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房內外靜悄悄的,紅燭高燃,婢女們站在屋外麵,溧陽一聲驚呼後,公主府陪嫁的婢女想要推門而進,宮裡的嬤嬤攔住她們,笑吟吟說道:“你們還小,不懂事,不如去屋裡喝杯茶。”
婢女們麵麵相覷,嬤嬤們將她們推開了,“彆鬨了,駙馬不會吃了你們公主的。”
四下寧靜,嬤嬤們對視一眼都笑了,屋內的溧陽有些緊張,裴琛不講武德,將她抱了滿懷,兩人貼得緊密。
她自然是敵不過裴琛的,紅色的料子很是順滑,喜慶應景,滿室紅暈。她知曉拜過天地,行過夫妻之實,她們是正經的夫妻了。
“裴琛,我有些緊張。”
不知為何,她想告訴裴琛自己的心境,裴琛沉穩,行事有度,是個很合適的分擔人選。
溧陽看著她身上濃麗鮮亮的寢衣,顏色與裴琛很相配,漸漸地,她不再緊張了,甚至平靜下來。
裴琛隻抱著,並沒有更進一步的舉止,就像是一根繩索將你禁錮,但繩子不會欺負你。
溧陽不由笑了,眼眸中閃著異樣的明亮,近乎個月的時間讓她對裴琛有種異樣的感覺,親切舒服。她試圖捏了捏裴琛的臉,還未曾來得及說話,裴琛睜開眼睛,“你、你做什麼?”
人醒了,變成冷冰冰的老學究。溧陽有些失望,但裴琛直勾勾地凝著她,“你想我,對嗎?”
溧陽沒忍住笑了,究竟是誰想誰?
她不語,裴琛大方說道:“無妨,我知曉你想我,不必害羞。”
溧陽:“……”好不要臉哦。
裴琛鬆開雙手,側躺著,微眯著眼睛,似乎是困了,無精打采,眼中也沒有什麼光亮,她看著溧陽,“你是不是口乾舌燥?”
“沒有。”溧陽嘴角含著笑,“小學究,你口乾舌燥?”
小學究呆了呆,抬手摸向自己的心臟,眼眸中忽而閃過一抹光彩,“是的,我想喝水。”
“那你渴著吧。”溧陽翻過身子要先睡覺了。明日還有許多事情要去做呢,裴府內亂糟糟,諸事繁雜,還需慢慢去理。
很快,裴琛也翻過身子,突然說一句:“初八、你也渴著。”
濃濃的威脅中透著對溧陽的不滿。
溧陽渾身一顫,心口突然跳動得厲害,裴琛威脅她,用初八威脅她。
不要臉……
她有些生氣,抱著被子就坐了起來,而裴琛呢縮在角落裡,襟口散開,露出一片白皙的肌膚,鎖骨更是若隱若現,讓人臉紅心跳。
“衣裳穿好,我讓人送水進來。”
“你眼睛彆亂看,我就不用整理衣裳的。”裴琛理直氣壯,不知哪裡來的底氣,溧陽說一句,她懟一句,句句不饒人。
溧陽歎氣,她還不如去睡地板。她說一句:“你繼續渴著。”
裴琛繼續去懟:“那你初八繼續渴著。”
溧陽氣得躺下睡覺了。
龍鳳燭火要燃燒一夜,等著自己燒完,屋內漾著紅光,人也照得周身晃著紅暈。
裴琛酒醉不撒酒瘋,隻將自己包裹起來,生人勿近,變得不近人情。
兩人各自躺下,誰都不肯搭理誰,紅燭未曾燒完,東方微白,裴府各處燃起燈火,仆人們開始起床忙碌了。
婢女們敲響新房的門,溧陽先睜開眼睛,看向裡側的裴琛。裴琛縮在角落裡,有些可憐。
婢女們魚貫而入,端著清水帕子乾淨的衣裳,站在屏風外,等著主人家醒來。溧陽推了推裴琛,“該醒了。”
裴琛翻了個身,小臉紅撲撲地,小小年紀,眉眼間透著青澀,溧陽歪著腦袋看著她:“小學究。”
相比較裴琛的茫然,溧陽眉梢眼角都透著風流,她笑得溫柔極了,經曆過情.事的女子總是不一樣的。她看著裴琛,裴琛徐徐睜開眼睛,也看著她,先是茫然,繼而綻開一抹笑容。
酒醒了。
裴琛迅速爬了起來,捂住額頭,頭疼不已,耳畔傳來溧陽的關切聲:“頭疼嗎?”
