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某個午後,安瀾在灌木叢裡呼呼大睡,突然聽到雪地摩托的聲音。
少頃,三四個人從摩托上下來,個個都拖著雪板,手裡還拿著各種各樣的儀器和記錄本。
從製服可以看出,這些是活躍在保護區裡的護林員。唯一一個沒有穿製服的是位上了年紀的女士,她雖然年老,卻健步如飛,甚至還把兩個小夥子拋在身後。
這並不是安瀾第一次在錫霍特山脈裡碰到人類。
儘管衛星地圖會把這塊區域顯示為一大片鬱鬱蔥蔥的綠色,拉近後的航拍則會講述另一個完全不同的故事:整片綠色之中夾雜著大量長條狀和方塊狀的空白區域,這些地方要不是供交通工具川行的道路,要不是少數民族、獵戶和伐木工人聚居的村落。
大部分時間,人類和動物互不乾擾。
不管是習慣使然還是進化完成,這個區域的野生動物並不非常排斥人類,哪怕老虎也會在人類聚集地附近出沒,還常常因為“摧毀柴油桶”、“偷吃風乾肉”和“求助”而上當地新聞。
但安瀾既沒有玩油桶的愛好,也不缺東西吃,更不想被進山一周後就追到這裡的專家組逮走檢查狀況,說不定還要強製參加培訓班,對兩腳獸自然是敬而遠之。
這回也不例外。
護林員上來的時候,她悄悄地往後退,幾個跳躍就躲到了森林深處。
在靜謐中,很容易就能捕捉到對方的談話。
安瀾側耳傾聽了一會兒,發現他們正在討論幾頭老虎的受傷情況,因為領地衝突激烈,東北虎保護辦公室派遣了資深研究員柳芭女士來實地考察老虎的動向。
俄羅斯對老虎的調查非常頻繁,大規模普查每兩三年就會有一次,規則最大的時候出動了超過2000個研究人員、拉網式搜索了幾周。也因此,他們對保護區內的主要領地分布也有所了解,能夠迅速分辨出一頭老虎處於流浪還是定居狀態、又在誰的領地裡逗留。
此時此刻,他們的討論中心是北部地區。
根據護林員的說法,從北方下來了一頭雄虎,它大概是在一場戰鬥中不慎落敗,被更年輕力壯的個體趕出領地,不得不另尋他處生存。這頭雄虎一路向南,最近始終在這一帶活動,期間不僅和本地雄虎多有衝突,還打傷了好幾頭剛成年不久、尚在父母領地邊活動的小虎。
工作人員都在發愁。
麵對這種攻擊欲過剩的個體,他們簡直是絕望得想撞牆。把它麻倒帶走這種事完全違背自然規律,肯定會受到眾多專家的反對、民眾的抨擊,但要放任不管,一會兒工夫它就重創了三四個年輕人,儼然一副唯我獨尊的樣子。
這頭雄虎也可以說是劣跡斑斑了。
早在它成年後不久,就殺死了自己的父親,占有了保護區北邊的領地;在北區因為狼群入侵而獵物變少時,它毅然南下,又殺死了另一頭雄虎;緊接著,它對闖入者進行了無差彆的瘋狂打擊,正常老虎在打鬥時很少下死手,達到驅逐的目的即可,但闖入這頭雄虎領地的都是非死即傷;再後來,它因為食物短缺打起了熊的主意,追著熊跑進其他雄虎的領地,在家裡把彆人給殺了。
如果說在聽到這之前,安瀾還在想幸好自己不是雄性、對方除非閒得沒事才會來找她麻煩,那麼等聽到這裡,這種想法就完全掉了個,變成了她要怎麼樣才能去找對方的麻煩。
追著熊闖入領地並殺死當地的主人。
這個說辭實在是太耳熟了。
虎王瓦西裡。
在希爾蓋鋃鐺入獄、阿廖沙屍骨無存、大伊萬和盜獵團體大概率會被警/方順藤摸瓜的當下,曾經被寫在安瀾複仇名單上的,隻剩下了這頭素未謀麵的東北虎。
儘管老虎並不以重視家庭著稱,女兒推翻母親、兒子殺死父親的故事也總在上演,但事事都有例外。
有雄虎成為超級奶爸撫養幾個孩子長大並一直保持友好關係的,比如T25;有以小家庭為單位出沒還常常被人類觀察到的,比如攻擊者的孫輩,再比如著名的四姐妹;有碰上後合作的,比如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曾被目睹過的幾場水牛狩獵。
在形勢千變萬化的當下,受到生存環境壓力和個體性格差異的影響,作為獨行俠的虎尚且如此,更何況是擁有人類複雜情感的安瀾。
這具身體的父母在她到來前就去世了。
那麼她當然有必要對兩場死亡做出回應。
就像在當母獅首領時為蘇麗受傷而報複一樣,也像在後來贍養破耳母獅、母親和馬赫蒂一樣,有些事情動物會做,有些事情動物不一定會做,有些事情動物一定不會做,但隻要安瀾覺得有必要,並且力所能及,她就會不遺餘力地去做。
因為她不僅擁有動物的軀殼,還擁有人類的靈魂。
而這就是她對自己靈魂的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