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碼頭熱鬨,有做苦力活的雜工, 有吆喝叫賣的攤販, 有南下經商的商人, 也有送彆友人的書生, 還有依偎在父母身旁的孩童,以及等客船靠岸後湧過去行乞的乞丐,人生百態,在這碼頭都能看到, 譚盛禮觀察著過往行人,魚龍混雜,人們不曾起爭執, 各司其職的忙活著。

江麵的霧慢慢散開,喧囂聲更大了,譚盛禮站在那, 像顆樹,再刺眼的陽光都無法撼動他分毫,他身長玉立, 氣質出眾,即使穿著身素色長衫也難掩貴氣, 登記好雜工名字的管事安排他們去前邊候著等貨船來, 他望了眼身後寬敞的街道,思索片刻,抬腳走了過來。

譚盛禮注視著涼亭裡依依惜彆的幾個讀書人,忽然聽到人搭訕, “譚老爺...”

是剛剛的管事,他俯首,腰間玉佩的流蘇隨著他的動作晃了晃,恭順道,“小的是楊府管事。”

楊家和譚家淵源深厚,京裡人都說楊府有今天是托譚家帝師藏書的福,老爺深以為然,提到譚家既敬畏又輕視,敬畏帝師學識深厚,哪怕學點皮毛都能在朝堂有這般建樹,如果能熟讀其所有書籍,又該登峰造極到何種程度啊,至於輕視,則輕視帝師子孫,家有藏書卻不懂珍惜,為了享樂連父輩遺誌都舍棄了,不配為譚家子弟。

故而聽聞譚家出了位風骨清奇光風霽月的人物,老爺很是關注,派人盯著譚家人的動靜,不曾想他們會找到碼頭來,想到老爺書房的藏書,管事感歎冤家路窄,懷疑譚家是衝著祖宗書籍來的,畢竟京城上下的人都知道譚家藏書在楊府,他們如果上門讓老爺歸還書籍,老爺就難做了。

他已經派人通知少爺去了,此番先來探探譚盛禮的動機。

“楊管事。”譚盛禮身量比管事稍高,眼神不期然的落在他圖紋繁複的衣領上,衣領右邊,繡著小小的楊字,他恍然,“可是給管事添麻煩了?”

載貨的船隻已經靠岸,譚振興站在岸邊等待扛麻袋,陽光明媚,三人站在人堆裡格外顯眼,譚盛禮解釋,“還望管事彆多想,犬子整日在屋裡讀書,有心給他找點事做而已。”紙上得來終覺淺,唯有親眼去看,親耳去聽,親眼去看,才不會紙上談兵,泛泛而談。

他神色坦然,管事倒不知說什麼了,沉吟片刻,低眉順目道,“不麻煩,小的問問而已,扛麻袋辛苦,害怕幾位少爺承受不住。”

養家靠譚家的書從武將轉成文官,譚家人卻淪落到給楊府做苦力活的地步,傳出去對楊府名聲不好。

“多謝管事提醒,他們天天砍柴貼補家用,習慣了。”

管事語塞,好在他派去知會少爺的小廝回來了,他行禮,“小的還有事處理,先行告退。”

說著,他大步走向小廝,“少爺怎麼說?”

“少爺說給譚家人兩百兩銀子,讓他們以後彆在咱麵前晃了。”

管事皺眉,看了眼目光平視著前方的譚盛禮,直接給錢譚家人怕不會接受,他想了想,“去問問老爺的意思吧。”京裡多少雙眼睛盯著,行錯半步就被惹來話柄,楊府好不容易擺脫武將的頭銜,如果因此事又被人們品頭論足說是武夫出身,老爺不得氣死啊。

小廝瞟了眼岸邊扛麻袋的讀書人,“是。”

誰能想到,堂堂戶部尚書府,會因譚家人的到來亂了陣腳呢,譚盛禮亦不知,他走向扛著麻袋走路顫巍巍的譚振興他們,問他們,“重不重?”

譚振興嘴角勉強扯出抹笑意,想說不重,可不爭氣,眼淚嘩嘩的往外湧,啜泣道,“重。”

五十斤比想象中要重得多,麻袋落在肩頭的刹那,連人帶麻袋差點撞地上,顧及周圍有很多人看著硬生生憋住了,“父親...京裡人的錢不好掙啊。”誰說的遍地是黃金,騙人呢。

“沒事,慢慢就習慣了,五十斤太重就三十斤罷。”譚盛禮跟著他們,說話分散他們的注意,奈何幾人動作慢吞吞的,被後邊人趕超...

