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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祭無忘告乃翁 芒鞋女 13123 字 5個月前

綿州各書鋪收錄譚盛禮的文章詩文乃科舉考試的考卷,卻無其他,照李逵的說法,若能求得譚盛禮佳作,不得視若珍寶啊?

他心思動了動,和譚盛禮商量,“父親,李秀才的話不無道理,每覽昔人興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嘗不臨文嗟悼,你的文章若能引得更多人共鳴,修身養性知羞恥榮辱,不失為一件好事啊...”綿州學風不好,譚盛禮雖不言語,卻多有哀歎,如果能憑文章糾正綿州的歪風邪氣,比教書育人更擔得起老師的美名。

譚盛禮杯裡的茶見了底,譚振興彎腰替其斟滿,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他神色,看他不曾露出反感厭惡,心知他在思索,靜靜地候在旁邊。

良久,聽得譚盛禮長歎了聲,“你找冬山來說說罷。”

“好呐。”譚振興狂喜,如離弦的箭衝了出去,懶得走路,索性站在院門口衝巷子裡喊,“徐冬山,徐冬山,父親找你有事。”

喊了幾聲,巷子裡的打鐵聲沒了,徐冬山穿著身長衫過來,見他低眉斂目,步伐略微沉重,不見平日的威風,譚振興小步跑過去,嘿嘿笑著,“難道你也遇到煩心事了?”那今天還真是個特彆的日子呢,譚振興抵了抵他硬邦邦的胳膊,安慰,“彆愁眉不展的了,有什麼事說出來,我幫你想想辦法。”

譚家人的聰明是普通人比不上的,徐冬山遇到自己,真是祖墳冒青煙了。

“無事。”徐冬山抿唇笑笑,笑意卻不達眼底,譚振興不信,但也不好多問,催他,“快些吧,父親等著呢。”

譚家院子堆著幾根木頭,等曬乾給譚佩玉打家具用的,徐冬山進門後,微微斂眸,眸裡閃著複雜的光,他目不斜視地進了堂屋,聽完譚盛禮所說,直言,“老夫子開書鋪的目的就是希望更多人讀得起書,天下讀書人多清貧,書賣得貴會讓很多老百姓敬而生畏且遠之,譚叔的觀念與老夫子不謀而合,晚輩定全力支持。”

書鋪是徐冬山的,譚盛禮自要和他商量,聽徐冬山提起那位老夫子,不禁有些惋惜,大隱隱於市,能教出徐冬山這般品行的夫子,肯定有真知灼見,可惜自己卻無緣見到。

“譚叔。”聊完正事,徐冬山突然拱手,“晚輩有些事想與你說。”

他語氣生硬,神色複雜難辨,譚振興不由得感興趣起來,正欲洗耳恭聽,哪曉得譚盛禮寡淡地甩了個眼神給他,譚振興隻得不情不願地站起身,磕磕巴巴道,“我...我去書房謄抄平日的詩。”

他的文章不算好,詩是精彩絕倫的,外邊那些人狗眼看人低,他就讓他們領教領教譚家人的風采,不是他吹牛,譚振業出門都能碾壓眾人,竟有臉質疑譚振學的水準,譚振學的詩他讀過,中規中矩卻也比很多人強,難不成說譚振學詩不好的人比譚振學厲害?真厲害不至於連個舉人都考不上。

追根究底,都是群趨炎附勢捧高踩低的。

譚振興樂嗬地出了門,徐冬山聽他腳步遠去,拱手道,“有的事晚輩不曾與譚叔說...”譚家不喜生意人之事他並不清楚,那年買鋪子多是無奈,平安街冷清,生意不好做,店家都像把鋪子轉手給賣了,可能他買了書鋪的緣故,紛紛找上門來,有些是老熟人,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徐冬山拒絕不了隻能出手買下,家裡銀錢不夠,好些是問人借的,幾年後才把債給還上了,他和譚盛禮說起過往的事兒,交底道,“家父在城裡小有名氣,攢的錢都被我花在買鋪子上了,給大姑娘的聘禮,是我近幾年攢的。”

下聘時他有想過放幾張房契在裡邊,可因鋪子不值錢就打消了那個念頭,直到見譚振業露出反感之意,他隱隱覺得自己錯了,該把這些事說清楚的,他道,“我無意欺瞞譚叔。”

“好端端的怎麼說起這個?”譚盛禮略有困惑。

徐冬山語噎,因譚振業的態度,他有些心神不寧,細細想想,覺得有必要解釋清楚,哪怕譚盛禮反悔了,他也想試試,不想錯過那樣美好的人。

譚盛禮道,“我既同意你和佩玉的親事,自然不會反悔,你能低價買到鋪子是你的機緣,無須解釋。”

徐冬山拱手,“是。”

