。

“咱家雖清貧,卻不到你長姐養家的地步...”

“父親。”譚振業打斷他,“長姐既是喜歡,就讓她做吧,長姐的性格你也清楚,咱們什麼都不讓她做的話她反倒想不開,讓她做點喜歡的,我們幫著她,不更好嗎?”

說這話時,譚振業垂著眸,嘴角耷著,不敢直視譚盛禮的眼睛,他知道譚盛禮會答應的,譚佩玉心思重,有事都悶在心裡,來綿州的路上雖有改善,但仍寡言少語。

靜默片刻,但聽譚盛禮問,“鋪子在哪兒?”

“就在平安街。”

語畢,譚振業鬆了口氣,這關算是過了。

天色漸漸暗下,熱騰騰的麵上來,香味撲鼻,大碗盛的麵,看著有點多,譚盛禮問店家要了個小碗,夾了些出來,他吃小碗裡的,大碗給譚振業,譚振業推辭,“父親,我吃過了。”

“再吃點吧。”譚盛禮注意到,肉粒都在他碗裡,他眸色微滯,抽出筷子遞給譚盛禮,問,“父親不餓嗎?”

“號房頓頓兩碗米飯,哪兒會餓著...”

食不言寢不語,譚盛禮不再說話,等他吃完,就聽街上傳來高昂雀躍的喊聲,“父親,父親...”

譚振興出來了,比起虛弱的其他人,譚振興中氣十足,氣色說不出的好,進門就喊店家煮兩碗麵,坐到桌邊,眉開眼笑的看著譚盛禮,“父親,走出考棚我就看到你了,嘻嘻嘻。”

譚盛禮定定地看著他,不疾不徐地問,“心情很好?”

“是啊。”題目都答完了,果然如譚盛禮所說,這場鄉試他是能過的,想到譚盛禮不喜人驕傲,他收起臉上的得意,儘量抑製住上揚的唇角,儘力挑些不好的事說,“父親,這號房環境太差了,我的被褥都是濕的,前兩晚躺著不舒服,直接沒睡,哎......”

提到這次考試,譚振興想抱怨的地方太多,先是被褥,然後是飯菜,開始兩頓他是哭著咽下去的,這就算了,後來隔壁號房的考生鬨肚子,去茅廁沒來得及,弄到褲子裡去了,連帶著他的號房都臭烘烘的,臭得他沒心思答題,以為那人沒臉待下去,會放棄這次考試,結果人臉皮厚得很,穿著那套衣衫硬是堅持到了最後。

可憐他被熏得啊......

光是回想那場景就忍不住惡心反胃。

他掀起衣衫,嗅了嗅味兒,五官扭到了一起,譚振業問,“沒睡不影響答題嗎?”

“我也擔心啊,熬過前兩場我意識到不行,再睡不著身子吃不消,然後我就在號房跑,跑累就能睡著了。”幸虧他聰明,否則他恐怕要被抬著出來了。

想到自己在號房聽到的鼾聲,譚盛禮無法想象睡在譚振興旁邊的人是何感受,他搖搖頭,提醒譚振興小點聲。

彆驚擾了旁人。

譚振興掩嘴,再次說起那蘿卜燉肉,不知哪兒請的廚子,廚藝連他都不如,報考費沒少交,結果待遇還不如院試,想想就窩火。天知道他多想家裡的飯菜,想得口水直流,越想就越罵廚子,罵到後邊,明顯看譚盛禮變了臉色,“明早自己去堂屋跪著!”

譚振興:“......”竟不是挨打?父親最近好像很好說話啊。

他喜上眉梢地應,“是。”

譚盛禮:“......”

店家端著麵碗過來,剛剛聽到譚振興抱怨廚子,他小聲為其解釋,鄉試共有十個廚子,其中有個是他遠房親戚,據他親戚說啊,不是他們廚藝不好,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衙門就給了他們鹽,多的調料啥也沒有,隻能混著水煮啊,煮好撒點鹽。

譚振興:“......”