等譚振興他們把麻袋扛到馬車旁卸下,剛剛排他們後邊的漢子又扛著麻袋來了,也就說,他們走一趟,人家走了兩趟,而且人家肩膀扛的兩個麻袋,譚振興:“......”

明明他們天天進山砍柴練腿功,速度怎麼就如此慢呢?他低頭,目光灼灼的看向漢子雙腿,漢子將長袍係在腰帶裡,露出的腿並不算粗壯,他磨了磨自己腳底,心想沒理由會差勁這麼多啊,他的腿可是踹過土匪的,怎麼連個扛麻袋的漢子都比不過,所謂敏而好學不恥下問,他問漢子,“這位兄台,你以前是練過嗎?”

漢子茫然的啊了聲,看看譚振興,又看看譚盛禮,知道他們是讀書人,和自己不同,局促道,“是。”

譚振興又問,“怎麼練出來的?”他也天天練,怎麼就練不出來呢?

漢子摸頭,“天天來。”

譚振興了然,簡單的說就是熟能生巧,天天扛麻袋,越扛速度越快,他踢踢腿,堅決不能落於人後,喚揉肩的譚振學道,“二弟,咱們也快點罷。”

話完,嗖的下就衝了出去,衝到半路,回眸催譚振學他們快點,大有和漢子比個高低的陣仗,這不服輸的勁兒看得譚振學扶額,回了句,“來了。”

然後就看譚振興跑得更快了,步伐緊張輕快,比那日在土匪麵前表現得還激動。

譚振學:“......”

“他怎麼了?”漢子雲裡霧裡,他在碼頭扛了幾年麻袋,從沒遇到過讀書人主動來扛麻袋的,更不曾看到流著淚扛了個麻袋後又歡呼狂奔的,他眼裡充滿了困惑。

譚振學不知怎麼向他解釋,禮貌地笑了笑,“無事。”他解釋道,“以前沒有扛過麻袋,剛開始,總會有點激動。”

熟悉譚振興如他們,當他振興的眼神落在漢子腿上那刻他們就知道譚振興想什麼,譚振學不好明說,不著痕跡望向麵露無奈的譚盛禮,心下慶幸他來了,要不然誰壓製得住譚振興啊,他說,“父親,五十斤太重了。”

身體吃不消。

“五十斤太重就三十斤罷,我與管事說說,量力而行。”譚盛禮沒有丁點指責之意。

譚振學頷首,“是。”

待譚盛禮和管事說明,譚振學和譚生走向貨船,卻看譚振興扛著個五十斤的麻袋,還讓人往上再加個麻袋,他咬著牙,雙腿止不住地顫抖,後邊的人看他吃力,擺手道,“先走吧,扛兩個麻袋會要你老命的。”

對做體力活的人來說,身體是出不得岔子的,但凡受點傷就得養很久才能恢複,他們不知道讀書人怎麼跑到碼頭搬貨,卻是善意地提醒。

哪曉得譚振興不肯,放低重心,喘著粗氣道,“我能行。”

不知是汗還是淚,大滴大滴的順著臉龐滑落,擔心他逞強受了傷,譚振學和譚生隱忙上前勸他,“大哥,來日方長,咱們今天累狠了,明早起不來不是就耽誤了嗎?父親和管事說了,咱們扛三十斤的麻袋就好。”

“三十斤?”譚振興仰起頭,汗水眼淚糊了整張臉,“那就搬三十斤?”

“嗯。”

“呼。”譚振興挺直腰,直直將麻袋摔下,工錢是根據麻袋重量給的,重量越重,扛的麻袋越多工錢越高,既說好三十斤,扛五十斤的麻袋就不劃算了,他長長地吐出口氣,揉揉肩,走向三十斤麻袋的隊伍,“給我兩麻袋。”

譚振學:“......”他的話是白說了?

好在有譚盛禮,他勸譚振興,“扛一個罷。”

聲音清潤,疲憊不堪的譚振興猛地沒聽出來,爽快的說不用,偏頭看是譚盛禮,忙把話收了回去,“父親說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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