“嗯。”裴琛應了一聲,帶著鼻音,軟軟糯糯,至少不再那麼冷冰冰的。
溧陽吩咐人去辦解酒湯,自己在婢女的服侍下更衣,而裴琛再度躺在,側躺著看她更衣。溧陽學舞,體形很好看,如青竹挺立,優雅端莊,又如牡丹嬌豔。
她看了兩眼,白露趁著空隙走過來,附耳說道:“夫人說您與公主不必去給她奉茶了。”
“知道了。”裴琛垂眸,並沒有意外,顧夫人昨夜隻怕一夜未寧,今日也沒有心思見兒媳了。
白露退了出去,溧陽隻作未見,自己收拾好後走向床榻,“我替駙馬更衣?”
“不必。”裴琛擺手,她知曉女子成為婦人後會接受許多繁瑣的規矩,尤其是伺候夫婿這麼一套,她不喜歡。她不想殿下做違心的事情,說罷,她對溧陽甜甜一笑,“我自己穿,不如,下回我伺候殿下?”
“也成。”溧陽沒有拒絕,經曆過被冷待後她想珍惜溫柔可人的裴小姑娘。
裴小姑娘自己爬起來,身子很好,隻有些頭疼,她自己更衣,不需婢女動手。
兩人成親第一天,衣裳都是由宮裡準備好的,一襲大紅色暗紋衣袍,溧陽也是同款的裙裳。
穿戴好後,先用早膳,等吃飽了以後再認識院子裡的人。因搬了新房,院子裡融合了裴府與公主府的人,也有裴家其他人送過來的仆人,各成一派。
裴家是一大家族,因裴家槍而在京城站穩腳跟,裴琛的父親是過繼的,叔父們還在世上,這次成親也幫襯不少。
裴琛吃過早飯,習慣性去練習槍法,走之前囑咐自己的人一切都聽公主的。
溧陽是公主,又是嫡出公子的妻室,婆母不管事,她接管裴府事務也在情理中。
等裴琛回來,院子裡已是靜悄悄的,管事們來後又走了,屋內多了許多賬簿,有幾名婢女在核對賬簿,溧陽自己顯然不想管,交給心腹去打理。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溧陽自己坐在窗下看書,夏日的光落在窗柩上,有些落在溧陽的衣裳上,將那抹紅照得愈發明豔。
裴琛厚著臉皮湊了過去,悄悄看了一眼書,問道:“你在看什麼?”
“閒來無事的話本子。”溧陽將書合上,抬眼看向對麵的人,不得不說,自從四月初八後,裴琛的臉色愈發好了,眉眼長開了些,不再那麼虛弱無力。
裴琛坐下,婢女們立即奉上茶水點心,裴琛餓了,撿了一塊點心吃上,一麵說道:“府裡事情簡單,勞煩殿下費心了。”
府內的事情對於溧陽而言,確實不是難事。溧陽需要麵對的是眼前人。眼前人的心思深如海,無論怎麼看都看不透,讓人不敢放心。
裴琛不知溧陽的想法,慢條斯理地吃點心,很快一盤點心就吃了一半。她又端起茶水喝了一口解膩,溧陽看著她的舉止驀地又想起那個女孩,動作舉止一般無二。
溧陽扶額,自己太過思念裴熙了,莫名其妙的將裴琛當作她。
屋內靜默無聲,算珠身劈裡啪啦尤為明顯,良久後,裴琛開口問:“殿下可曾派人去南疆?”
“去了,等消息。”溧陽的聲音小了很多。
上一世自己查了十多年,前後派了十幾波人,最終無果。南疆人甚至以情蠱為夫妻情趣,怡然自得,絲毫沒有意識到嚴重性。
婢女上前來撤走空碟子茶盞,算盤聲也小了下來。
裴琛這才覺得有些尷尬,想了些話題都被自己駁回,最後隻好將目光落在溧陽的話本子上,“殿下喜歡看話本子嗎?”
“閒來無事打發時間。”溧陽情緒平和下來,靜坐須臾,給人一種安心之感,她坦然地將話本子遞給裴琛,道:“你要看看嗎?”
