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三米左右的距離,母獅豎起耳朵,壓低身體,搖晃尾巴,肌肉繃出漂亮的線條,半是好奇、半是恐懼地低吼著,仿佛生活在山裡的村民第一次看到火車經過。
安瀾看了看它,又看了看設置在內部並沒有通電的鐵網,再比了比雙方目前的攻擊性,忍不住進行了一番關於獅子攀爬能力的思考,好在鐵網比較單薄,母獅隻是稍微在上麵搭了搭爪子。
這次碰麵滿足了雙方的好奇心。
獅子對新室友喪失了興趣,不再保持沉默寡言,而是開始了自己的獨唱表演,每天清晨、午後和傍晚,整個後院裡都回蕩著它孤獨的咆哮聲,直到飼養員或屋子的主人出現,用塗抹著骨粉的新鮮肉塊誘引它保持安靜。
人類聽不懂獅子的語言,大象和獵豹也不能,在這個社區當中,除了偶爾會給出回應的其他獅子,也隻有安瀾明白它在念叨著什麼。
某天下午,她實在被念得有點心煩,於是用鼻子敲了敲中間的鐵網,然後在底下踢了一腳,把滾到邊緣的橡膠球踢得滾向了水池。
原本坐在滑梯底下高一聲低一聲的母獅猛地往後一跳,然後才探頭嗅聞,來回轉動耳朵,側目打量鐵網,蠢蠢欲動又心神不寧,好像貓咪看到昆蟲,想要撥弄,又擔心弄臟自己的腳。
過了一會兒,它故作不經意地推了推玩具球,看著它磕磕絆絆地滾過草皮,緩緩地在圍欄邊停下,輕輕地吼了一聲——更像是張了張嘴巴。
於是安瀾又把球給它踢了回去。
這一次,母獅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約莫是自己待著實在太過無趣,從這天開始,它不僅意識到了大象會是個不錯的玩伴,還無師自通了用咆哮聲呼喚大象的把戲。
如果說原本隻是些無聊的碎碎念,那麼現在,這種碎碎念就變成了目標明確的加強版緊箍咒,安瀾在夢裡都能聽見一個幽幽的聲音,高喊著“過來玩球”,“過來玩球”,“過來玩球”......
時不時地,母獅還會從自己的食盆裡叼東西到圍欄邊上,血糊糊的一大團,讓她充分體會到了什麼叫做“貓貓擔心你餓死所以給你捉了老鼠”,簡直是痛並快樂著。
可惜的是,遊戲場裡很快就出現了一些討人厭的身影——被獵豹幼崽吸引住的買主好像忽然想起他還養過另一隻大貓,而且還購入了兩頭小象,開始樂此不疲地出現在鐵網附近看熱鬨。
起初安瀾還以為他舉著手機是在拍照留念,但沒過多久就意識到他是在為社交平台積累素材,指不定還編造了一些無根無據的故事博取關注。
這種景象說實話讓人有些意興闌珊。
於是在和母獅保持玩伴關係的同時,安瀾把目光更多地放在了無法碰麵的鄰居身上,捕捉那些回蕩在風中的嗡鳴聲,試圖解讀其中蘊藏的意義。
這個社區裡大象之間的交流很有規律,不僅固定時間,還固定內容,大多隻是表達問候、表達關心,非常偶爾才會牽扯到一些更加具體的內容,而且還都是不指望彆人聽懂的自言自語。
安瀾在跟著卡拉學習時對象之歌的定義是場景重建,牢記著這個概念,她也終於發現了為什麼這些大象很難進行有效的交流——它們部分出身於非洲原野,部分出資東南亞密林,還有一些來自馬戲團或者私人動物園,即使有大象用嗡鳴聲構建了一個場景,也無法得到其他同類的理解。
三周過去,隻有一個夜晚,歌聲實現了同調。
那個晚上率先唱起歌來的大象很顯然是在描述一種被圈住的場景,這種嗡嗡聲安瀾曾經在萊婭被水草困住時聽到過,亞洲象曾經在被陷阱襲擊時聽到過,來自馬戲團的大象曾經在被訓練時聽到過,因此引起了範圍分外廣的共鳴。
和安瀾交流最多的是三百米開外的一頭母象,但她交流的越多,擔憂的也就越多——這頭母象描述的是和幼崽同遊的場景,很顯然,它懷有身孕,而且即將分娩。
購買它的人知不知道這種情況呢?
應該是知道的。
有沒有人充分警示他飼養帶崽母象的風險呢?
很難說。
安瀾擔心它和幼崽的安全,更擔心購買者一家的安全,蓋因這些富豪並不以寬容著稱,一場流血事件改變的完全有可能是生活在這一帶乃至這整個地區的某個物種的命運。
即使足不出戶,她也已經看到過這個社區光鮮亮麗背後存在著的陰暗的角落——上周周末,有人在街上抓走了一隻遊蕩的亞成年獅子,它沒有佩戴項圈、套牌或任何可以證明身份的東西,或許是走丟了,或許是被遺棄。
安瀾有點好奇這隻小獅子最後被帶到了哪裡,但她有一種強烈的預感:在這個時間,這個地區,這種動物保護強度下,迎接它的大概不是什麼流著蜂蜜和奶酪的樂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