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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祭無忘告乃翁 芒鞋女 11946 字 4個月前

大丫頭慣會裝模作樣蒙騙人唄, 譚振興冷哼, “你好好教教她,孝順父母尊重長輩乃我譚家家訓,看她大姑和小姑,溫婉賢淑, 誰像她心眼多如牛毛啊。”

幸虧大丫頭是個姑娘,長大後嫁出去就了事,若是兒子長成那樣,譚振興哼哼, 非打得他屁股尿流不可。

說著,他握緊拳頭, 凶狠的磨牙,看向床頭懸掛的木棍。

汪氏心頭惴惴, 小聲應下, “是。”

夫妻夜話, 多是譚振興在抱怨數落大丫頭姐妹兩的不是, 汪氏認真聽著,不時附和兩句。進京以來,夫妻倆還是頭次心平氣和的聊天, 許是燭光柔和, 譚振興看著汪氏比在惠明村時好看了些。

“給嶽父嶽母去信了沒?”畢竟生養自己的父母, 汪氏背井離鄉,很思念家鄉的親人罷。

汪氏震驚,“沒。”

京城離得遠, 無法托人捎禮回家,汪家沒有讀書人,不識字,她就沒有寫信,隻讓譚生隱寫信回家時請村長向她爹娘報個平安。

“不寫信怎麼行,兒行千裡母擔憂,無論走到哪兒都該給她們報個平安,你是不是不會寫,我給你寫吧。”譚振興看了眼窗外月色,要去研墨,汪氏拉住他,“不..不用,時候不早了,明日還要早起,相公早點歇息吧。”

讀書累人,她怎麼好意思耽誤譚振興時間。

“不寫嗎?”

“我自己寫吧。”她已經認識很多字了,也會寫,報平安是沒問題的。

聽她這麼說,譚振興不再強求,讓汪氏代他問候汪家眾人,汪氏受寵若驚,嫁進譚家至今,還是頭次聽到譚振興關心她爹娘,不感動是假的。

“相公。”

“睡吧,明天還要早起送大丫頭她們去族學呢。”

同床而眠,汪氏翻來覆去睡不著,時不時側目看向身旁的男子,輕輕伸手抱住了他。

譚振興做了個夢,夢裡被蛇纏住,纏得他喘不過氣來,就在他張著嘴大喊救命時,驟然睜開了眼,然後就注意到胸口纏著隻手,嚇得他忙推開那隻手坐了起來,心有餘悸地偏頭,“你睡你的,抱著我作甚...”

昨夜溫存蕩然無存,汪氏惺忪地揉了揉眼,沒來得及說話,就看譚振興蹭的掀開被子起床。

天還沒亮,譚振興穿衣準備起了,汪氏想讓他再睡會兒,又怕他有安排,沒有吭聲。

為了在冬試上再登高峰,譚振興要比平時努力,顧及大丫頭沒找譚盛禮告狀,他繼續送她們讀書,不再教訓姐妹兩不懂事,而是教她們怎麼處事,譚家人個個聰明,不能讓兩人拖了後腿,不奢望她們像長姐小妹賢惠,但不能像汪家人學。

他語氣和藹,遇到巷子裡的人會微笑頷首打招呼,姐妹兩嘴巴甜,亦會跟著問候人,禮數周全,巷子裡就沒不喜歡她們的。

尤其是老人,天天把姐妹兩掛在嘴邊誇,恨不得那是自己孫女,提到她們就雙眼放光,難掩驕傲,要家裡孫輩的好好向姐妹兩學習。

無意聽得她們讚揚姐妹兩的譚振興與有榮焉,女兒得人稱讚都是他做父親的教得好,享受眾人羨慕的眼光,他送孩子愈發積極,下雨都不能阻擋他送女的步伐。

父女三人早出晚歸成了稀鬆平常的事,比起老人對大丫頭姐妹兩的喜歡,更多人則看到譚振興在姐妹兩麵前的笑,笑容燦爛,惹得婦人們羨慕,倒不是羨慕姐妹有位好父親,而是羨慕汪氏有個好丈夫,生了兩個女兒公婆不甩臉色就罷了,丈夫還對其疼愛有加,上輩子積了多少德才能嫁進譚家啊,汪氏太好命了。

或許不僅僅是好命,還有她自己的過人之處。

沒錯,有人覺得汪氏禦夫有術。

抱著學習的態度,不少人躍躍欲試的想問汪氏取經,礙於譚家是書香門第,身份有差,她們不好意思上門,隻有想其他辦法接觸汪氏。

天氣冷,汪氏出門買菜要比以前晚,這天,她挎著籃子出門買菜,在巷子裡遇到兩個穿藕色長裙的婦人,她們低著頭,臉上舔著笑問,“買菜呢!”

