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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祭無忘告乃翁 芒鞋女 11217 字 5個月前

隻要譚家骨子裡的愛慕虛榮沒變,他就有法子讓譚盛禮進綿州書院。

他招手, 和身後的人小聲嘀咕幾句, 叮囑道, “安排好了。”

“是。”

譚家人行事講究, 譚盛禮拒絕應該是認為自己沒給足他麵子,譚家好麵子, 他就給足他麵子......

譚振興要知道自己的抱怨讓韓博源會錯了意非跺地三尺不可, 他沒見過綿州書院的山長,根本不知在巷子口碰到的是何人,到家後亦不敢提及,害怕譚盛禮問他不小心把發牢騷的事兒說漏了嘴, 經過踹門那件事後, 譚振興就更怕譚盛禮了, 口風再緊禁不住譚盛禮問。

因此, 到家後, 他先去書房, 看譚振業在練字, 不由得鬆了口氣,井邊不見人, 他以為譚振業出事了呢。

譚振業筆直地坐在桌邊, 心無旁騖地在練字,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譚振業狠抓練字,不練其他字跡, 就請譚盛禮寫了字帖他臨摹,天天練,彆說,真被他臨摹得七八分像了,筆順筆畫沒有問題,就神韻還差了點,字如其人,譚盛禮的字像他這個人,顏筋柳骨,筆底春風,有大儒氣,而譚振業頓筆鋒利,筆試剛健,看字就覺得不好惹,譚振興湊過去,低低問他,“肚子好點了沒?”

“好多了。”

“那就好。”譚振興望向窗外,譚振學拿著文章去了上房,他回到位置,準備看書,突然,譚振業抬起頭來,輕描淡寫的口吻道,“剛剛綿州書院的山長大人來請父親去書院教書。”

“綿州書院?”譚振興愣了愣,心頭大喜,“真的嗎?父親怎麼說?”

“父親拒絕了。”譚振業神色淡然,似乎沒把綿州書院當回事,譚振興卻頗為震驚,“拒絕,為什麼啊?”

綿州書院乃西南最有名的書院,據說今年鄉試,綿州書院有五人中舉,五人啊,多少郡連四個人都不到,綿州書院抵過人家整個郡,可見學生底子好,譚盛禮如果去綿州書院坐館,錦上添花,下次鄉試,綿州書院定能轟動西南,聲名遠揚,譚家名聲則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多好的事,譚盛禮怎麼就給拒絕了呢?

哪怕他不喜熱鬨,念在束脩的份上也該考慮考慮啊。

綿州書院的束脩豐厚,書院老師沒有人是窮人,譚盛禮去了,譚家何愁沒有錢花,哪兒還用得著他們辛苦挑水賣。

想到這,譚振興驟然想起巷子口看到的人,他問譚振業,“山長大人長什麼樣子?”

“頭發半白,精神矍鑠,穿著身暗紫色的衣服。”譚振業拿起寫好的字,吹乾墨跡,放到旁邊,繼續寫下一篇,剛將紙展開鋪平,就聽譚振興驚呼,“竟是他們。”

難怪不給他好眼色,約莫被父親拒絕麵上無光而遷怒他,真是有眼不識泰山,若他知道對方身份,必會更恭敬些,也不會抱怨,他小心翼翼望了眼窗外,確認無人後,啞著聲問,“父親為什麼不答應啊?師者,傳道受業解惑也,他現在不也在做嗎?”譚盛禮日日幫讀書人看文章,接受山長邀請也沒什麼變化,頂多看文章的地點變了而已,可是有錢收啊。

譚振業低著頭,高鼻紅唇,甚是專心,好像沒聽到他的話,鼻尖繼續在紙上遊走,蒼勁有力,氣勢恢宏,譚振興不敢打擾他,靜靜坐好,偏頭看向角落裡的書箱,那有四個箱子,是他們裝書用的,突然,譚振興靈機一動,“你說我毛遂自薦怎麼樣?”