“殿下近來不忙?”裴琛不理解,她印象中的殿下每夜忙至夜半更,哪裡有時間看話本子。她吸了口氣,接過話本子瞄了一眼,才子佳人的情愛故事,她不解:“殿下喜歡看這個?”
她接連問了兩個問題,溧陽隻好挨個回答:“朝中大事由陛下做主,我近來忙著親事,許多事情都交給了同僚,待假期過了回朝便會忙碌些。話本子比起尋常書更為有趣些,無趣的時候便會看一看。”
“我明白了,殿下覺得今日無趣。”裴琛含笑,眼中帶著熱枕:“我帶殿下出門去玩吧,夏日裡的夜市也很熱鬨。七夕將近,城裡會熱鬨些。”
溧陽的目光在少年人粉紅的麵上掃過,“你想出去玩?”
“我、我聽殿下的。”裴琛搖首,她對逛街沒什麼興趣,但十八歲的殿下多半會喜歡的。沒有人一生下來就喜歡枯燥的朝政生活,殿下也是。她看著殿下:“假期還有幾日,我們可以去玩玩,你放心,我不會欺負你的。”
欺負你的……溧陽想起昨夜的小學究,著實是一個難忘的洞房夜,她瞥了一眼裴琛,對方既然提了,自己若是否決便是不給她麵子。太後娘娘常說日子怎麼過隻有過日子的人才知道,旁人無法置喙。
她既然選擇裴琛,就要與她慢慢地將日子過下去,好好過,不能辜負對方。她雖說無法愛上裴琛,但會儘自己最大的能力去照顧裴琛。
裴琛願意和她好好過日子,她就好好過。
“也可,我讓人去準備。”
“好,我去準備吧,殿下也好好休息,黃昏時再走。我們去永安樓吃晚飯,那裡有各地的美食。”裴琛高興起來了,“有鴨血粉絲,也有湯包。我們吃些清淡的。”
裴琛每一句話都踩在了溧陽的心尖上,溧陽身在皇室,飲食清淡。
溧陽感覺很舒服,與裴琛相處的短暫片刻裡,周身如沐溫熱的泉水,她頷首:“都聽你的。”
裴琛去準備了,溧陽一人坐在屋內,目視裴琛離開,她托腮看著遠去的人影,重生以來,原本黑暗的世界多了一抹光明。
新房內靜悄悄,婢女們有條不紊地忙著自己的事情,夏日午後,熱氣撲進屋內。
溧陽闔眸,事情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從她醒來的那一刻,似乎就變了,裴琛一人改變了前一世的軌跡,前一世的事情似乎成了一場夢。
裴琛走後片刻,絕義走進,語出驚人:“昨夜回去的時候,遇到刺客了,好在七公主機功夫好避過了,殿下,江湖刺客太過猖狂了。”
“刺殺小七做甚?”溧陽不解,刺殺她在前,現在又刺殺小七,為的是什麼?
“殿下,不論是何目的都該先整治一番。”絕義憤恨不平,顯然極為生氣。
“江湖刺客慣來猖獗,又非今日,許多世家大族養著江湖俠士,與他們稱兄道弟者不在少數,不必急在一時。裴銘近日做什麼?”溧陽心思不在刺客身上,回頭與巡防營說一說,加強各街坊之間的守衛即可。
絕義說道:“他每日當值,下值後去花天酒地,他似乎有花不完的錢。我去查過,他名下有許多鋪子,似乎是裴開將軍留下的。您說,有錢不給自己的嫡子正妻,反而給了妾室,這位裴將軍也是性情中人。”
絕義一番冷嘲熱諷,溧陽也有些不快,並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反而說道:“裴琛忙什麼呢?”
“整日在府裡,早起練功夫。我找人問過了,駙馬也是從上個月才開始練槍法的,練的是裴家槍。殿下,駙馬似乎是突然開竅了,練了一身極好的功夫。屬下想去和她比試一番,望您準許。”絕義摩拳擦掌,顯然動心了。
溧陽卻不肯,“她身子不好,你少來折騰,辦好你的差事,絕情吃了這麼大的虧必然不會罷休,你盯著些。”
“屬下明白。”
“你不必日日守著我,我有駙馬照應,你再去找找裴銘的情人。”
“殿下,您盯著裴銘的情人做什麼?”
