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們說八位公主的事情,各有千秋,前六位公主年歲相仿,相差不大,這些年都開始入朝議事。
裴琛恍然置身在史書中,看著多年前的熱鬨場景顯得有些興奮,尤其有人說大公主長袖善舞不說,是雪山上的仙女,性情冷傲,於政事上頗多功績,遠超其他幾位公主。
他們說的最多的便是大公主,裴琛看向對麵的本人,微扯了唇角,沉穩的模樣如月中嫦娥,清美極了。她喝了口湯,下麵的人說起大駙馬。
裴琛吃到自己的瓜了,自然豎起耳朵聽。
“大駙馬十七歲了,聽聞活不過弱冠,可憐大公主要守寡了。”
“這位裴公子身子孱弱極了,走步路都要喘,都不知昨夜可能洞房……”
裴琛聽到這裡捏緊了拳頭,憤恨不平,“我們今晚就洞房。”
喝了一口湯的溧陽險些噴了出來,眼睫輕顫幾下,忍不住說道:“莫要胡言亂語。”
話剛說完,下麵有人叫喊道:“洞房?聽聞這位裴公子功夫極好,怎麼可能不能洞房,你們嫉妒人家抱得美人歸吧。”
“就是,前些時日人家好歹挑戰群雄,打死了兩位指揮使。”
“打完以後,人家就暈了,可見力有不怠。”
“你們是不是盼著這位駙馬死了,你們好有機會做駙馬。”
言罷,堂內眾人轟然大笑,樂在其中,絲毫未曾想到當事人就在二樓包間。
裴琛咬著牙,溧陽顯得很平靜,淡然說道:“你上回與我說的八公主一事……”
話沒說完,大堂內忽而有人說道:“聽說大公主都懷了裴家公子的孩子,奉子成婚呢。”
“真的假的?”
“裴家公子竟然如此卑鄙。”
“想來也是,若沒有孩子,大公主天仙般的人物怎麼會嫁給一個病秧子,前些時日還聽說裴家都將官場都準備好了。”
裴琛:“……”哪裡來的小道消息。
溧陽:“……”以訛傳訛。
當事人對視一眼後,都沉默下來,裝作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裴琛力氣大,勺子撞到碗底,撞得哐當作響。
大堂內許多人開始謾罵裴琛卑鄙小人,善使陰謀詭計。
聽著彆人罵自己,裴琛心情很平和,而是在想著誰放出傳言的,她看向對麵人:“殿下,你怎麼看呢。”
“不必去管,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何必理會呢。再者下麵的客人都是些愛嚼口舌的,倒是鬨騰到現在,永安樓的掌櫃都沒有出麵。你看櫃台後的女子,那是二掌櫃,永安樓有個掌櫃。掌櫃是男子,管著各處安防。”溧陽神色不改,一襲綠衫,站在燈火下,體態優雅,越發的像白玉。
人影下,尤其是她的腰肢,不盈一握,裴琛握了握自己的腰,嗯,比她這個病秧子還要細。
裴琛一麵聽一麵偷偷去看,隨口回道:“大掌櫃去哪裡了,難不成生孩子去了。”
“說不定就去生孩子了。”溧陽臉上露出些陰翳。
裴琛聞言,忽而就笑了,“若是生孩子,那她的丈夫呢。我怎麼未曾聽說她嫁人了。”
“未婚生子也有可能的。”溧陽說道。
“未婚生子?”裴琛托腮,她的知識又多了一麵,“未婚生子不會被浸豬籠嗎?”
“你覺得現在的世風下,誰敢浸豬籠?”溧陽冷笑,先帝創建大周後改了許多規矩,彆說是浸豬籠,就連和離都不是難堪的事情,想和離就和離,誰都不能阻攔。
裴琛喝口湯壓壓驚,“我們去看看?”