這廂譚家人著手準備把文章和詩冊放到書鋪賣,那廂李逵回了雲尖書鋪,他受雲尖書鋪掌櫃所托拜訪譚盛禮的事不是秘密,這會兒有很多人候著,看到他齊齊迎上來詢問,“譚老爺可同意了?”一篇好文,一首好詩,能讓人心曠神怡,引人遐思,且道理深刻,這方麵來看,譚盛禮比城裡的舉人老爺強得多。

儘管嘴上不想承認,但眾人不至於眼瞎心盲,譚盛禮的文章和詩遠比舉人老爺的大氣,意境也是舉人老爺所不及。

這會兒看到李逵,恨不得他是抱著譚盛禮的文章回來的。

麵對眾人如饑似渴的目光,李逵咳了咳,朝掌櫃搖頭,眾人不由得失望,掌櫃拉著李逵到旁邊小聲問,“你與譚老爺說清楚了沒?”近日諸多人來書鋪打聽譚盛禮的文章或詩冊,問的人多了,他覺得必須想方設法拉攏譚家,得知李逵和譚盛禮有些交情,這才重金請他出麵。

卻不想,熟人的麵子譚盛禮都不給,當真心如磐石喲。

“說了。”李逵道,“我照你的吩咐,說願意二八分成,譚老爺仍是不願,我也沒法子了。”

要知道,城裡眾位舉人老爺不過四六分成,書鋪分四,他們分六,譚盛禮能得八成算很好了,譚盛禮想也沒想就回絕了,想到這,李逵和掌櫃交底,“要我看啊,譚老爺並不是看重銀錢的人。”君子愛財取之有道,譚盛禮性情坦蕩,對他來說掙這錢來路不正,相較而言,譚家幾位公子砍柴挑水抄書,掙的錢更乾淨點。

回來的路上,李逵細細琢磨譚盛禮這個人,能在考場提醒其他考生彆睡覺,能幫陌生人不辭辛勞的去客棧收拾包袱不昧下任何東西,品性正直,不染俗物,這樣的人,怎麼會和生意人狼狽為奸?他日真有文章問世,亦不會高價賣於讀書人的。當然,這些話他沒和掌櫃說,譚盛禮畢竟於他有恩,他再泯滅良知,也做不出忘恩負義的事情來。何況,還是對那樣的高雅之人。

他和掌櫃道,“我看譚老爺無心揚名,算了吧。”

掌櫃麵色不愉,耐著性子道,“知道了。”說著,從兜裡掏出個錢袋,“承諾你的不會少,你數數。”

低頭望著綢緞縫製的錢袋子,李逵竟沒了往日的欣喜,白著臉接過,“無事我就回客棧了啊。”

“去吧去吧。”

雲尖書鋪沒有求到譚盛禮的文章之事在城裡傳開,譚盛禮再次遭來眾多讀書人唾罵,罵他自命清高驕縱狂妄,仗著是今年案首就不把其他人放在眼裡,同為讀書人,交流切磋是稀鬆平常的事,譚盛禮不過有幾分才學,未免太不可一世了點。

任他們說什麼,譚家仍沒有人露麵回應。

倒是有舉人看不下去,出麵為譚家澄清,譚老爺真如傳言說的那般,就不會認真幫忙指導文章,眾人捫心自問,有沒有在街上遞過文章給譚家公子捎回家讓譚老爺看,有沒有把困惑不解的內容抄在紙上請譚老爺解惑,如果有,譚老爺可是置之不理?亦或者敷衍了事?

虧他們是讀書人,睜著眼睛說瞎話的本事比誰都強,聖賢書讀到狗肚子裡去了?

站出來為譚家說話的是秦向陽,不日他就要回家,委實見不慣某些讀書人嗤鼻不屑的嘴臉,有名的佳作沒有,背後說人壞話倒是才思敏捷妙語連珠,讀書人的臉都背其丟儘了。

秦向陽站出來後,又有幾個舉人站出來為譚盛禮說話,譚盛禮豈是有幾分才學?明明是才高八鬥,深不可測。承認彆人的優秀沒什麼好難的,縱觀城裡讀書人,多少人偷偷請譚盛禮解過惑啊,甚至有的人害怕得罪綿州書院那幾位舉人老爺,把自己的名字都改了,立身於世,不敢以真名示人,哪有臉數落彆人?

如此,背後嘀咕譚家壞話的人們總算安靜下來,安靜過後,又心癢難耐地忍不住繼續把文章遞給譚家幾位公子,以防被人撞破,改名字不說,還不敢親自露麵,托人送到譚振學他們手裡,而同時收到十幾篇字跡不同文章的譚振學他們從不多問,認真收好文章,回家轉交給譚盛禮。

他們仍然日日外出挑水,早上花半個時辰挑水賣,然後回家抄自己引以為傲的文章和詩,下午和晚上讀書寫功課,時間緊湊,和以往沒有任何區彆,要不是譚生隱中舉回家在即,他們都不敢相信自己是舉人了。

望著收拾行李的譚生隱,譚振興常常生出種錯覺來,他們還沒參加鄉試...他也不是倒數第一!