“嗯,我和駙馬沒有孩子,打算過繼裴銘的孩子。”溧陽隨口胡扯。
絕義沒有多想,信以為真了,在裴琛回來前悄然離去。
黃昏時分,公主駙馬登上馬車,兩人很有默契地換了一身青色衣裳,清爽宜人,半路遇到四公主五公主,姐妹二人有自己的府邸,卻還是形影不離。
四人說了兩句話後,姐妹二人迅速離開了,裴琛看著兩人的背影,放低聲音說道:“四公主五公主感情頗好。”
她記得四公主死了,五公主也跟著死了,是以,她對兩位姨娘沒什麼印象了。
聞言,溧陽的眉頭蹙眉更深了,餘光掃過裴琛白淨的麵容,裴琛年歲小,眼光卻十分毒辣,四公主五公主之間卻有不倫的感情。不過兩人隻有姐妹之名,並無血緣關係。
馬車徐徐起步,到了永安樓外。永安樓是京城第一酒樓,已有近乎百年的底蘊,聽聞換了許多掌櫃,如今的掌櫃是一個女子。
在大周,女子可經營酒樓,甚至可以做官,除了不能繼承爵位之外,幾乎與男人無異。
裴琛先下車,轉身去攙扶溧陽下來,兩人一襲錦衣,門口的跑堂立即上前迎了過來。溧陽秀美的手指搭在裴琛青色的袖口上,裴琛沒有去碰她,隻給了她助力。
兩人緩步走近,要了一間雅間,窗戶對著樓下大堂,堂內客人很多,說書舞曲都有,尤為熱鬨。
永安樓內有各州的菜肴不說,消息情報也是最快的,不少人來此處打探消息。裴琛盯著大堂,溧陽給她斟茶,“你在想什麼?”
“想這裡的主人家。”裴琛修長的手指在榻上騎輕輕叩了兩下,“殿下,我想買下永安樓。”
“巧了,我也想。”溧陽緩緩地露出溫柔的笑容,“先說說你的想法。”
“沒有想法,先聽殿下的。”裴琛坦然說道,她有記憶開始,這間酒樓的主人就很神秘,後來,裴銘入京,這間酒樓的主人直接倒戈。她有太多的事情去做,多到猶如牛毛,雜亂無章,隻有走到哪裡算到哪裡
她來永安樓吃飯,才會想起永安樓的主人倒戈。
“不瞞殿下,我隻知道這間酒樓的主人是女人,好似是裴銘的下屬或者情人。”裴琛猜測。
“情人?”溧陽有些驚訝,下意識喚來心腹,耳語吩咐道:“你去找找這間酒樓的掌櫃,可在樓內,若是不在就去查。明日日落前,孤要她們的底細。”
心腹立即去辦。這時,跑堂的送來前菜,清爽的蓮藕,涼拌的黃瓜小菜。
大堂很熱鬨,說書在說著話本子,女將軍征戰沙場多年,最後遇到負心漢。客人聽得很認真,而在另外一側有一舞台,伶人纖細的腰肢吸引了許多男人,就連裴琛也忍不住多看一眼,然後摸摸自己的腰肢,鬼使神差地問溧陽:“我的腰粗嗎?”
她知曉殿下的腰肢細若楊柳,很有力道,畢竟跳舞需要很大的力氣,腰肢的力量很重要。
溧陽的平靜保持不下去了,筷子夾著的蓮藕掉在了桌麵上,她看著裴琛平靜的麵容,坦然的目光後終於意識到一個問題:對麵穿著男人衣裳的裴琛是一個愛美的小姑娘。
隻有小姑娘才會和人家比較腰細腰粗。
“我不知道,沒在意過。”
裴琛將她反應看在心底,撇撇嘴,“我知道殿下的腰很細。”
“不許放肆。”溧陽被都逗弄得臉皮發紅,“旁人聽見會笑話我們的。”
裴琛揚唇淺笑,“隻有你會笑話自己,情趣罷了。你我都不是懵懂的小孩,不必羞澀的。”
“聽駙馬言語,你好似很懂?”溧陽抓住字裡行間的話語。
裴琛嗔道:“該懂的則懂,不該懂的不懂。”
溧陽不理會她了,臉上帶著淡淡微笑,跑堂將點好的菜送了上來,裴琛先舀了一碗羹湯遞給溧陽。
堂下很熱鬨,有人在說著時事,先帝大去後,養女明昭繼位。先帝僅僅一女,明昭卻有八個女兒,奪嫡一事就很微妙。
獨生子女的優待在這個時候就顯露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