譚盛禮決定的事不會輕易更改,勸不管用,既然這樣,不若他去,木蘭替父從軍,他為父入師,都是孝順的典範,多值得人稱道啊,再者,他很樂意去綿州書院做老師,倒數第一的成績雖不好看,沒關係,束脩少點啊,他這人很好說話,不會糾結錢財多和少的。

筆落紙的沙沙聲戛然而止,譚振業輕問,“大哥想去?”

譚振興故作悵然,“也不算想,為了貼補家用而已。”他虛著眼,試探譚振業口風,“你說我去怎麼樣?”

“做學生交不起束脩,做老師才學又還差點。”要知道,舉人老爺也分高低,像譚盛禮是今年的案首才學最高,譚振興最末,和秀才差不了多少,譚振興要去綿州書院,做學生能分到最好的夫子,而做夫子,恐怕收不到學生。

譚振興:“......”這話是不是太傷人了,他再差也是舉人,多少人寒窗苦讀十餘載連個秀才都不是,和他們比起來,他算很好了。

有意為自己正名,卻聽譚振業道,“我看那位山長大人不會善罷甘休,日後再遇到,大哥多留個心眼吧。”

和譚盛禮相處久了,誰和善誰偽善不難分彆,韓博源瞧著平易近人,卻不是好相處的,從譚盛禮拒絕他後的反應就看得出來,就譚振興這凡事隻圖嘴快嘴爽的性子,不收斂些,容易惹出禍事來,韓博源門生無數,在他麵前,謹慎不會吃虧的。

譚振興不明白,“我留個心眼作甚,家裡有父親,凡事有父親拿主意,我日後看著他就跑,絕不多說。”與人打交道,他自認不如譚盛禮和譚振業,再遇到山長大人,他撒腿就跑,不正麵接觸就不會出錯,不出錯就不會挨打,“你說我想的怎麼樣?”

“高瞻遠矚。”譚振業佩服。

“嘻嘻嘻...”譚振興得意地挺了挺胸脯。

教書之事,譚盛禮不曾放在心上,關於山長親自上門邀請,譚盛禮亦沒有多說,把看過的文章交給譚振學,要他明天還給人家,進城趕考的讀書人多數已經回家,留在城裡的要麼是已經中舉的,要麼是另有所圖的,譚盛禮提醒他們在外謹言慎行,三人行必有我師,已是舉人的他們,言行舉止都會成為彆人學習的典範。

聽到這話,譚振興猶如打了雞血似的興奮,來來回回整理衣冠,比進宮麵聖的官員還隆重。

裝模作樣的行徑讓譚盛禮不忍直視,岔開問題,問起譚生隱回家的事宜來,中舉的喜報已經傳回郡城,速度快的話報喜的官差已經到惠明村了,學有所成,譚生隱務必是要回家祭祖的,譚盛禮讓他回家多住段時間,陪陪父母爹娘,下次出門再回家,不知幾年後了。

譚生隱想想也是,“鹿鳴宴後,我和巴西郡的人同路吧,辰清叔可想回村瞧瞧?”

惠明村的學堂建好了,就建在山腳,趙鐵生收了十五個學生,最小的四歲,最大的九歲,束脩很少,很得村民們敬重。

而且趙鐵生不同其他私塾夫子,入學他先教規矩禮數,尊師重道者,品行不會差。

“你佩玉姐的親事在即,我走不開。”譚盛禮道。

譚佩玉的親事在八月,譚盛禮自是要看著她出嫁的,還有嫁妝,等木頭曬乾,該請人打家具了,譚盛禮哪兒敢離開太久,譚振興他們不得把屋頂掀了啊,這件事,譚盛禮不曾想過,他和趙鐵生說過,有生之年,如果有機會的話,他想回惠明村看看。

不是現在。

子孫不肖,哪兒都去不了。

許是聊到惠明村,譚盛禮竟夢到了半山腰的宅子,雲霧縈繞的青磚灰瓦,隱有稚嫩的讀書聲響起,聲音清脆,仿佛山間清泉,沁人心脾,待要細聽,倏然雜鬨聲強勢灌入耳尖,他眉頭微皺,睜開了眼。