“不去,我隻是隨口說說罷了。”溧陽搖首,“再者能開這麼大的酒樓,想必是理智的女人,應該不會將自己置於險境中。”
裴琛繼續喝湯,腦海裡也在想著大掌櫃是不是裴銘的情人。上輩子裴銘殺回京城的時候,大掌櫃倒戈,但她沒有在意這麼一個女人,是以對方多大,是何樣貌,自己一無所知。
大意了。
大堂內傳來呼喝聲,酒醉的客人們換了話題,嬉笑怒罵著,說著街頭巷尾的鬨事。
兩人心思相同,卻沒有人開口說話,各自思考,直到二掌櫃捧著一壺酒蹁躚而來,兩人打起精神麵對。
二掌櫃今年二十歲,瓜子臉,柳葉眉,一襲紫色對襟葉紋寬袖長裙,腰細如柳,姝麗嬌豔,她走到溧陽跟前,“聽聞殿下來了,永安樓真是生輝,我特地挖了一壇好酒來送於殿下品嘗。”
裴琛見過許多美人,二掌櫃的美帶了些異域風,就像是熟透豔麗的紅果,看上去甘甜多汁,迫不及待的咬一口,實則含著劇毒,見血封喉般的毒.藥。
“二掌櫃如此美貌,當真是世間難尋啊。”裴琛朝著溧陽眨了眨眼睛,溧陽無奈地笑了笑,側身看向大堂下麵。
裴琛站起身,接過酒壺,親自斟了一杯酒遞給二掌櫃,“美人好酒,我害怕有毒呢。”
若是再來一回情蠱,可真是自己找死了。
“大駙馬這般做,殿下會不高興的?”二掌櫃含笑,眉眼含著嫵媚,分明一襲常衣,可處處透著風情,一眼看過去,渾身骨頭都酥了。
裴琛無辜地眨了眨眼,這樣真能討人喜歡?
不知為何,她就喜歡不起來。她喜歡殿下這般清冷孤絕的女人,優雅得體。
嫵媚……見鬼去吧。她打消哄騙的念頭,捏著女人的下顎將酒直接灌。
“大駙馬、你不能……”
一杯酒灌了進去,二掌櫃臉紅了,脖子與胸口都染了粉色,她沒有惱怒,而是朝著裴琛嗔怪道:“瞧著您文弱,隻當您是溫柔的,怎地也學了那麼蠻人,真是浪費了好酒。”
溧陽眼睫一顫,終是惱了,“出去。”
“殿下惱了,奴家這就出去,奴家試過酒了,貴人儘心。”二掌櫃臉不紅心不跳,優雅地朝兩人福禮,慢慢地退出去。
等門關上,裴琛大咧咧地溧陽對麵坐下,道:“她會武功,底盤很紮實。”
溧陽沒說話,隻冷冷看她一眼,起身就走了。
裴琛被她看得心裡發虛,抬腳追了上去,“殿下。”
永安樓繁華,燈紅酒綠,舞女說書應有儘有,設施很完善,後樓還有沐浴清洗之處。客人來了,流連忘返。溧陽下樓,裴琛在後麵跟隨,隨從去結賬。
二掌櫃笑吟吟地接待客人,瞅著人走遠了才露出森冷的笑容,“公主又如何,沒有尊貴的血緣,同樣是賤.人,無非運氣好些罷了。你瞧,她吃醋了。”
“姐姐為何招惹她?”掌櫃不理解。
“我就想讓她知曉,公主再高貴,也會為了我而吃醋。剛剛我與大駙馬打情罵俏,她很不舒服。”
掌櫃皺眉,“您不怕她來找您麻煩?”