譚生隱和秦向陽等人約著回郡城,再從郡城到府城,到縣城,拜訪當地衙門老爺後再回家,他人不在,文章和詩冊就由譚振業幫忙抄。

離開這日,天氣晴朗,和風融融,譚生隱跪下向譚盛禮辭彆,譚盛禮及時扶起他,“我與你說過,叔侄一場,無須見外,你回家多陪陪父母,若有人請教你學問,態度謙遜些,你雖年紀小,畢竟是舉人,言行舉止會成為他人學習的典範,端正己身,方能指導彆人。”

譚生隱拱手,認真應下,“是。”

旁邊,譚振興和譚振學幫著搬行李,除了換洗的衣物,還有譚盛禮送給趙鐵生和縣太爺的書,以及給譚辰風夫妻買的綿州特產,不貴重,都是譚盛禮的心意,兩人搬上馬車,轉身看乞兒站在邊上,譚振興打趣他,“你不會以為我偷偷藏起你的字吧。”

乞兒記掛郡城的老夫子,給他寫了封信,還有幾篇大字,譚振興看到那字很是嗤鼻,旁人送禮,或特產或書,乞兒竟送自己練的字,奇醜無比,他要是老夫子,毫不猶豫地用來做柴燒,恐怕也就乞兒想得出來。

“不是。”乞兒道,“我想問問需不需要幫忙。”

猶記得上回搬行李,譚振興喊他幫忙來著。

譚振興捏捏他軟噠噠的手臂,“就你這細胳膊細腿的,要你搬也搬不動,真想幫忙,要從砍柴練起...”砍柴是基礎功,他們就是從砍柴練起的。

提到砍柴,乞兒打退堂鼓,“我力氣小,還是去旁邊待著吧。”

譚振興:“......”看不出來,小小年紀就虛情假意的,譚振興歪嘴,“乞兒啊,你得多和振學哥學學啊。”彆進私塾就養了身陋習回來。

時候不早了,譚振興他們送譚生隱去城門與秦向陽會合,譚盛禮目送他離開,直到馬車遠去他才收回視線,看平安街兩旁好幾個鋪子開著門,有人在裡邊裝潢,門外站著幾個駐足張望的老人,他們過來和譚盛禮說,錦繡布莊要在這邊開新鋪子,問譚盛禮,“平安街是不是要恢複熱鬨了啊。”

錦繡布莊乃四大布莊之首,他們肯在這邊開鋪子,應該是瞅到商機了,奈何他們也不懂,隻能問譚盛禮。

鋪子時不時有人進進出出,譚盛禮盯著看了片刻,低低道,“或許吧。”

商人重利,當年毅然決然地搬走,如今毫不猶豫的搬回來,裡邊定有他不懂的事兒,他在巷子口站了會,看那間鋪子有穿著綾羅綢緞的人來,和老人們閒聊會他就回了,若他沒記錯,那間鋪子是譚振業租給譚佩玉做小買賣的......

譚盛禮沒有提及,下午,把他們的文章和詩冊放到了平安書鋪賣,價格高低以頁數多少來論,譚振興挑了四篇文章四十首詩,共六百文,四篇文章三百文,四十首詩三百文,譚振興算過了,除去筆墨紙硯的消耗,和砍柴掙的差不多,而且他如果想多賣錢,就得多抄書,抄書都快抄得反胃了,重新數自己抄了幾份,忍不住問譚振學,“你說我們能不能請彆人抄書啊。”

像雲尖書鋪就請了好多人抄書抄文章,聲勢浩大,沒有熟人引薦,想尋個抄書的活都尋不到,嚴苛得很,他們放寬條件,多招些人,兩日就能抄成百上千份多好。

“大哥,如今咱們是舉人了,凡事不能隻看利字。”譚振學溫聲提醒譚振興注意身份,儘管其他舉人老爺這麼做,不見得就是正確的,譚振興不認清身份,很容易出事的。

譚振興:“......”他發發牢騷而已,譚振學竟然教育他?他是兄長,長幼有序,譚振學莫不是排名靠前心就飄了,連他都不放在眼裡了?他清了清喉嚨,義正言辭地告誡譚振學,“你在外受人尊敬我不管,在家我是兄長,你得聽我的。”

話完,隱隱感覺到側麵射來道灼熱的視線,經驗告訴他,彆歪頭,歪頭就得挨打,他深吸口氣,說教的臉頓時笑意盎然,親昵道,“二弟說的甚是,我記下了。”

譚盛禮在窗戶邊看得歎氣,“振興,到堂屋來。”

譚振興:“......”

這下不僅是譚振興,連譚振學都跟著緊張起來,瞅了眼認真抄書的譚振業,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隻聽不多時堂屋傳來譚振興的哭聲,譚振學震了震,擔憂道,“大哥會不會把鋪子的事兒說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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