兩人住在巷子裡邊,經常碰到汪氏出門買菜,估摸著時辰特意在這等著,說話間,又瞧了瞧身後,瞻前顧後像是有所忌憚。

都是街坊,汪氏見過兩人,笑盈盈地應了聲,問她們去哪兒,巷子裡住著很多戶人家,多是婆婆早出買菜,兒媳婦出門采買的很少,故而汪氏有此一問。

“我們也去集市,孩子長得快,身上的衣服小了,準備買些新布做衣服。”兩人語氣熱絡,左右圍著汪氏,“聽說兩位小姐在薛家族學讀書,是真的嗎?”

女子無才便是德,雖然大戶人家的小姐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樣樣不在話下,但尋常百姓少有送女孩去私塾讀書的,民間也沒有教女課的先生,女孩要想讀書,除非家裡有門路,譚家乃帝師後人,德高望重,譚家姑娘讀書倒是沒什麼稀罕的,之所以向汪氏確認想拉近彼此的關係而已。

說話的婦人姓秦,丈夫姓張,若汪氏常出門就知道她是個厲害人,不會被她的和善所欺騙,偏偏汪氏老實,常常彆人問什麼答什麼,儘管譚佩珠教過她很多,但她沒辦法說假話敷衍人,點了點頭,沒有多言。

“真好,就我所知,這片住著的人家,隻有你們家丫頭正兒八經的讀過書...”秦氏露出羨慕的眼神,汪氏不好意思,其實她認識的女孩裡也隻有大丫頭她們入學讀書,譚佩玉和譚佩珠識字是父親教的,不曾請過先生,其實佩珠說得對,父親不是重男輕女的人,即使她生了兩個閨女,但父親從來沒給過她冷臉。

回想她嫁到譚家的點滴,每個人都對她很好。

陷入沉思,她沒有吭聲,秦氏給對麵的婦人遞了個眼色,兩人自顧地往下聊,先問汪氏在村裡的事兒,汪氏和她們說綿州不同的風俗,兩人聽得津津有味,又問她來京路上的趣事,汪氏撿好玩的說,北上來京,汪氏最大的感觸就是氣候風俗不同,為此她鬨了不少笑話,兩人樂得捂嘴大笑,寬慰她,“去到陌生的地方都會出糗,不礙事的,我們也是如此。”

三人說說笑笑的往集市去,歸來時,感情深厚不少。

看時機差不多了,秦氏聊起了家裡的事兒,她嫁進張家九年,除嫁進門的第二年生了個兒子後肚子就再沒動靜了,前幾年婆婆看在孫子的份上沒說什麼,待看彆人孫子多態度就變了,常常冷言冷語地諷刺她,丈夫不護著自己就算了,還讓她去醫館瞧瞧...

這樣的事兒如何能放到台麵上說,她抹不開麵子不肯去,婆婆覺得她矯情,不知從哪兒弄了個偏方要她吃,越吃身體越不好,後來去醫館,大夫說她吃的藥屬寒性,女子不能多吃...

秦氏後悔不已,“大夫說我吃壞了身體再難有身孕了..”