“怕什麼,她敢來,我敢去衙門裡告狀。二公主可是答應了主子要聯盟的,大公主不敢。”二掌櫃唇角勾出動容的笑容,“你瞧著,可有的鬨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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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樓熱鬨喧天,門口馬車如流水,月明星稀,街道上擺了許多地攤,各色小物什應有儘有。
今日的明月尤為圓,如圓盤掛在天上,銀輝皎皎。
裴琛快追幾步才趕上溧陽的腳步,人多車馬多,她隻好將溧陽護在裡側,防止被馬車被行人碰撞。
步行不過五十步,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蹦蹦跳跳走過來,小姑娘粉雕玉琢,頭書梳成雙丫髻,手中提著一個竹籃。竹籃內擺放許多小玩意,發髻珠花以及胭脂水粉。
“公子夫人可要買些珠花。公子,您夫人這麼好看,您娶她回家,應該好好珍惜才是。喏、試試我家的珠花,準叫您夫人愈發好看。”
小姑娘牙齒伶俐,兩句就哄得人開心不已,裴琛喜歡那句‘夫人’未及多想就看向溧陽。
行人多,燈火通明,火花輝煌,映照得溧陽明豔動人。裴琛身形不動,眼若明輝,恰若星辰。
“夫人,不如您來瞧一瞧?”小姑娘笑靨如花,“您這麼好看,誰娶了您是他的福氣呀,夫人,我這些珠花都是母親熬夜做的,您放心,做工精細,不屬於店鋪裡的珠花。”
她才七八歲,伶俐動人,說出口的話似花一樣,聽得人心花怒放。溧陽看著她,不由想起曾在破廟裡討生活的裴熙,心中驟然軟了下來,道:“好,你家住哪裡?”
“住在那裡……”小姑娘隨著西邊的方向,一笑露出兩個小虎牙,活潑可愛。
裴琛上前一步看向竹籃裡,小姑娘立即走近,努力推銷自己的珠花,“您看這個是不是像真的一樣,我阿娘說珠花像真話,看著人心情也不錯,還有這支桃花簪……”
溧陽出神,心中越發想念裴熙,不由回身看向偌大的永安樓,燈火通明的樓閣內是否藏著她想見的人了。
裴熙的生母究竟是誰?曾經從不在意的問題,如今讓她想破了腦袋,早知如此,當初就該去查驗一番。
溧陽駐足良久,而後突然傳來一聲怒喝:“找死……”
登時間,整條街巷都安靜下來,溧陽匆匆回身,卻見裴琛捂著眼睛,而賣花的小姑娘躺在十幾步外,倒地不起。她快走兩步扶住裴琛,不及說話就看到一漢子衝到小姑娘身邊,哭著大喊女兒。
裴琛站得站不住,眼前一片黑暗,混亂中有人抓住她的手,她立即反抓住對方,對方疾呼:“裴琛、裴琛,你怎麼了……”
“她暗算我、我看不見了……”
“女兒、你說話呀、好多血……”
漢子的聲音蓋過了裴琛的聲音,溧陽要說的話再度被行人打斷了。
“怎麼那麼狠心,連個孩子都不放過。”
“就是、就是,好端端的小姑娘就這麼沒了,你看吐的血、看著真嚇人。”
溧陽聽完,不需多想就明白了什麼事情,抓著裴琛的手去找車夫,吩咐暗地裡跟隨的侍衛:“去抓住那個男人,再看看小姑娘可還活著,我們先回府。”
裴琛身形晃了晃,溺水中抓住最後一根稻草,聞言後抓著李洛陽的手不肯放,“我眼睛好疼,我不是故意動手的。”
“先回去,此地交給我,彆害怕。”溧陽稍稍安慰一句,眼神示意侍衛迅速動手,自己扶著裴琛朝馬車處走去。
行人忽而阻攔她,氣勢洶洶,“你們打死人就想一走了之,小姑娘才那麼小,七八歲,你們怎麼那麼狠心?”
“就是、就是,價錢說不好也不能打人啊。富家公子就這麼草菅人命嗎?”
