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升任領班不久的保育員理查德。
三個月前,領班阿斯瑪在協助護林員做陷阱排查時遭到了花豹的襲擊,儘管她憑借經驗護住了要害,車上坐著的向導也儘量提供了幫助,但他畢竟不敢對著糾纏在一起的人和野獸直接開槍,當花豹最後被象群驚退時,她已經嚴重受傷。
看著這個麵色沉肅的保育員,安瀾才恍惚發覺時間竟然已經給過去了那麼久,曾經在軟放歸區裡被阿倫西亞嚇得臉色慘白的年輕人,現在竟成了最傑出的一批,成了夠膽勇闖野象群的保護者。
卡拉象群有二十多名成員,哪怕它們都在頭象的要求下暫時離開了坑洞,二代象群也在不遠處,必要時可以勉強起到點阻擋作用,但在這種情況下過來施救需要的可不僅僅是一點勇氣。
保育員們都知道沒有麻/醉的機會——
原本象群就因為新生兒受傷受困而進入了慌亂狀態,再有成員因為麻/醉/針倒下,隻會讓它們更加狂暴,更加不受控,做出不理智的襲擊行為,除非人們能一次性把所有成員放倒。
緩慢地,四個人下了車。
安瀾是提出這個計劃的人,但隨著緊張情緒在場中不斷地彌漫開,就連她也忍不住心如擂鼓,看向了可以唯一能夠左右局勢的存在。
卡拉。
當然是卡拉。
仿佛從未被任何事為難過的老族長選擇在這個時候改變了自己的站姿,慈愛的、和藹的、安撫的情緒從它身上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威嚴、更加說一不二、更加有壓迫感的東西。
當它環顧四周時,沒有一頭成年非洲象敢於挑戰首領的權威,阿涅克亞、安妮特和安婭承受了最高的壓力,它們一個懊惱地低吼著,一個沮喪地咆哮著,一個情不自禁地嗚咽著,因情緒激動而不斷溢出的分泌物像眼淚一樣掛下了麵龐。
不願意離開女兒,安妮特還想做最後一次嘗試。
它像一個明知不可能戰勝來敵的鬥士那樣,悶頭前衝了數步,旋即舉起長鼻,警告性地壓低了那對繼承自母親和它母親的象牙,希望能把全部威脅都抵擋在外,保護新生兒的安全。
這一進攻行為當然是徒勞的。
龐大無匹的、有著數十年戰鬥經驗的卡拉甚至沒有移動,而是站在原地等待著衝擊降臨,說不清它是怎樣做的,人們隻能看到那對長可及地的森白象牙在半空一架、一晃,安妮特就被甩到一旁,暈頭轉向地搖晃腦袋。
然後,更多大象服從了頭象的命令。
又驚又怒的阿梅利亞親自擋住了自己的女兒,阿達尼亞迅速跟上,擋住了不太高興的阿涅克亞,夏洛特則擋住了安婭,二十多頭大象連成一堵灰色的城牆,把失控的母象逼向了樹林深處。
在最後一個隱入樹林之前,卡拉回頭望了一眼。
它的眼睛裡閃爍著某種非常接近理解、接近信任、接近托付,但是又有些超脫年齡的俏皮的東西,足以讓對這個局麵有所預料的安瀾都啞口無言、血液翻湧。
她看著向導聊勝於無地架好了武器,看著保育員們謹慎地靠近,看他們在坑洞邊探身,仔細觀察捕獸夾的類型,然後為分工展開了激烈的探討。
她看著理查德返回越野車,帶著道具折返,給了小象一針麻醉,然後下到坑洞當中,卡住環扣,解開鎖口,又用線鋸拉斷了關死的一段,最後小心翼翼地把捕獸夾取了出來。
她看著保育員們利用推板和滑輪把新生兒艱難地移到了地麵上,評估傷勢,認為最好還是送回營地靜養,於是又在簡單處理的同時撥出電話,要求同事帶著鐵籠,開著更適合的車輛前來。
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安瀾的注意力卻已經不在救助者身上,蓋因她眼前始終回放著卡拉離去前的那個眼神,回放著它今早的行為模式,回放著數年前它對二代象群異常親近的時光。
終於,她明白了當年那個謎題真正的答案——
卡拉並不是被阿倫西亞的離去刺激到,想要為象群納入新血;也不是因為即將放開繁衍“管製”,想抓緊新生兒誕生前的最後時間和兩個血脈後裔親近,把尚未傳授完的東西儘可能地傳達。
不,不是那樣。
卡拉是整個卡紮保護區裡最具閱曆的頭象之一。
在它開始帶著象群躲避人類之前,也曾有過因為長牙血統被人類額外看護的時光,有過感情甚篤的工作人員,它一定明白,想要在人類活動越來越頻繁的環境裡保護新生兒,離不開人類的協助。
怪道今天一整天都在順著安瀾的心意活動呢。
恐怕卡拉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完全斬斷和人類重新建立起來的聯係,她和她帶領的二代象群就是雙方在蜜月期時的增味料,在矛盾期時的粘合劑,在破冰期時的小金錘,是一座雙方都需要的橋梁。
所以她根本就無需擔心卡拉會因為家族恢複繁衍就拒絕對二代象群施以援手。
......薑果然還是老的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