另外側的婦人劉氏附和地歎氣,“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我家不也是?我生了兩個丫頭,全家上下看我像看犯人似的,我心裡苦啊。”

生不出兒子是汪氏心裡的疙瘩,來京後,後院的夫人們常常聊這個話題,都說像她這種情況早晚會被丈夫休掉,她不該跟著來京,留在村裡撫養女兒,將來譚振興高中會念她含辛茹苦照顧女兒而給她個體麵,她不識趣,寸步不離的跟著隻會磨滅夫妻情分。

她反複思考她們的話,認為很有道理,越是有道理她心裡越難過,儘管譚佩珠天天開導她生不出兒子不要緊,無人會怪她,但她始終邁不過心裡那道坎,不僅僅是兒子能繼承家業,更重要的是譚振興喜歡。

她不想讓譚振興遺憾。

此時聽劉氏說起,她既覺得難過又慶幸,難過的是自己也沒有兒子,慶幸譚家眾人不曾因此而瞧不起她,她安慰兩人道,“隨緣吧,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

“哎,是啊。”婦人拍腿,聲音陡然拔高,汪氏被嚇了跳,婦人忙垂眼,失落地說,“兒子豈是說有就有的,我沒有兒子已經認命了,就是丈夫的態度讓我心寒,我嫁給他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他怎麼能那樣對我。”劉氏說著說著哽咽起來,汪氏心下難過,不知道怎麼安慰她,卻聽劉氏話鋒一轉,“說起來,我很羨慕妹妹你,大公子心胸寬廣,任何時候看到他都眉開眼笑的,儼然是個慈父。”

三人旁若無人的聊著天,完全沒注意到送姐妹歸來的譚振興站在不遠處,目光陰森的望著她們,他屁股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送姐妹兩到族學後就去碼頭找譚振學他們彙合,剛剛文思如泉湧,想著回家寫篇文章再去碼頭,結果遠遠的就看到汪氏和兩個怪裡怪氣的婦人嘰嘰喳喳聊個不停,連他這麼顯眼的人在旁邊都沒注意。

簡直不把他放在眼裡,妻為夫綱,汪氏膽子是愈發肥了。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汪氏沒有主見,極容易被帶壞,沒準就是被身側兩個人帶壞的。

想到此,連帶著看婦人的目光都夾雜了怨念,他鼓著眼,臉色鐵青地衝過去,欲嗬斥汪氏不學好,儘跟不三不四的人往來,哪曉得沒出聲呢,就聽最右側的婦人道,“我看大公子很喜歡兩位小姐,什麼時候遇到他都笑眯眯的,從小到大,我從來沒看哪個男人像大公子這般喜歡閨女的。”

譚振興:“......”最後這話是誇獎還是瞧不起他?誰喜歡閨女了,那是沒辦法好不好。

沉吟間,聽汪氏道,“相公確實待世晴她們很好。”她記得前兩天下毛毛雨,她說她送大丫頭她們出門,譚振興不肯,堅持要自己送,說姐妹兩畢竟是他的骨肉,冷漠不是父親該有的態度,故而那天清晨仍然是譚振興送的,走到途中還背著二丫頭走了段路。

譚振興雖然經常數落大丫頭心眼多,但愛之深責之切,因為父親對相公就是那樣的。

劉氏附和,“是啊,大公子是讀書人,有大智慧,眼界非我家那口子能比,我想問問妹妹,可有什麼辦法讓我家那口子像大公子啊。”

聽到這,譚振興臉上樂開了花,不由得又往前走了兩步,想聽汪氏怎麼回答。

他乃世間獨有,旁人再怎麼學不過東施效顰罷了。

正樂著,前邊汪氏說話了,她說,“龍生九子各有不同,何況是陌生人,相公與眾不同,旁人是學不來的。”

譚振興臉上笑意更甚,果然還是要多讀書,換作以前,汪氏絞儘腦汁想半天也說不出這種話的,不愧是他妻子,談吐文雅,有譚家長媳的風範。

再看汪氏背影,穿著不如兩人,但莫名覺得順眼。

劉氏又言,“大公子見多識廣,我家那口子是比不上的,哎,我彆的不求,就求他善待兩個女兒,怎麼說也是自己的孩子,怎麼能隨便打罵呢,你是沒看到她們身上的傷,青青紫紫的,看得我都不忍心,都說為母則剛,我不配做個母親...”

“彆這麼說。”汪氏勸她,“熬過去就好了。”

有段時間她也難過得想哭,譚佩珠天天開導她,勸她想開點,生活沒有想象的不如意,父親不嫌棄自己生不出兒子,相公待她相敬如賓,大丫頭姐妹兩聽話懂事,她有什麼好難過的,想想也是,比起很多人,她算過得不錯了,人要懂得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