“不能走、不能走,等當官的來說……”
溧陽心急如焚,裴琛的手勁驚人,抓得她的手腕微微生疼,她深吸一口氣,怒喝道:“放肆,退下。”
她麵容平靜,心中卻是火急火燎,耽誤片刻,裴琛的眼睛就多一分危險。
話音落地,侍衛們又折轉回來,拔刀對著行人,生生擠出一條路。然後百姓叫罵不止,裴琛冷笑一聲:“我竟不知百姓竟這般好心。”
溧陽渾身有些僵硬,有人在故意鬨事,她吩咐侍衛:“盯住為首的幾人,不需聲張。”
說完,車夫揚鞭,車軲轆轉動起來。
裴琛閉著眼睛,徐徐安靜下來,車外安靜下來後,她忍不住說道:“或許有人埋伏在我們回家的路上。”
“去林府。”溧陽改變心意,侍衛都留下了,她們人確實很危險,今夜的事情太過蹊蹺了,明相是衝著裴琛來的。
車夫駕車,將速度提高許多,一路顛簸,兩盞茶後停在林府門外,車夫跳下馬車去敲門,溧陽扶著裴琛下來。
借著林府門口的燈火才看到裴琛的臉上覆著一層白色的藥粉,溧陽看得心驚,眸光驟然銳利起來。
裴琛顯然接受了事實,沒有太多的情緒,長身玉立,若非麵上的□□也看不出她的眼睛有問題。
林府大門開了,管事伸頭瞧了一眼,他不認識眼前的女子,但車夫亮出了溧陽公主府的腰牌,管事立即將人迎進府。
溧陽吩咐車夫:“拿著孤的腰牌去太醫院將太醫都找來,有幾個當值傳幾個,務必將人都找來。”
車夫不敢耽擱,令了吩咐就迅速出府。
這時林府主人林新之走進花廳,不及說話就聽到往日鎮定沉穩的溧陽公主呼喚她:“去打些熱水來,快一些。”
“殿下這是遇到匪患不成?”林新之步伐徐徐,瞧見裴琛麵上的白色粉末後心中咯噔一下,“天子腳下竟還有人敢襲擊公主駙馬,裴駙馬的眼睛看不見了?”
“江湖上下濫的手段罷了,叨擾林侍郎了。”裴琛語氣平靜極了。
溧陽蹙眉,林新之微歎一句,“我讓人去將城內的大夫都請來,下濫的招數,不易診治,還有臉上的藥粉不能隨便洗。”
林新之轉頭去吩咐,吩咐後才想起來:“你們怎麼來我府上了?”
“你家近。”溧陽解釋,“我擔心路上會有刺客。”
林新之嘴角抽了抽,“你們真是多災多難,昨日大婚,今日就跑出來,是不是家裡太閒了。對了,我有個朋友是大夫,我去將她找來試試。人呢,剛好就在府上,我一忙就忙忘了。”
溧陽與裴琛緘默無語。
林侍郎的朋友來得很快,一襲招搖的紅裙,襟口有些折痕,一看便是撕扯後的痕跡。溧陽看了一眼後便轉身,對方直接走到裴琛麵前,問林新之:“我可以碰她嗎?”
林新之不語,她直接說道:“長得挺不錯的,眼睛瞎了就不好了。”
言罷,她伸手撥開裴琛的眼睛,細細打量,又擼起裴琛的手腕診脈。
片刻後,青莞主動開口說道:“下濫的招數,來得算快,給我半月的時間,對了,我的診金不菲啊。先付一百兩,我給她洗個臉。”
“洗個臉要一百兩?”林新之自己先站不住了,“你怎麼不去搶?”
“你可以給她用水洗,直接瞎了就好了。”青莞點點頭,一副幸災樂禍的姿態,衝著溧陽眨眨眼睛,“你好像很有錢,你缺女人不?還有她也是個女人,你要不要試試拿錢堵住我的嘴?”
裴琛勾了唇角,好笑道:“江湖毒娘青莞?”多年後死在了亂軍戰馬之下,萬馬踐踏,屍骨無存,是個不錯的大夫。
“你認識我?”青莞笑意崩不住了,神色凝滯下來,“你是哪家的姑娘?”
“我給你兩百兩,如何?”裴琛不說笑了,“你再說下去,我的眼睛就要瞎了。”
“財大氣粗啊,你缺女人不?我這個人很好的,你要什麼姿勢都可以的。”青莞滿意極了,上下打量麵前的少年人,伸手就想著摸摸她的臉,溧陽終於站不住了,拂開青莞,說道:“她娶妻了。”
“衝著出手的兩百兩銀子,我可以做妾的。”青莞認真極了,一臉崇拜地看著裴琛,“我可以讓你身子慢慢恢複,讓你不會走步喘兩步,如何?”
裴琛無動於衷,溧陽心動了,裴琛活不過二十歲,若照青莞的說法,裴琛可享常人之壽。