那他們是遇到貪官汙吏了啊,要知道,鄉試的報考費比院試貴,這麼來看,太不劃算了。

店家又說,“不過大人們說這是種考驗,為官者理應清廉忠孝,貪圖享樂,遲早會釀成大錯。”

譚振興撇嘴,心裡不認同,想吃頓好點的飯菜就叫貪圖享樂,那些大人們眼皮子未免太淺了點,但這話在譚盛禮麵前是萬萬不敢說的,他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拿起筷子,專心吃麵條,不再和店家說話。

店家也識趣,沒有再多聊,沉默地退到邊上去了。

等譚振興吃完兩碗麵,斜對麵又有許多人出來,天色暗下,眾人神色看不清楚,但譚振學和譚生隱在其中,譚振興忙給兩人招手,譚振學扶著譚生隱,進到麵館,隻看譚生隱臉色慘白,捂著嘴咳嗽不停,聽他咳嗽的厚重聲,怕是有兩日了,譚盛禮讓他吃點東西,隨後去醫館抓藥。

哪曉得到醫館的路上,譚生隱發了高燒,似是燒糊塗了,嘴裡不停地說著夢話,夢話也不是彆的內容,而是文章,譚振興嚇得躲到角落裡,“父親,生隱弟不會燒成傻子吧?”

類似的事情,發生在讀書人身上的太多了。

譚盛禮:“......”

街道兩側的燈籠亮著,譚振業識路,很快就到了醫館,醫館共兩層,很多是衙役送來的考生,聽口音多是外地人,初來綿州,水土不服,染風寒的比比皆是,他們先攙扶譚生隱去樓上躺著,譚盛禮下樓喚大夫,經過扇門前,突然聽到裡邊響起虛弱的聲音,譚盛禮側目,卻是隔壁號房的考生,他躺在病榻上,麵帶病色,“這位老爺...”

譚盛禮拱手,“在下姓譚。”

“是了,進場那日我見著你了。”

那時有兩個考生穿得太厚,被衙役扒了衣服,周圍無人搭腔,他看到譚盛禮問身側少年要了兩套衣服上前,雖說後邊被人搶了先,幫人者卻對他極為敬重,想來是哪方德高望重的老秀才。

“在下,在下李逵,清平縣人,獨自進城趕考的,那天謝謝你。”

譚盛禮想起他說的何事,隻道,“號房寒冷,我散步暖身而已,不值一提。”

見人好像有事相托,譚盛禮道,“不知可否等等,我請大夫上來給我侄子看過後再來找你。”

“不礙事,你先去吧。”

醫館共有四個大夫,譚盛禮說了譚生隱情況,譚生隱身體好,可能是過了病氣,大夫把脈開了藥,譚盛禮讓譚振學去熬夜,譚振業和譚振興守著,這才過來找李逵,李逵慢慢撐著身體坐起,“我染了風寒,不知要住幾日,我與客棧掌櫃說好明早離店的,等不到我,我擔心他把我的包袱扔了,你能不能...”

醫館的都是病人,他不好意思麻煩人家,請抓藥的藥童幫忙跑一趟,藥童說客棧遠,來回費時會耽誤他抓藥,說什麼都不肯幫忙。

委實找不著人了。

“你先好好養病,告訴我客棧位置,待會我就去和客棧老板說聲。”捎口信不是什麼難事,譚盛禮問他,“你是打算繼續住店還是...”

“不,不住了,我...能否把我的包袱帶過來。”

客棧住宿費貴,他身上的錢財治病後已經所剩無幾了,他說,“我的包袱裡就幾本書,還有套衣衫,拿來就成。”

他渾身無力,大夫說要養幾天,這幾天儘量避免吹風外出,他就在醫館住下了。

“成,那你先休息,我這就去。”

李逵說的客棧離醫館有點遠,譚盛禮不會趕車,走路去的,拎著包袱回到醫館時,已經很晚了,他把行李給李逵,又把客棧的押金還給他,這才去隔壁看譚生隱,譚生隱的燒已經退了,看譚振興眼眶紅紅的蹲在病榻前,他問,“你怎麼了?”

“無事。”譚振興揉揉眼,和譚盛禮說,“父親,你們先回家歇息,我在這守著生隱弟吧。”

他怕譚生隱死了無法和譚辰風他們交差,譚家族裡就譚生隱是最出息的,他有個好歹,譚辰風不得和他們拚命啊,譚振興抹了抹淚,“生隱弟,你務必要好好活著啊,嗚嗚嗚......”