咚咚咚的敲門聲如悶雷,他套上衣衫,推開窗戶望去。

譚佩玉係著圍裙去開門,竟是群穿著繡牡丹花長衫的讀書人,人人手裡捧著書,恭恭敬敬的站成四排,衝窗戶邊的譚盛禮拱手,“見過譚老爺,聽聞譚老爺研讀經史,學生們欽佩已久,今日特來請教。”

譚盛禮看了眼日頭,天光漸明,正卯時過半。

讀書人們在院子裡規規矩矩站好,翻開書,搖頭晃腦的齊聲誦讀,“師道之不傳也久矣,欲人之無惑也難矣,古之聖人......”聲音抑揚頓挫,或惆悵傷感,或慷慨激昂,無不在邀請譚盛禮出山教書,譚盛禮無奈,等他們讀完這篇文章,招呼他們坐,人人如老僧坐定紋絲不動,譚盛禮拱手,“譚某不才,恐怕要讓諸位失望了。”

“譚老爺莫折煞學生們。”眾人拱手,然後翻開書,請譚盛禮解釋他們有疑惑的地方,譚盛禮態度溫和,挨個挨個為其解惑,他語速不快,解釋完後會引出其他類似的文章,讓他們下去看看,文章有想通的地方,連續多看幾篇文章,這類文自然懂了。

人多,譚盛禮沒有露出絲毫不耐,極具耐心的慢慢講。

待他講完,眾人齊齊轉身,朝他彎腰作揖,齊聲說仰慕他才華,想入門做他學生,請他務必給他們求學的機會,以防譚盛禮誤會,他們明確地做出邀請,邀請譚盛禮去書院做老師,望著一張張青春活力的麵孔,譚盛禮歎氣,“此事我已經和山長大人言明,譚某有幾個不成器的兒子要管教,無心兼顧其他。”

他坦然大方,說話溫和有禮,最邊上的讀書人道,“幾位公子已經是舉人,何須譚老爺勞神,倒是綿州眾多讀書人,急需譚老爺的幫助,還望譚老爺成全。”

吃過早飯就在書房靜靜聽院子裡動靜的譚振興問譚振業,“父親會去書院嗎?”

譚振業篤定,“不會。”

譚振學和譚生隱附和,“不會。”

窮者獨善其身達者兼濟天下,這話讀書人都會說,而做到的人卻寥寥無幾,就說韓山長,作為書院山長,處事作風該為眾學生典範,可學生們品行如何呢?急功好利,整日追求奢華,少有踏踏實實做學問的,書院幾位老師更是以文章和詩冊,牟取暴利,完全不顧寒門學子的心情。

師者,不僅僅教授學問,更要教授學生們為人處事的道理,已經修養自身品性,這方麵來看,韓山長離這還差得遠,書院山長都如此,譚盛禮怎麼會去做老師?

譚振興難得讚同他們的觀點,“是啊,要是我我也不去。”

熟知他性子的譚振業知道他絕對不懂譚盛禮拒絕山長的原因,故而問,“為什麼?”

“你們看院子裡站著的讀書人,穿衣打扮就不是窮人,他們既這般推崇父親,父親何須去書院教書,自己開個書院做山長不好嗎?”譚振興振振有詞,“綿州書院再好,畢竟是山長說了算,父親不好功名,與世無爭,遇到事不爭不搶隻有吃虧的份兒,自己開書院做山長就不同了......”起碼自己說了算,不會受人欺負。

儘管是歪理,譚振業覺得有幾分道理,他鼓勵譚振興,“你可以和父親說說,看看父親有沒有這個意願。”

譚振興翻了個白眼,“要問你去問,我不問。”問就是急功近利心浮氣躁,鐵定會挨打,譚振興吃飽了撐的才去問!

院子裡,譚盛禮再次解釋,“雖是中舉,性格還有諸多不足,所謂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還望眾人見諒。”話完,就看外邊又有人來,以韓博源為首,身後跟著書院的幾位夫子,韓博源道,“世侄嚴重了,如若放心不下,把令子送到書院不就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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