譚盛禮:“......”

時候不早了,譚振業讓譚盛禮他們先回,他守著,明早送吃的來就行,還有大夫抓的藥,在醫館熬夜要給錢,譚振業給譚振興,要他拿回家熬,熬了再送來。

想到剛考試完,在這熬夜身子吃不消,熬出病得不償失,譚盛禮沒有堅持,叫著譚振興他們先回了。

翌日清晨,再去醫館,尋醫問診的人更多,大夫們忙不過來,幾個幫忙安頓病人的藥童拉著臉,頤指氣使,其中有個係圍裙的藥童說,“因病人太多,樓上床榻要收錢,每日30文,病輕的趁早離去啊...”聲音尖銳,說話眼睛望著房梁,頗為神氣。

裡邊多是讀書人,命懸一線,還不是任人宰割,譚盛禮搖搖頭,徑直上了樓,譚生隱底子好,這會兒氣色好看許多,知道自己添了麻煩,他過意不去,譚盛禮道,“莫想太多了,養好身體比什麼都強,無論這次考試結果如何,過了就不想了,你還小,機會多的是。”

譚生隱不過十五歲,考上舉人的話,雖不說是綿州最年輕的舉人,但在巴西郡,定是最年輕的舉人。

“是。”譚生隱道。

扶著譚生隱下樓,又碰到了李逵,他抱著包袱,在和藥童討價還價,問藥童能否便宜點,再住兩日,說他再住兩日就走,藥童板著臉,完全不給麵子,譚盛禮看不過去,大夫懸壺濟世,此番唯利是圖的行徑未免令人心寒,讓譚振業扶著譚生隱,他下樓找大夫說說。

剛到樓梯間,就聽樓上鬨了起來,嚷嚷著不在這醫館治了,趁火打劫,有何名聲可言,縱使大夫妙手回春,寧死也不屈。

譚盛禮回眸,就看他們互相攙扶著往樓下來,大夫聽到動靜,忙過來安撫,並嗬斥了藥童,床榻是供給病人休息用的,何來收錢的說法,饒是這樣,讀書人也是有風骨的,紛紛離館,拒不再進去,有少數惜命的舍不得走,但讀書人儘數離去,自己留下,日後也是受人嘲笑奚落的。

彆無他法,隻能撐著離開。

今年鄉試,這件事算是人們嘴裡最津津樂道的了,醫館名聲掃地,大夫逐個登門賠罪,讀書人不領情,不到半個月,醫館往日的肮臟事也被爆了出來,不到半月就因臭名昭著關了門。

譚盛禮聽說此事,臉上無甚情緒,倒是和譚佩玉說徐冬山提親的事眼底有柔色,進綿州數月,他遇到很多事,也看到很多人,論人品,少有在徐冬山之上的。

“他為人寬厚,品行端正,你若有心,多留意留意他,要合適,這門親事就應了,要不喜歡,這門親事就算了。”

這件事譚盛禮以前不告訴譚佩玉是他沒有仔細打聽過鐵匠的事,鄰裡眼中的他雖好,為人夫為人父是不同的,譚佩玉以前過得不好,他希望她的夫婿能真心實意地待她。

無關過去,無關家境,看到佩玉的好,發自心底的對她好。

譚佩玉愣愣的,臉上漸漸泛起紅暈,“有..有這事嗎?”難怪父親日日去書鋪,竟是為這事?過年後,兩人偶爾在巷子裡遇到,他在前,她在後,隻感覺那人好高,能擋住迎麵來的風......

她小聲說, “我..我想想吧。”

“好。”

再到巷子裡看到徐冬山是傍晚,她牽著大丫頭去私塾接乞兒回家,徐冬山挑著水,慢慢往外邊進來,不知哪兒來的膽子,譚佩玉抬頭看了眼,其實他長得不難看,可能身形高大,直覺給人壓迫感,以致於人們忽視了他的長相。

交錯而過時,徐冬山突然抬起頭來,譚佩玉心頭緊了瞬,好在他不曾說什麼,譚佩玉又放鬆下來。

他,其實很好。

是自己配不上。

不知道為什麼,譚佩玉就生出這樣的心情來。

作者有話要說:  長姐要定親了,嘻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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